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才刚刚发白,又和基因检测站扯皮一天的周桦到巡防队宿舍把林颂浔请出来。
林颂浔正好穿戴整齐下楼,一眼看去制服精致,军靴笔挺。右手没在裤兜里,左手将军帽夹在腰侧,连鞋跟磕着楼梯发出的声响都很有节奏,那不经打理微显凌乱的头发也特别精神。
“……”
周桦这两日发愁得睫毛都掉了好几根,猛见此人如此烁烁,心下很不得意,瘪起那张上火快冒泡的嘴,阴阳怪气道:“喲,林少,这是预备晋升前的走秀排练吗?”
他犯贱的意味很明了——林颂浔早在半年前就要晋升中校的,最终却因和议会长的矛盾,反倒屈尊降贵来了隔离区,当个小小巡防队队长。
林颂浔浑然不在意他的话,手指将额前的发往后耙梳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富有冲击力的五官:“睡不够两小时的人脑子在所难免会比较差。”
周桦揉搓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开启了今日的正题:“……昨天基因检测站让我出具证据。”
林颂浔没在黑发间的手一顿,斜眼意味不明地看过去,周桦像是知道他的意思,率先澄清道:“放心吧,我不可能搞伪证的,就是压着没给而已……”
话落,周桦拿起夹在身侧的平板,手指在系统中点了几下,拉出了一张电子调查令,两根手指夹着递到林颂浔眼前抖了抖:“刘局批了,上头的压力顶在他身上了。”
“本来肖檐序的‘受害人陈述’也能成为关键性证据的。但……完全一问三不知,你说他废不废物,我真的有点怀疑他是个帮凶了。”
周桦调查的所有东西都跟林颂浔同步了,那份询问笔录他也看过。绑架的经过、绑匪的特征,以及绑匪作案的时间地方等等,竟一点可用信息都没有。
林颂浔没有附和他的话,直接上了副驾,系上安全带后,开始查阅军用通讯器Milicom[1]的消息。
俨然没有兄友弟恭照顾照顾疲惫兄弟的意思。
周桦只好坐驾驶位,气不打一出来:“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随时准备同生共死吧。”
“记得给我转账。”
周桦愤懑地打着方向盘,把车倒出去:“不要跟兄弟谈钱。”
林颂浔很耐心道:“精神损失费总不能不出。”
“你!?#* #% ?@&^*”
林颂浔毫不留情:“跟你同生共死,我不如自己了结来的快。”
周桦被噎死,却忽然察觉到一件事:“……诶,我都没说要去哪,你怎么就跟上了。”
林颂浔:……
“所以你说话那么难听干嘛。”周桦扳回一城,心平气和了,“布控在医院的人有什消息吗?”
“肖檐序昨天昏睡了十五个小时。”
“啊?基因检测站的人……动手了?他出事了?”
周桦这两日一直高压威逼基因检测站,用枪支和他的身份,查基因检测站过往的报告,对基因检测站的检测员展开审问。
他站在明面上,利落干脆地仿佛早早掌握了确切的证据。
其实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怀疑基因检测站伪造报告”的推论,以及来自议会长的承认。
结论是真的,但没有实质可用的证据。
周桦故意展露出是因为肖檐序提供了关键性证据,而让用强硬的态度去调查基因检测站。
肖檐序的记忆紊乱是他自己说的,是他们局心理顾问确认过的,医院也对他的脑部拍过片子的,但紊乱又不代表失忆。
肖檐序会给出什么信息,凶手是不知道的。
前两起案件的受害人都死了,肖檐序如果还活着,甚至给警方提供了关键信息,凶手是会放过他还是继续动手呢?
“没……凌晨醒了,雪狼三队的人说他身体状况正常,可能只是普通的睡眠。”
“哦,你把你那边的信息和我同步一下。”
说话又开始难听的林颂浔:“手机和Milicom不相联,我和他们的消息都在Milicom上,你有吗?”
“……”
“真不知道林少成年了也还是喜欢炫耀玩具啊。那你得讲给我听啊,颂浔~”周桦咬牙切实,尾音却百转千回,“这案子可是我是主办~”
林颂浔低低“啧”了一声:“开自动驾驶,你在车上睡会儿。”
周桦“哼”了一声,摸出了口袋里的烟,咬在嘴里,手上设置了自动驾驶目的地是“医院”。
“肖檐序情绪不大好,你去看看他。”
林颂浔把副驾的窗户开了一条缝:“要我去干什么。”
猩红的红点燃起,淡淡的烟味弥漫在车内。
周桦吐出一口烟,吃惊道:“你不是本来也要去吗?!”
林颂浔否认:“你怎么编出来的这话?”
周桦无话可说。
二人进了住院部大门,按开电梯,分发餐食的工作人员推着小车出来,他们退开避让,林颂浔视线在对方身上停了两秒。
“陆顾问说肖檐序心理状态很差,我昨天看也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但他询问你在哪里,说想见你,陆顾问说你去看看他可能对他身体有帮助。”
“嘿嘿。”靠着一根烟已经回魂半管血的周桦没正经两秒,话音一转,挤眉弄眼道,“也可能想了解了解你嘛。”
林颂浔迈入电梯的步子拐了个弯,转头就走。
周桦预料到了反应,一把勾住对方的肩膀,火速揿下电梯按钮。
“他情绪不好,陆顾问说已经很严重了,性格大变……你人道主义一些嘛,千万要好好说话,对他病情可能会有所好转,没准会多想起点什么,对我办案有帮助。”
林颂浔对这话不以为意:“我和他从前都没说过话,我凭什么能让他好转。”
“谁知道,但他确实只提到过你,其他说什么都犹犹豫豫,一脸空洞,可能因为你救了他吧。”
周桦走十步哄一句,一路哄到了病房门口,周桦敲了敲房门,听到里边儿应声,才打开单人病房。
随着“吱呀”一声,一股扑面而来的浓郁香气顿时涌出。
林颂浔登时顿住步子,又被毫无所查的周桦往前拉了两步。
信息素如潮水似的灌入林颂浔的身体,就在短短一瞬间剧烈挤压着他肺部的氧气,让他难以呼吸。
但没有窒息感,只有滚烫而酥麻的**像电流一般蹿行在林颂浔的四肢百骸,噼里啪啦地炸在他的大脑皮层。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往床上的人冷冷望去。
下一刻,手上的腕机倏地响起急促的“滴滴”声——
“警报!警报!检测到未知高契合度omega信息素浓度已超稳定阈值,为避免引发易感期,建议立即佩戴阻隔口罩或及时撤离。”
周桦闻声骤然回头:“我去!”
在联盟80%以上的契合度即为高度契合,军用腕机和普通人的腕机有所区别,多了检测空气中信息素浓度的功能,且灵敏度很高,在出现高浓度异常的未知信息素时会发出警报。
而超过稳定阈值对Alpha来说易引起易感期。
不过林颂浔仅仅只是顿住步子,关掉了腕机的提示音,眼神沉而静地朝向坐在床头的人。
那平静下还有说不出的别样情绪,似嫌恶又似烦躁,又有几分不解。
Omega支着矮桌用餐,皮肤肉眼可见的苍白,简直白的像只鬼了。眼底布着红血丝,病服宽宽地套在身上,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一弯月牙似的锁骨在领口微微洩出。他握着筷子的右手袖口落下半截,露出突出的腕骨。
像个瓷器一般精致脆弱,还天生长了一副柔和的无辜相。
可他的眼神一点都不无辜,从林颂浔进门起,那道目光便如有实质地粘在他身上。
像细绒绒的小软勾般刮擦着林颂浔,从上到下,里里外外。
周桦从林颂浔警报响起时嗓音的分贝就压不住了,他嚎着冲过,从床头抓过放置着的颈环扔过去。
“天哪,你收不住信息素怎么不带颈环啊!”
“你生理课没上过吗?!”
“这样会出事的呀!”
“你这、你这!”
简直无异于裸|身出现在一个Alpha面前!
这是干什么!
赌Alpha闻不闻的到!
赌人自制力高不高嘛!
他又跑去把窗户通通打开了,冷风一下便席卷而入,因为被吼了正在佩戴颈环的Omega狠狠一哆嗦。
*
“抱歉,抱歉……”肖檐序把被子向上拉了一些,这动作像被周桦吓着了。
周桦这会儿才不理他,忧心忡忡地给林颂浔拖了张椅子。
“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会不会想打人!或者想那、那什么?需不需要叫医生。”
“没事。”林颂浔从外观上看不出受影响的模样,他只是把椅子顺手拉到窗边,坐在风口处。
肖檐序不明白周桦反应为什么那么大,但自己显然惹恼了人。
他摸了摸颈环,不是已经打了抑制剂吗?
他想到护士昨日对他的提醒,忽然意识到,他从未闻见自己信息素的味道!
这念头一起,记忆就给出了准确的答案。
他小时候患上了信息素识别障碍,医生诊断,只能闻到高契合度的Alpha的味道。
但他自己一直不在意这个点,在适合医治的年纪放弃了治疗。
因为……肖隅是Beta。
他脑子忽然就又乱了。
这是连他自己都感知不到的气味,林颂浔却闻见了。
因为高契合度吗?
但不是打过抑制剂了吗?
他困惑地问:“你能闻见我的信息素?”
周桦不知肖檐序的想法,只是在听到这句话时霎那间石化。
他僵硬几秒,来来回回看这对AO,却见林颂浔对这话竟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
“……”周桦顿时悟了。
果断决定不参与二人之间可能出现的涩|情对话,留下一句“我去配只镇定剂给你,以防万一”后飘然离去。
但他贴心的没有把房门关上。
信息素的影响属于本能,但Alpha和Omega受信息素操控的程度因人而异,有些人光闻到高契合度的信息素就忍不住跪下。
但也有比如S级Omega不受永久标记的影响,而像他和林颂浔都属于S级Alpha,连稍严重的易感期都未体验过。
只是林颂浔腺体中曾被植入过监听器多年,平日里总会多谨慎些。
他虽然信任林颂浔对身体本能的控制……但不信任林颂浔的道德品质和肖檐序自身的自制力。
这门关上容易出事。
周桦离开后,房间内归于寂静,只有走廊路过的不高不低人语声和小车推动时四轮发出的“骨碌碌”声响。
林颂浔双腿交叠靠坐着,Milicom收到“雪狼”的新讯息。
【老姜:少校,你来医院了?】
他眼皮垂着在回了个“嗯”。
那道视线仍旧停在他身上,不需要抬头就能感知到。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林颂浔微仰起目光,眼底如冰冻的湖面,毫无波动,轻飘飘掠过肖檐序一眼。
肖檐序披着件前日自己给他的黑大衣,拖着棉拖鞋慢慢靠近。
视线隔着几米距离,穿透舞动的光尘相交,一触即分。
Omega停在林颂浔面前半米的位置,又清又亮的声音响起:“请问房间里还有我信息素的味道吗?”
林颂浔:“……”
林颂浔淡淡道:“问你自己。”
肖檐序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注射过了抑制剂,还会这样,他有些为难道:“我闻不到自己的信息素……周警官也闻不到,只有你……”
林颂浔蹙了下眉,直接忽略这种堪称挑逗的话。
Omega抿了抿唇,浑然不察般又靠近了两步:“刚刚很抱歉,我不知道自己的信息素会影响你。”
房间内的信息素本来已经完全被风冲没了,但随着肖檐序的靠近,那若有若无的味道似乎又萦绕上来。
因为浓度低所以并不让人难受,仿佛像些安神静气的熏香,平抚着每一寸倦怠、紧绷、疲惫的神经。
肖檐序的裤管几乎要碰到林颂浔抬起的脚尖了。
如果周桦在这大抵会大吃一惊,林颂浔从不让人靠这么近,信息素作用下真是什么原则都可以违背!
“你为什么好像很不愿意和我说话。”
林颂浔仍旧没抬头,语调不冷不热,毫无波澜:“在Alpha面前连信息素都不知道收一收,我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说话。”
言下之意很像在骂他“恬不知耻”。
而从林颂浔连多分一个眼神都不情愿的态度来看,“很像”二字可以直接去掉。
原来AO之间有这么多忌讳吗?
“那我现在已经戴好颈环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语气刻意的柔和,声音软软沙沙的,听着像被人欺负了似的委屈,也像撒娇。
肖檐序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很想靠近林颂浔,但对方唇线平直,无动于衷地坐着。
肖檐序没得到回复,久久看着他,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阳光下一朵雪花恍恍荡荡进了窗内,跌跌撞撞地要撞上林颂浔的侧脸。
他忽然伸手去挡,手停在林颂浔脸颊旁,手腕被人扣住了。
扣得人生疼,就像那日凌晨在雪地下那般。
那朵轻盈的雪花,不知落在了何处。
肖檐序这才发觉,他的动作很像要去触碰林颂浔的面容,而后被人制止了。
“有朵雪花……我想帮你挡一下……”他的解释听起来实在苍白。
“肖檐序。”林颂浔压了压舌尖,忽然喊他名字。
林颂浔松开握住他手腕的手,上抬攥住Omega的领口,猛地把人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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