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恨长平(二)

那确实是一枚马蹄印。那匹黑马比旁的马大一些,看起来真的像是它留下的。印子藏在阴影里面,若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唐岁初心下一惊,默默记了下来,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他接着少年的话道:“兴许是门派中的长辈。”

少年没有发现他的走神,继续说道:“我父亲名唤谢添。”

啊……还真没听说过。剑门没有哪一位长老或者曾经出名的弟子姓谢的。这不就尴尬了?

唐岁初面不改色地道:“有所耳闻。”

少年闻言却很惊讶地抓住了唐岁初的手,“少侠!你是我遇见那么多人里面第一个说听过他名字的!”咳,原来不应该听过吗?别人都是直接当着他的面说不知道的吗?总感觉不太礼貌。

唐岁初适时露出一个关心的笑容,“挺有缘分的。”然后生怕他再问,连忙岔开了话题,“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少年高兴地道:“我叫谢朝露!”

朝露待日晞。这名字很不吉利啊。唐岁初心道,得亏这人姓谢,才有了点意境。朝露、流光,转瞬即逝。单看名字倒是挺像的。但流光剑选择一个人,总不能是看名字的吧。

唐岁初点点头道:“唐十八。”

谢朝露道:“小唐少侠是第一次来临乐吧?最近可多修士来这儿了。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这倒是,喜欢游山玩水的毕竟不多,能游到临乐这种作为穷乡僻壤都不够知名的地方的,就更少了。不过……“好久没有”?

唐岁初试探问道:“谢兄在临乐住了很久了?”

谢朝露笑道:“当然!我父亲是临乐的驻城修士,我娘是临乐人,我一出生就在这里。”

大乾的各个城池都是有驻城修士的。一般来说,除了五神器所在的地方,滋生器灵是很常见的事。像临乐这样的,离京都十万八千里,周围没有江湖门派的地方,当然很需要诸城修士。但它因为灵气稀薄、土地贫瘠,捞不着油水,当官的也不太愿意被派到此地。来这里当驻城修士的自然不是什么出名的人物,就好比那位谢添。

谢朝露竟是临乐本地人。那么他那天为什么出现在城门口不远的地方?他对此地仿京都式的建筑风格有什么了解?他对此地器灵渡劫的事又知道多少?

疑问颇多,唐岁初想着反正在那道天劫劈下来之前也没什么别的思路,这里有正好有个“巧合”一般的少年。不妨就把他作为切入口吧。

唐岁初道:“很多人都是盯着劫云来的。”

谢朝露问道:“我听说,也许是新的神器要出现了。小唐少侠也想要吗?”他问这话的时候,眼里带着点探究的意味,好奇地盯着唐岁初。

唐岁初摇了摇头,瞎编道,“我只是陪师父师兄来凑凑热闹,见见世面。但是临乐街上人太多了,我们走失了。”不想要倒是真的,这抢破头的东西哪里轮得到他。再者,福祸相依,拿着真神器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谢朝露笑了笑,恰好二人走进一道檐下的阴影里,他的瞳光暗淡下来,“这样想是好的。我就不喜欢外面那些眼高于顶的江湖人。我父亲说‘剑不是因为它自己,而是因为持剑人才出名的’。”

这倒是。江湖上评出的那些名器,无一例外都是使用者出名的。就好比大长老的无端剑,那只是一把其貌不扬的铁剑,而作为铁而言,顶天了也就是寒铁。就算它真是寒铁铸的,世上比寒铁贵重的铸材也多了去了。萧慕北手持木剑,不也是大乾这辈第一天才?

不过这个结论是五神器例外的。所以一般人听完谢朝露这席话大概都会骂他见识浅薄。但唐岁初也不喜欢靠着身外之物一步登天的人。

唐岁初还想说什么,却见谢朝露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处干净但狭窄的院落。这附近人烟稀薄,悄无声息的。

谢朝露道:“到了。”

……

谢朝露推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的木椅上坐了个妇人。她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是病弱之躯。

谢朝露连忙跑了过去,“母亲,怎么在外面?您身子不好,应当进屋里。”

妇人看着他,眉间有愠色,质问道:“你是不是去城门口的当铺了?你是不是想把剑当掉!”

谢朝露叹了口气,唐岁初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语气是说不出的疲惫,“没有,还在。”

妇人哀求道:“那是你爹最后留给你的东西,不要当……”

谢朝露无奈道:“知道了……”

这时候妇人好似才看见谢朝露身后的唐岁初,语气骤然温和道:“你是朝露的朋友吧?见笑了。我也是没想到会有客人来。”

唐岁初有些尴尬地抱拳道:“打扰了。”这转折挺突然的。

妇人笑了笑,扶着木椅想站起来,“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们做。”

谢朝露“哎哟”一声,连忙扶住她,“您快进去休息吧。我去做!”

妇人还想说什么,被谢朝露堵了回去,扶进了房间。过了好一会,他才走出来。

谢朝露苦笑:“不好意思。想吃什么吗?不过要吃肉的话只能再去菜市买了。”

唐岁初道:“都行。”看起来他家很穷啊。他父亲不是驻城修士吗?不应该啊。听他娘的意思,是故去了?

难道今天真的是巧合?谢朝露去城门口意图当剑,恰好被撞了一下?然后恰好被自己看见?逻辑上也不是说不通,但真的有些太巧了……

谢朝露进了厨房。唐岁初道:“我来帮忙。”

片刻后,谢朝露切着菜,感觉身后烟雾缭绕的,被呛得咳了两声。于是唐岁初被礼貌地请了出去。

一顿全素宴做好,谢朝露又急匆匆地去请谢家夫人,刚打开门看了一眼就退了出来,又把门关好,确认没有透风。

谢朝露坐了下来,“她睡了。小唐少侠不要客气,吃吧。”

唐岁初夹了一口。并不难吃,但是少油淡盐,也好吃不到哪里去。他虽然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但他可以假装讲究。

谢朝露先开口问道:“少侠知道你的师父师兄订的客栈叫什么吗?这城里我熟,我可以送你去。”

唐岁初道:“你不怕了?”明明刚开始吓得要命。

谢朝露埋头苦吃,过一会才回答道:“怕啊……”他突然站了起来,“院子里有我爹画的阵法!怪物进不来的!”

阵法?原来那点微弱的灵力波动是阵法啊。而且,就算他爹亲临恐怕也拦不住那个器灵吧。

唐岁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不知道他们的客栈叫什么。”

谢朝露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不是。那就委屈小唐少侠留宿一夜,明日我和你一起去找你师父师兄吧。”

唐岁初点点头。最好是找不着。他们……应该没有进来吧。

谢朝露搓了搓手道:“所以,还能再拜托少侠一点小事吗?”

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

预感很快成真。

黄昏时分,四野俱静。二人站在不宽敞的院子的两侧。

唐岁初缓缓解开长生身上的锁剑布。这可真是……谢朝露提出要和他比剑,若唐岁初真是个正经剑门弟子那倒没什么。但他不是。先不说他入门才不到一年,就算他一出生就在剑门,他也依旧算不上剑门弟子。

剑门心法是学剑门七剑中任何一剑的基础。但他这样脆弱的经脉是承受不了剑门心法的激烈极速灵气运转的。

再者,掌法和剑法其实所求是南辕北辙的。或者说长时间练手中无物功法的人拿起了剑,是不太能习惯的。他和萧慕北第一次切磋的时候,萧慕北就看出来了。

于是唐岁初给自己扣上了一对护腕。

准备就绪以后,谢朝露提着他那把灿金的剑疾步朝唐岁初冲来。唐岁初看出他的剑很快。

这是二长老所修的不鸣剑法,正是当之无愧的快剑。不鸣剑法足足有十五式之多,每一式都要求在极短的时间里出多剑,但并不是每一剑都是落到实处的。只有一剑是杀招,其余皆虚饰。

如此,只要看出了每一式中那一剑杀招便不难挡下。

一式、两式、三式……短短几息间谢朝露就挥出了第十二式,看得出他对不鸣剑法非常熟练。唐岁初前面挡得很容易,但他知道从第十三式开始就是质变。

第十三式,两剑相抵,擦出一串火花。杀招足足等到了第十剑。颇有卧薪尝胆之意。幸而唐岁初并不是大意、烦躁之人。

第十四式。谢朝露的动作却骤然慢了下来。事出反常必有妖。

唐岁初皱了皱眉,他有些分不清哪一剑才是杀招了。他每一剑的角度都很刁钻,每一剑都像是持剑人深思熟虑以后挥出的。

若是分不出,就只能每一剑都挡下了。

挡到第七剑时,唐岁初手腕明显感到酸痛。若是不用剑,唐岁初倒不会觉得有什么。剑在他手里倒像是个累赘了。

但他知道,整个第十四式都是在为第十五式做铺垫。不鸣剑法讲究一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若说第十三式是整套剑法的质变,那么第十五式就是绝唱。

精疲力尽的对手接不住第十五式。

萧慕北剑门七剑中练的最好的就是不鸣剑。他的不鸣十五式是石破天惊的一剑,破空斩风,锐不可当。江湖同辈罕有人能直接接下他这一剑。

而就在唐岁初猜测第十四式要结束时,谢朝露周身却出现了一个破绽。唐岁初立刻抓住机会,反守为攻,一剑抵住了谢朝露的喉间。

他这一剑自然算不上什么。他用的是问心剑法。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时间里,他都在和萧慕北切磋。那时候萧慕北问心剑遇到了瓶颈,每次都用此剑,他剑式是很标准的,但每次练完自己却不满意。唐岁初都记住了剑式。可惜是徒有其表,意思一下。

谢朝露自然停住了。他顺势一松手,剑便“哐”地落地。他似是后知后觉地喘起了粗气。

唐岁初也收了剑,“承让。”

唐岁初知道他能赢是因为谢朝露挥不第十五式。萧慕北擅长不鸣剑法,本质上是源于不鸣剑法对修为、武学基本功的要求是很高的,它是很实在的剑法,修为越高、练剑越久的人就是会在此路上更强。它会告诉你一个清晰的门槛。

这是一件很诛心的事。从谢朝露的剑上可以得见,他的悟性、熟练度都是很高的,甚至对于此剑法说是千锤百炼都不为过,所以他是修行资质不够好。许多人都被这天生有之的东西拖累了一生。不是所有人都是萧慕北。

谢朝露却并不气馁,反倒笑了起来,赞道:“你好厉害!”

唐岁初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为了自己真是剑门弟子,拿着为数不多的认识夸道:“谢公子对不鸣剑法的体悟还挺特别的,我见过许多入门许多年的内门弟子都没有你练的好。”

是很特别。不鸣剑是少年之剑,讲求一个锐气,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但谢朝露的剑却很老成,年纪分明是少年,挥剑时却有一种看尽沧桑之感。这倒是不同于一般的理解了。

谢朝露得意道:“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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