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坠地的脆响在破庙内回荡,镜面裂开的纹路如同蛛网,每一道缝隙中都渗出粘稠的黑血。苏玉衡的身体悬在半空,黑袍被无形的风鼓动,露出下方扭曲变形的肢体——那不是人类的双腿,而是由无数镜面碎片拼凑而成的诡异结构,每一片都映着不同的景象:谢家祠堂的大火、九嶷山的祭坛、萧沉岚跪在血泊中的背影……
"师父这模样,倒是比坐轮椅时精神。"谢云止的鎏金扇横在胸前,扇骨间的银针泛着幽蓝的光,"就是不知道,打碎了还能不能拼回去?"
苏玉衡的脸在镜面折射中不断变化,时而苍老时而年轻,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瞳孔深处闪烁着与铜镜相同的血色光芒。他抬手,指尖延伸出锋利的镜片,轻轻划过自己的脸颊,带出一道不流血的痕迹:"小七,你可知山河镜为何选中谢家?"
锁魂绫如白蛟般袭出,却在接近苏玉衡的瞬间被无数镜面折射分散。谢云止旋身避过反弹回来的攻击,足尖点地时忽然察觉异样——地上的阵法不知何时已变成镜面,倒映出的不是他的身影,而是十二岁那年,躲在尸堆里发抖的自己。
"因为谢氏血脉最擅'藏魂'。"苏玉衡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每块碎片都在共振,"你五哥把半个魂魄藏进玉珏,你长姐将一魄封入琴弦……"镜面突然转向萧沉岚,"而这位守镜人,吞下了整整三块镜魄。"
萧沉岚的重剑插在阵眼处,剑身剧烈震颤。他眉心那道朱砂痕已经完全变成血色,细看竟是由无数细小符文组成。谢云止突然想起青铜棺上的刻字——癸酉年七月初七,正是萧沉岚将什么东西"镇"入体内的日子。
雪团不知何时蹿到了供桌上,小爪子扒拉着倾倒的香炉。香灰洒在镜面阵法上,立刻被吸收得干干净净。谢云止眼神一凛,鎏金扇突然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金色弧线,却不是攻向苏玉衡——扇骨精准地削断了房梁上垂落的经幡。
褪色的布帛飘落,露出后面隐藏的青铜铃铛。铃身刻满与萧沉岚眉心相同的符文,此刻正无声地摇晃。谢云止的锁魂绫卷住铃铛猛地一拽——
"叮铃"
清脆的声响让所有镜面同时一滞。萧沉岚突然单膝跪地,重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口黑血喷在剑身上。血珠顺着饕餮纹流淌,竟被剑刃吸收得一滴不剩。
"原来如此。"谢云止轻笑,指尖抚过腰间空荡荡的玉带——那半块残玉仍在萧沉岚手中,"仙君这些年,是把我的魂玉当糖含着玩?"
苏玉衡的镜面躯体突然暴涨,碎片如利刃般射向四面八方。一块碎片擦过谢云止颈侧,带出的血珠竟悬浮在空中,被无数镜面反复折射,最终落在铜镜的裂痕处。
镜中的血海瞬间沸腾。十二岁的萧沉岚从血浪中伸出手,苍白指尖穿透镜面,抓住了现实中的重剑。成年后的萧沉岚仿佛受到感召,突然抬头,眉心符文亮得刺目——
"咔嚓"
铜镜彻底碎裂的刹那,谢云止看见两个时空的萧沉岚隔着镜面相望。年幼的那个心口插着箭,嘴唇开合说着什么;年长的这个却突然转身,重剑带着雷霆之势劈向谢云止身后——
苏玉衡的镜面躯体被剑气贯穿,裂纹如蛛网般蔓延。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见自己胸口插着的不是剑,而是半块染血的玉珏——谢云止不知何时已将残玉按进了他的核心。
"师父教过我,"谢云止贴着碎裂的镜面轻语,"玉碎则人亡。"
苏玉衡的脸开始崩塌,镜面下的真实模样终于显露——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由无数记忆碎片拼凑的虚影:少年苏玉衡在九嶷山拜师、青年苏玉衡抚摸幼年谢云止的发顶、中年苏玉衡将铜镜碎片刺入萧沉岚心口……
"你……早就……"镜面彻底崩裂前,苏玉衡的声音已经支离破碎,"知道……"
谢云止接住坠落的半块玉珏,掌心被镜片割得鲜血淋漓。他转身看向萧沉岚,剑修的重剑插在地上,整个人靠着剑柄才能站稳,眉心的血色符文正在消退。
雪团蹿到两人之间,尾巴上的毛炸成绒球。小狐狸前爪按着一块尚未碎裂的镜片,里面映出的既不是过去也不是现在,而是一片荒原——荒原中央立着完整的山河镜,镜前站着个模糊的身影,衣袂翻飞如鹤翼。
"看来仙君还得再死一次。"谢云止用染血的手指弹了下镜片,转头对萧沉岚露出个挑衅的笑,"怕吗?"
萧沉岚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染红的指尖突然点在谢云止眉心。温热的触感一触即离,却让谢云止罕见地怔了怔——这是九嶷山的清心印,通常用在将死之人身上,为的是让魂魄不散。
"你的玉,"萧沉岚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该还我了。"
殿外突然传来晨钟,惊起满山飞鸟。第一缕阳光穿过破败的屋顶,照在满地镜片上,每一块都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一个白衣染血,一个朱袍如火,中间隔着那只炸毛的小狐狸,像幅被分割千万次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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