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悬后颈一凉，察觉有阵风从身后袭来，他身形一晃，闪向侧面，

“咚！” 什么东西撞响了木神龛。

少年转身——

地上匍匐着一个身影。

“好像...是个人？” 躲在神龛另一侧的栾柠由它结缕的黑色长发判断。

“是陈蕙。” 解悬认出那件碎花衬衫，他的目光扫过布料上晕开的暗红血迹，

【沾了水，她是从井里来的。】

女孩脑海中闪过陈蕙少女时的影像，“你是陈蕙吗！”她冲看不清面孔的鬼喊道。

女鬼的动作凝固，她抬高头部。

“是。” 她的声音沙哑粗砺，声调极低，像是许久未曾说过话。

栾柠心头一颤——一时之间，她无法将眼前枯瘦青白的鬼面与记忆中水灵清秀的少女联系在一起，而最大的不同在眼神：曾经陈蕙的眸子里星光闪烁，如今却黯淡□□。

但女孩随即认识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陈蕙的神智清醒！】她正想继续交谈，女鬼却陡然立起上半身。

解悬观察到陈蕙的眼白猩红，竟不似初见时那样眼球全黑，还有——她的四肢关节反向扭曲，肩胛骨却高耸，脊椎弓起，肌肉绷紧，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而她的猎物——黑发间，女鬼那双眼睛死死锁定栾柠。

少年以目光丈量他与栾柠间的距离，跑过去大约需要三秒，他见识过女鬼的移动速度，若是她在这个间隙发动攻击......

解悬最终不动声色地朝女孩的方向挪了一步。

栾柠后知后觉地背脊发凉，【她在看我？为什么只盯着我...】还没等她想明白，女鬼的黑瞳骤然扩散，猛地以非人的速度向她扑去。

“小心！” 适才又偷了一步的少年高喊着往栾柠的方向奔去，果然如他先前计算的那样——

赶不上!

. . . . . .

栾柠的呼吸骤停，女鬼的利爪已近在咫尺。她的大脑还未来得及反应，身体却像被某种本能驱使般猛地侧闪——尖锐的指甲擦过她的脸颊。女鬼收势不及，"砰"地撞在墙上，震落大片土渣。

陈蕙的躯体扭曲变形，她的四肢交绊着，一触碰墙面，立即弯曲关节蓄力，跃空直扑尚喘着粗气的女孩。

“小解！” 栾柠奋力摆动双臂往赶来的解悬身后逃跑——她可不相信在女鬼的下一次进攻时，以自己的反应力能奇迹再现！

成功汇合后，解悬横身上前，将女孩护在身后。偏偏女鬼飞檐走壁灵活得很，她完全无视少年的阻拦。天花板、地面、神龛......每一个平面都成为她的跳板，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向栾柠发起攻击。

陈蕙或以利爪嵌剜，或以长牙撕咬，虽然次次挡在前面的解悬均能在女鬼造成深入伤害前及时将她甩出去，栾柠也在奋力躲闪，可一来二去两人身上还是挂上了细密的伤口，一时之间场面极其混乱。

缠斗间不知不觉地，外勤小队又被逼退至神龛前，挤在神龛与解悬之间的栾柠耳边鼓动着搭档与女鬼过招的破风声以及肢体碰撞声。

可渐渐的，有些似乎是人声的杂音混了进来——

“开...打开...” 那声音低沉得像是遭受过挤压，女孩听得并不真切。

“打开...我...我能...帮你们...打开...打开...” 等栾柠听明白了，她也意识到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她侧头去看——

是瓦坛在说话！

无起伏的吟诵声自坛盖与坛声间的缝隙溢出，坚持不懈地召唤着女孩，

“打开...我...在...来不及...前...”

【来不及？】

不久后，瓦坛的警告预言般的印证在栾柠眼前，女鬼抓住解悬体力消耗严重的时机自侧方飞扑，张口瞄准了栾柠脖颈。女孩想躲开，动作却因活动空间不足而受限，她眼睁睁地看着陈蕙暗红的上颚与长舌形成的钳子越来越近——

“嘶——”

. . . . .

“小解！” 栾柠的惊呼卡在喉咙里——

电光火石间，少年以左臂格挡女鬼，此时陈蕙的鬼齿穿透衣服，由内侧斜插，深深地嵌入了解悬的大臂。

“咕嘟...咕嘟...” 女孩惊悚地发现女鬼竟吸食起少年的血液——

“咔、” 栾柠听见少年的手臂与獠牙的接合处发出细微的古怪声响。

“她的牙...在生长...抵到骨头了...” 解悬因灵力极速流失变得虚弱，“不能...再...让她继续...会更难对付...”他咬牙强忍钻心的疼痛挪动手臂，欲分离陈蕙的牙，栾柠也赶紧来帮忙，可他们向外拔出一分，女鬼便追上一寸，此时两人合力也抵不过力量大增的她。

“打开...我...” 女孩倏地又注意到侧后方的呼唤，她咬咬牙，决定孤注一掷，

“小解你等我一下!” 她扭转身体捧起瓦坛，着急忙慌下掀飞盖子——

“咔嚓！” 瓦片碎成数块。

栾柠见坛中果真不是骨灰，而是一个不甚规则、顶着蜿蜒细缝的灰青色球状物体，

【好像是......】

“拿起我！我能帮你们！” 坛中之物扬起声线惊叫道，可除了女孩似乎谁都听不见。

“唔......” 压抑的痛哼自解悬的齿缝间泄出，他的视线愈发模糊，可他仍捕捉到女鬼的黑瞳回缩了......

“栾柠...眼睛...” 少年提醒女孩观察女鬼的眼睛，然而正纠结是否取出那状似不详之物的栾柠闻声抬眸，她的注意力却无法集中在女鬼脸上，而是停留在解悬的手臂上——

肩头三角肌撑起两个小峰，峰顶部分半透明的皮肤若隐若现着奋力蛹动的白尖——

女鬼的牙就要穿透解悬的手臂。

“来不及了！” 栾柠向坛中探去。

. . . . .

“噗嗤！” 陈蕙的獠牙破壳而出，同时她双臂发狠一推，将外勤小队双双推翻在地，顺势拔出了自己的牙。

女孩怀中的坛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清脆地砸在她鼻梁上，又越过她的头顶砸向地面，干脆地碎裂。

捂着鼻子落地的栾幸运地避开了满地碎片，只是身上的解悬压得她有些呼吸困难，女孩拍了拍少年。

疲惫的解悬避着碎片撑地起身，栾柠扶着他，两人破破烂烂地靠着神龛坐好。

女孩拿纸巾堵上鼻血，“陈蕙呢？” 她这才惊觉女鬼消失了。

“进井了。” 少年下颌轻点大开的木门外、正对神龛的水井。

“那你现在感觉咋样？” 栾柠看向解悬手臂上的窟窿，妖兽止血快的特性反而令她能清晰地看清洞壁红粉的肌理，更是触目惊心。

“不打紧，过会就恢复了。” 少年轻轻摇头，他的声音比起先前已然实了许多。

女孩回想起之前：解悬在与赵闻嵩对抗时受的伤，在他们回到办事处时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前后也就过了半个小时？

“对了！” 栾柠想起坛里的东西，她站起身寻找，最终在神龛侧面找到了滚过去的它，“我就猜是！小解你看！” 她向解悬展示手中的球体——

“是个头颅？人类的？”

虽然女孩给他展示的只是后脑位置，少年还是识别成功。

. . . . . .

“没错！” 女孩捧着头骨坐回解悬身边，“看骨相是个男人，四十岁左右......” 她忽然起身又坐下，手中多了另一样东西——相框。

“是他。” 栾柠将遗照与头骨并排举着。

“枕骨上刻着同泥偶背面相似的咒文。” 少年从牙齿与下颌骨间的缝隙望进颅内。

“哪里？哪里？” 女孩放下相框指尖转动头骨寻找，

“真的！” 她在底部后脑位置找到了指甲盖大小的刻痕，再同泥偶上的一比对——对上了！

“也就是说，”栾柠反应过来，“刚才是头骨上的煞在引诱我触发诅咒。” 她给解悬讲述了坛内之声所言。

“那陈蕙撞我们那一下...是在帮我避煞？” 以骨煞为引子，女孩穿起心中线索，“昨晚她敲门，也是一个道理！”

“她的眼睛并非全黑时，应该与中学案的那个老师一样，留有自我意识。而眼球漆黑，则代表她被某种力量控制了。” 解悬加入推理,“她从我的血中汲取灵力，也获得了短暂抵抗控制的能力。” 他回忆起304房门口扩散的血迹，“这样想来，邪神像大概也是她送来的线索。”

“先前她离开时，我注意到另一件事...”少年的视线落于水井，“陈蕙有影子。”

栾柠的头一卡一卡地转向解悬，“小解...”

“嗯？”

“这种重要的事以后...能不能早点说？” 女孩无奈地托着半边脸。

“好。” 少年在脑中的笔记本里添上一条。

“所以陈蕙不是鬼？” 栾柠回忆起“女鬼”的种种，“确实她的行动方式，比起厉鬼，更像是...蜘蛛？究竟是什么把她变成那样...”

解悬点头，“大概是有人将她...” 他看着女孩满面担忧，决定吞下自己的猜测，改口道：“她咬我的时候，我依稀听见了她的呼吸声，她可能还活着。”

栾柠的眼睛里倏地有了光。

“昨晚她消失的地方，也有口枯井，那便是她消失的途径。或许——” 少年望向远方，“她正在由那口井回月乡的路上。” 解悬刷地站起，活动了几下痊愈的手臂，“要回那里去看看吗？” 他向栾柠伸出手。

“好！” 女孩搭着他的手站起，将头颅与遗照摆放回神龛上，紧接着她却没急着动身，反而又在包里翻找。

“你等我一下，” 她从登山包深处夹出金纸和笔。

“没有灵魂，也能看见吗？”解悬默默移动至一旁，“他的死亡记忆？”

栾柠点点头，“以前是不行的，” 她端详着头骨和遗照，“但最近工作量多了，或许是熟练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做到。” 女孩刷刷地在纸上画起来。

解悬注视着栾柠瞳仁中的裂缝，他不用细数也能发现几个月来裂纹减少了许多——

正是因为增加的‘工作量’。

. . . . . .

日上三竿。

栾柠睁开眼，她随手抄起炕上的镜子，观察自己的状态——

浮肿的青黑眼下、蓬乱的黑发夹着白发、参差不齐的胡茬......

“栾柠”厌烦地甩下镜子，径直走近焊铁架上的脸盆，却更加烦躁地发现搪瓷盆中没有一滴水。

【懒婆子！】“她”嘟嘟囔囔地拖着脚步朝水井走去。

井前。

“栾柠”注意到家里的水桶莫名其妙倒扣着——

“啪嗒啪嗒啪嗒——”桶身微微震颤，像是有活物在拼命拍打桶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