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里的清心香燃到第三寸时，谢飞墨的指尖已经无意识地在膝头敲了七轮剑诀。

沈檎坐在他对面，霜白的衣袖铺展在案几上，连褶皱都规整得像用剑气裁出来的。窗外一株老梅的影子斜斜切进来，正好横在两人之间——谢飞墨盯着那道影子的边缘，仿佛那是他最后的防线。

"想好了？"沈檎平静地望向谢飞墨，在那双眼睛下，谢飞墨的心好像被剖开放在他面前一样无处躲藏。他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用什么理由能瞒过沈檎，然后悲哀的发现他根本做不到。经年累月的朝夕相处，他们已太过熟悉，就像他对沈檎了如指掌一样，沈檎要拆穿他也轻而易举。

谢飞墨喉结动了动。他当然没想好——这半月来每个辗转反侧的夜里，他都在演练此刻的说辞。可当真正对上沈檎的眼睛，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就像晒化的雪，簌簌地往下垮。

"那个大阵啊..."他拖长声调，手指捻起案几上一片香灰，"我在《九州奇阵录》里见过类似的，说是上古时期..."

哗啦——

沈檎突然拂袖，香炉被扫到案几边缘。香灰纷纷扬扬落下来，像场小小的雪。

“为什么来云海宗?”

“是不是和天道有关？"

谢飞墨的呼吸滞住了。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头衣料，他沉默了一会儿，喉结滚了滚，忽然扯出一个笑："什么天道不天道的，沈仙尊最近话本看多了？我那就是……"

"谢飞墨。"

沈檎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剑，精准地钉住他所有胡编乱造的退路。

谢飞墨的笑容僵在脸上。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香灰落下的簌簌声。窗外一截梅枝被雪压断，"啪"地一声砸在檐下。

他垂下眼，盯着自己掌心，那里曾经有一枚小小的和锁骨处一样的霜色印记，可以感知沈檎的位置和状况。

"……是。"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沈檎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谢飞墨抬起头，发现沈檎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那双总是冷若寒潭的眼睛，此刻竟似有暗流涌动。

"新天道找上我，给我看了命轨。"他扯了扯嘴角，"你那个宝贝徒弟……"

话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想起玉简中沈檎被玄铁锁链缚在寒玉台上的画面，胸口像被什么狠狠攥住。

"白砚琅将来会堕魔，你会......"他改口，声音沙哑，"我总得……做点什么。"

沈檎忽然走近一步。

谢飞墨下意识倒仰，却被对方一把扣住手腕。沈檎的指尖按在那道残缺的印记上，额头贴上他的，银白色的元神进入他的识海如入无人之境——

“禁制削弱了...新天道已生？”

沈檎的目光罕见带了些惊异。

“嗯，但它现在没有天道权柄，那狗屁玩意占着位置不肯退。”

事到如今，谢飞墨也没什么好瞒的了，瞒也瞒不住。无聊似的扯自己衣角，指尖捏的泛白。

沈檎皱眉看着他，他无所谓的笑笑，沈檎垂眸，确认这人真的没说谎。

“那命轨又是怎么一回事?”

谢飞墨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本来松下去的气又噎在喉头。他实在不想告诉沈檎未来那引人作呕的剧情发展，含糊了过去。

“类似占卜之类的吧....就是说白砚琅之后会堕魔，你会......跳崖。”

沈檎下意识回答道：“他不可能......天道能控制他？”

“或许吧。”

谢飞墨不咸不淡的回答，松开攥出褶皱的衣角，拍拍并不存在的灰尘起身。

“我的阴谋诡计都说完了，沈仙尊能让我留下了吗？”

沈檎抬眼看他一眼，

“秘境里那阵和血又是怎么回事?是那个人的手笔?他......没死?”

提到那人，沈檎显然厌恶极了，眉毛皱的能夹死苍蝇。

“这我是真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他，那阵法确实是放大血液里力量用的，能短时间提高人或妖兽的修为，但会走火入魔失去理智。如果是那人，他可不会浪费我的血给妖兽提修为。”

谢飞墨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有些嘲讽的嗤笑一声。

沈檎不置可否，敛眉沉思，下了论断。

“秘境的事我会深查，你老老实实在云海宗待着把金丹养好。禁制不准再动，清阙峰的结界已经布好，你在那里不会被天道注意，新天道已经把禁制削弱了，过段时间我会助你升至元婴......”

沈檎语速极快的说着之后的安排，头脑里规划着种种方案，抬头发现谢飞墨撑着脸朝他笑得开怀，冷酷无情的警告他：“还有，无论再有任何事，必须告诉我，如果我发现你再有隐瞒----”

“你我到此为至。”’

“没有第三次。”

谢飞墨当即淡了笑容，垂下眼睫，略显苦涩的扯了扯嘴角，低低应声：

“是。明白。”

沈檎看着他，也没了言语，拿剑起身，走出门前侧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你要的帕子。”

谢飞墨接过那方锦帕，带着霜雪气息的人已经走远，只有帕子上残留一点沈檎身上雪后草木的浅淡香味。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紧了帕子，软滑的布料从指间溢出，角落的茉莉花淡雅精致，和很多年前沈檎贴身的那张几乎一样。

谢飞墨枯坐桌前，直到空气里再闻不到那人留下的气息，才将帕子妥帖折好放在心口。踩着银白月辉和夜露回了房间。

或许他们真的回不到从前吧，毕竟沈檎最讨厌谎言。

是他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