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萧家旧宅像一头蛰伏的兽,青瓦上爬满枯藤,门楣的朱漆剥落成斑驳的伤口。谢云止的靴底碾碎门前野蒿,草汁的苦涩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是经年的血,渗进青石缝里,连雨水都冲刷不净。
萧沉岚停在半塌的影壁前,重剑剑鞘碰落几块松动的砖石。尘埃飞扬间,露出壁上一幅残缺的壁画:少年执剑立于镜前,镜中映出的却是恶鬼相。
"你们萧家的待客之道,"谢云止用扇骨轻叩壁画中那面镜子,"倒是别致。"
雪团从他肩上跃下,小爪子扒开墙角杂草,露出块倒伏的牌匾。金漆的"镜台"二字已经黯淡,边缘处有道凌厉的剑痕——与萧沉岚重剑的纹路分毫不差。
院中古井突然传来水声。萧沉岚的剑比目光更快,剑气劈开井沿青苔时,谢云止的锁魂绫已如银蛇般探入井中。白绫绷直的刹那,他手腕一抖,拽上来个湿漉漉的青铜匣子。
匣面密布着与山河镜相同的纹路,锁孔却是玉珏的形状。谢云止挑眉,指尖在腰间残玉上摩挲两下,终究没取下来:"仙君家的东西,还是你自己开。"
萧沉岚并指划过匣面,血迹渗入纹路,却毫无反应。他眉心那道淡去的朱砂痕突然泛红,心口疤痕也亮起微光——与青铜匣产生共鸣的,竟是谢云止那块残玉。
"有意思。"谢云止忽然将玉珏按在匣上,"看来我们两家的'交情',比想象中还深。"
玉珏嵌入的瞬间,院中所有门窗同时洞开。腐朽的帷帐飞扬如鬼手,露出正厅里那面巨大的青铜镜——镜框上七根红线缠绕,每根都系着块残玉,唯独第七个玉扣空着。
雪团炸毛蹿到谢云止脚边,小爪子死死扒住他的靴子。耳廓狐琥珀色的眼睛倒映着铜镜,镜中却没有它的身影,只有个模糊的人形在血海里沉浮。
"苏玉衡的命灯......"萧沉岚的重剑在地上划出深深的刻痕,"在镜后。"
谢云止的鎏金扇突然展开,扇面泼墨山水间飞出三枚银针,钉在镜框上三块残玉处。针尾的透明丝线绷紧成弦,发出诡异的嗡鸣。镜面随之荡漾,浮现出谢家祠堂的景象:供桌上青铜灯幽幽燃烧,灯芯发辫已经烧到根部,火苗却呈现出不祥的绿色。
"仙君可知,"谢云止的扇子抵在萧沉岚后背,轻轻将人推向铜镜,"为何苏玉衡非要选我谢家下手?"
锁魂绫无风自动,白绫一端缠上镜框,另一端仍绕在萧沉岚腰间。当剑修的手触及镜面时,涟漪中的景象骤变——
十二岁的萧沉岚跪在九嶷山祭坛,三块镜魄碎片悬浮在他心口。而祭坛阴影里,站着个戴谢家玉佩的少年,正将一支箭搭上弓弦。
"因为谢氏血脉......"镜中的苏玉衡突然转头,腐烂半边的脸贴着镜面,"最适合作镜魄的容器。"
真正的萧沉岚猛地咳出血,心口疤痕裂开细缝,金光如熔岩般涌动。谢云止的玉珏自动飞向镜框第七个玉扣,却在即将嵌入时被他用扇骨拦住。
"想要?"他忽然贴近萧沉岚耳畔,呼吸拂过对方染血的鬓角,"拿东西来换。"
铜镜突然剧烈震颤,镜框红线齐齐断裂。雪团尖叫着扑向某根红线末端——那里系着块眼熟的残玉,正是谢云止五哥的遗物。
萧沉岚的重剑插入地面,剑气在周身形成屏障。他抓住谢云止的手腕,带着薄茧的拇指按在那道旧伤上:"我的命......"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早就是你的了。"
锁魂绫上的牵机纹骤然亮起,将两人血脉相连。谢云止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脉搏,忽然轻笑:"不够。"鎏金扇划开萧沉岚的衣襟,扇缘贴着心口疤痕游走,"我要知道,当年那一箭......"
镜面轰然炸裂,碎渣如雨般袭来。萧沉岚旋身将谢云止护在怀里,重剑在身后舞成光幕。一块碎片划过他颈侧,血珠飞溅到谢云止唇边,被他无意识舔去——
记忆如潮水涌来:
少年萧沉岚被铁链锁在祭坛,苏玉衡将镜魄刺入他心口;
谢家小公子躲在梁上,手中的箭矢对准祭坛中央;
最后时刻,箭尖偏了三寸,只擦过萧沉岚的肩膀......
"那一箭......"谢云止瞳孔骤缩,"是我射的?"
铜镜彻底崩塌,露出后方漆黑的甬道。雪团叼着五哥的残玉蹿回来,小爪子扒拉着谢云止的衣摆。甬道深处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混着老人沙哑的咳嗽——与苏玉衡的声音一模一样。
萧沉岚染血的手握住谢云止的腕骨,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现在你知道了。"他的呼吸灼热,带着血腥气喷在对方颈侧,"还要我的命吗?"
锁魂绫在两人之间绷成直线,白绫上的血迹勾勒出古老的契约符文。谢云止忽然展扇,扇面山水间那道血痕正落在萧沉岚心口疤痕的位置:"仙君这条命......"扇骨轻敲对方肩膀,"先欠着。"
雪团咬断的红线在风中飘散,如同断裂的宿命。两人一前一后踏入甬道时,残玉在镜框上发出幽幽的光,映出背后斑驳的壁画——少年与恶鬼,本就是同一张面孔的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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