情急之下他慌不择路地躲进最近的一个隔间，布帘垂下，只在地面上露出一丝缝隙。他紧张得无以复加，双手攥紧祈祷韩岩并不是来换衣服的，然后接着他就听到布帘一扇一扇被掀开查看的声音。

“……”

林垂檐浑身僵硬，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第一次跟踪就被发现了，关键是还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等到脚步声停在了他隔壁，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与其被人发现，还不如自己主动出来，反正楚稚酒也不可能在学校里对他动手。这样想着，他视死如归地推开门。

然而。

“我去！”一张明显受到惊吓的陌生的面容映入眼底。男生一只手捂着胸口，皱着眉毛夸张地向后跳开。“不是我说你，哥们儿你躲在咋不出声呢！”

不是韩岩？

林垂檐感觉自己懵了，原本想好的说辞全没了，好在男生以为他是因为没穿校服害怕挨罚所以才躲在这里，因此一脸理解，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懂我懂。”

他一边转身一边低头在地上雷达一样扫描，嘴里嘀咕着，“我的护腕到底掉在哪里了我就奇了怪了，每个隔间都没有，真离谱……”

林垂檐松了口气，劫后余生地倚靠在墙上。

男生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挠了挠头，指着林垂檐脚下那一块，“哥们儿你东西掉了，别忘了捡。”说完就潇洒离去。

东西？他没丢东西啊？

林垂檐疑惑地低头，却看到了一张被叠好的小纸条，不知道是谁落在隔间门口的，可是他在躲进来之前还特意看了布帘垂下的那一小块地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啊，难道刚才除了这个男生还有别的人来过？

林垂檐瞬间有些毛骨悚然。

他犹豫着捡起纸条，打开，上面写了一行字。晚上九点半，荒山半坡仓库。

这个地点林垂檐知道，就在这所学校的后面，是老校区的一部分，后来因为新教学楼的修建和主要教学功能区的转移，逐渐就无人管辖了。

那里的确有一座矮山，十分荒凉，山脚下是之前的操场，半坡上有一个偌大的仓库，现如今也已经荒废了，里面大概只有一些许久不用的断胳膊残腿的桌椅板凳。

谁会约他去哪种地方？还是只是恶作剧？

林垂檐把纸条揉成一团，想了想又展开，在口袋里收好。联想到刚才他看到韩岩突然消失的场面，他决定赴约。

在体育课结束之前，林垂檐悄悄离开了更衣室。

他按照原路返回，最后回到了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那个耿直死板的司机还站岗一样地站在那里，身边围了不少指指点点的学生，看到林垂檐出来，所有人一哄而散。

林垂檐：“……”

他忽然感觉有些对不起这个大哥。他走过去，司机面无表情地用墨镜遮挡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林垂檐打着哈哈，率先往前走，谁知却被司机拉住了胳膊。他回头，一个吃了一半的鸡蛋仔递了过来。

尽管大哥啥都没说，但林垂檐还是听懂了他的潜台词。是你自己说你出来后还要吃的。

林垂檐无语凝噎。虽然经过了这么长时间鸡蛋仔早就坨了，况且他也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但本着浪费可耻的原则再加上实在受不了司机大哥殷切的目光问候，林垂檐还是无精打采地一口一口吃掉了剩下的小吃，噎得他一直到坐车回家时还在打嗝。

晚上八点，林垂檐坐在书桌前，敲敲打打编辑了一封电子邮件，并且设置了定时发送，在设置发送对象时，他出神地盯着空白的页面许久，最后输入了楚稚酒的账号，然后关闭页面，收拾东西。

司机在晚上八点半下班，林垂檐一直等到他离开，然后立刻出发。老宅附近很难拦车，一直到山下林垂檐才终于搭上了车，等到他到达纸条上所说地点的时候，刚刚好九点整。

夜晚的天幕黑得很纯粹，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遥远的教学楼一眼，林垂檐打开手机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仓库走去。

仓库门口的铁门把手已经腐朽，轻轻一推就开了。林垂檐没有贸然进去，而是先绕着仓库走了一圈，观察了大致的地形，确定了逃跑路线，然后才返回门口。

如果没记错，门口的墙上应该有电灯开关，林垂檐伸手去摸，在触碰到开关、还没来得及按下去的那一秒，手腕被一只冰凉的从仓库里面探出的手抓住，然后重重一拽，他失去平衡，跌入了一个人的怀里，后背紧贴着他坚硬的胸膛。

“谁！”林垂檐立刻出声。身后的人没有回答，冰凉的蛇一样的呼吸渐渐地从后颈移到了脸颊，腰间的手一点点收紧，人也凑得越来越近。

林垂檐急了，向后重重一踢。那人早有预料一般，轻描淡写地避开攻击，松了手。

灯亮了。韩岩戏谑的脸出现在了昏暗的光影里。

“我还以为你会把我认成他。”韩岩遗憾地举了举右手里小巧的夜视录像机，然后凑过来，“我们不像吗？”

林垂檐冷冷地看着他，半晌才吐出两个字，“不像。”

岂止是不像，根本就是没有丝毫相似之处，现在的楚稚酒避开他还不及，又怎么会对他做出如此暧昧的举动？

“说吧，你想干什么？”原本林垂檐的目的就是试探出韩岩究竟是这个时空里的他，还是重生而来的，这下韩岩将他约出来的举动相当于直接暴露了身份。他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目的。

“你可别诬陷我，我明明什么也没想干，我压根就不知道你还在老宅，还敢待在他身边。”韩岩耸了耸肩，笑容无比欠揍，“是真的很爽吗？”

看着他凑近的脸，林垂檐恨不得一拳锤上去。他控制住自己呼吸的频率，“既然你不打算做什么，那我有事情要问你。”

“洗耳恭听。”

“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单纯为了毁灭一切吗？”

“这个我不是在上次给你解释过了吗，造神而已，毁灭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小的步骤，不足一提。”

“我为什么会陷入幻境？既然如此幻境里发生的都是真实的吗？”

这个问题让韩岩陷入了沉默，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淡了淡，片刻后轻描淡写地开口，说出的话却让林垂檐一头雾水。

他说：“如果你觉得是假的那就是假的，如果你相信那些都是会发生的，那么它们就是真的。”

哪些都是会发生的？在M国小岛上看到一模一样的神庙？被韩岩绑架要求交出芯片？还是说后来被嫉妒发狂的楚稚酒囚禁在老宅里长达一年？

平心而论林垂檐一直希望那些都是假的，都只不过是一些过于真实的幻觉，但他也明白自欺欺人得不到好的下场。这件事的蹊跷之处丝毫不亚于自己能够不停重生这件事。

“除了我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在重生？”

“你为什么会觉得还有别人？”韩岩的神情变得奇怪。

“因为我遇到了。你、楚稚酒、还有杜栩。”林垂檐不假思索地回答。也正因如此他才在反复的重生中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否则真的要孤独至死。

“还有谁？”

“杜……我的一个学生。”林垂檐因为他突然变幻的神色而警惕起来。

没等韩岩回答，他先开口，“他什么也不清楚，年纪也小，我这次压根就没有联系过他，你不要对他动手。”

半晌，韩岩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答应了。

“你和楚稚酒私下一直待在一起，那你，知道他是什么……吗？”

在心里做足了心理工作，林垂檐终于把他最想知道的问出了口。在话刚出口时，他已经做好了被韩岩一刀扎进身体里的准备，然而韩岩在听了后却并没有暴起。

他双手抱臂，拉开距离，像是第一次认识林垂檐一样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他竟然没告诉你？”

糟了！林垂檐暗道不好，如果让韩岩知道这一世的楚稚酒并没有那么喜欢他，甚至还巴不得自己出意外死掉的话，韩岩一定会对自己动手！

千钧一发之际，林垂檐挤出了个笑容。

“他只是说了一些专业名词，但你知道我不是研究这一方向的，所以也不是很清楚。”他斟酌着词句，“我只是觉得有时候像植物的藤蔓，有时候又像是章鱼的触手……”

“你去过神庙。”韩岩打断他的话，盯紧他的眼睛，“你难道没有看到？”

看到什么？林垂檐下意识地想要反问，然而下一秒那些记忆就片段式地涌入脑海。

陈旧的庙宇、广袤的空间、昏暗的光线、祭台后的神像和盘旋在罗马石柱上的浮雕……一幕幕场景从眼前掠过，最后停留在一副色彩艳丽的巨大壁画上。

他的脸色发白，伸手撑住了旁边布满灰尘的废弃桌椅，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掌印。“你是说，他是……”

“嘘——”韩岩欣赏着他扩散的瞳孔和掩饰不住的惶恐，用一根手指竖在唇前，优雅地摇了摇头。“他是神明最优秀的子嗣，也是造物主青睐的王者，是众生之主，也是真正的神。”

“妄议他是不被允许的。他能洞悉你我的一举一动。”

夜风拂过窗棂，破旧的窗扇没关严，发出粗嘎的响动。角落里的老鼠四处逃窜，和草丛里的蟋蟀一同嚎叫。

“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可以问。”韩岩打了个哈欠，低头看了眼时间，又恢复了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林垂檐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情绪，轻声开口，“我想知道……既然你还是之前的那个韩岩，为什么楚稚酒没有之前的记忆？”

“首先，时间这种东西对于我们是丝毫没有存在痕迹的，只要我们想，就可以随意地穿梭到任意的时间节点，以任何时间形态下的身体状态。至于记忆，你怎么确定他没有？”

“……”

韩岩脸上挂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像是一张精心雕琢的虚假面皮。

“或者换句话说，你怎么能确定‘他’，就是你的楚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