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气

吃过饭后,宋清起身往外走,意欲看看他名下的两亩地和拢共八十亩的荒地去。无他,被腹中略带苦涩的清汤寡水给了个下马威。

好在种地正在他研究领域之内,否则便等着喝西北风吧。

“你要出去吗?”正在灶房洗锅洗碗的沈之洲听到院门打开的声音,急忙探出个脑袋,乌溜溜的眼睛径直盯着宋清。

“去地里看看,”顿了顿,又道,“你要去吗?”不知怎的,他觉得沈之洲应该想跟他一起去,带上他也无妨。

闻言,沈之洲一下把头缩回去了,扬声喊道:“等我会儿!”

三月份的早晨还有些凉,不过两人出门不算早,露水已经被朝阳晒干不少,不至于打湿衣裳。

远处有水牛在吃草,几个半大孩子被大人打发来放牛,眼睛却是一眼也不往牛的方向看去,笑声隔了这么老远都能听到。

不知道谁家的鸡鸭在草丛里扒拉虫子,埋下脑袋拔两下,再抖抖翅膀,两只爪子迈得不慌不忙,颇有些闲庭漫步的意味。

沈之洲走在前面,脚下一时慢一时快,想起来了便回头看看宋清跟上没有。有时刚好见宋清在看他,便龇牙一笑,又扭回头在前面带路。

莫名地,宋清觉得他很高兴,连背影都透露出一股雀跃劲儿来,像不知谁家梨树枝上跳来跳去的雀儿。

不知道他有什么好高兴的。这样想着,宋清眼里也浮现丝丝笑意。

想起早上看到的一幕,宋清叫住前面的人:“你嘴角的伤怎么来的?”

沈之洲慢下脚步,直至跟宋清并肩,毫不在意地说:“昨天你昏迷的时候,我后......我娘把我扭送过来的时候弄的。”

说完语气一转,笑嘻嘻地说:“不过我把她脸抓花了,可把她气死了哈哈哈!”

宋清张嘴想说什么,沈之洲先开口说:“她怕你醒不来我还要继续赖着她,还怕拿不到剩下的二两银子......”

说到这里意识到不对,小心抬眼看了看,见宋清脸上没什么变化才接着说未完的话,不过声音明显低了两度。

“她把你藏在柜子里的银子拿走了二两,”再看看宋清脸色,“她本来想全拿走的,被我提菜刀吓跑了。”

说到这里就不说了。

宋清低头看看少年,只见他直愣愣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嘴角竟然还带了两个小酒窝。

“真厉害!”宋清心随意动戳了戳一只酒窝,敷衍地夸道,“看我一会儿给你出气。”

“出气?”他不是刚醒来吗?听人说伤得厉害,他昨晚都不敢看看伤成什么样,“怎么出?”

宋清却不说话,故作高深地笑笑就大踏步走在前面。

这下换沈之洲在后面追了。

可惜任他怎么问,宋清都只端着那个高深莫测的表情,径直往前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很快消失在崎岖的山路上。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两人便到了地里。

两亩地恰好挨在一起,就在一个小山坡顶上。不过宅地更平整,仅被分为两大块;旱地则被分为五块地,呈梯田势排列。

俯瞰下去这一片都是旱地。几户人家正分布在田间,忙着播种,地里几乎见不到一根杂草。

就算暂时没种上庄稼的地,也已经翻过土;而宋清脚下的地里满是杂草,高的已经及膝,矮的也没过脚踝了。

“这地原是罗大爷家的。罗大爷只有一个小哥儿,老了后把地分给罗阿叔,剩下这些官府收回去了。”

“老了”就是说寿终正寝,想了想沈之洲又补充道:“估摸着荒了也有四五年吧。”

“这些还没种上的地是哪家的?”

“这是李阿叔家的,那是黄大哥和周二爷家的。”只见李阿叔和黄阿伯家地里都深耕过,估计这一两天就要种上了。

而周二爷家的地只一小半被人浅挖过。

宋清点点头,把几亩地的情况看在眼里,暗自在心里盘算。

随后两人去看了八十亩荒地,是两处挨在一起的山头,看上去很是可观。

一座是矮些的山头,多生长着人高的灌木,另一座山头却长满乔木,从半山腰的水潭流下几股溪流,汇聚到两山之间的白溪,白溪绕矮山半周,汩汩流向下游村落——白溪村在上游。

这地理位置还是很不错的,从村里走来须花费一炷香时间,以后要做点什么也还算方便。

大平朝规定十亩露、桑、麻田可与官府兑换一亩水田或一亩半旱田,不光是白溪村,附近几个村子都很少有人家开垦露、桑、麻田。

哪怕不兑换成熟田也会由它荒着,毕竟一旦开垦出来,不管种不种,每年每亩地可都要上二升税。

但也有人家自留几亩荒地,盖因荒地里的山珍野味都属于地主人家,他人不经允许不能私自获取。一经发现可扭送官府,轻则归还所得,重则杖责罚金。

回去时已是晌午,地里劳作的乡亲们陆陆续续回家吃午饭。

宋清并没有回家,而是领着沈之洲去了沈家。

二人将将走到沈家小院门口,就看到一个小孩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吃饭。

小孩约莫四五岁的样子,看起来比村里同龄人都要壮实得多,是沈之洲后娘生的小儿子沈安无疑了。

沈父是附近几个村子出的第一个秀才,目前为止也是唯一一个。别说是这几个小村落了,就是整个丰禾镇也没几个正儿八经的秀才。

哪家要是祖坟冒青烟出了一个秀才,不说当官发财,一辈子是不用交赋税、服徭役的,就是见了知县老爷也不用下跪。再要收几个学生,那束脩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因此可以理解为何小石头体格这般敦实了。

小石头把碗里的青菜叶子挑出来,随手往地上扔去。宋清二人刚走到小院,恰好被扔了一鞋。

看见突然出现的人,小石头猛地将一碗浓粥扔出去洒了一地,转身往屋子里跑去,边跑边喊道:“娘!娘!小畜生来了!”

沈之洲本来早都习惯了,可看见宋清突然黑下去的脸色,后知后觉有些不自在。

他爹还在的时候小石头也不敢这样,都是趁没人的时候学的嘴。

没一会儿,屋里走出一个丰腴的妇人,颧骨高高突起,又薄又尖的嘴上沾着一圈油渍,露出假笑,“怎么今儿个就回来了?不是后日才归宁吗?”

见状,宋清皮笑肉不笑,不想跟她废话:“岳母说笑了,不过是昨儿五两银子的聘礼给了岳母,却不见岳父留的嫁妆,想是岳母贵人多忘事,也不敢辛苦岳母跑这一趟。”

沈氏话才听一半脸就垮下来了,“姑爷说的什么话?他爹去的时候洲儿可还没议亲,哪儿来得及备嫁妆?”

说罢大着嗓门嚷嚷:“要不是我这当娘的腆着老脸求了那王媒婆,哪儿攀得上这亲事!”

话里话外挤兑沈之洲没人要、名声不好,这十里八村的,哪桩婚事不是男方请的媒婆?

只有那德行有亏或是名声不好的女子哥儿才会重金请媒婆说亲,就这也说不到什么好人家去。

这乡下除了管管地里那点庄稼,日子平淡得紧,平日里就是哪家鸡下蛋了、哪家狗打架了也是值得说道几句的事情。

现下正是吃晌午饭的时候,沈氏那大嗓门一出,左邻右舍有听到动静的妇人纷纷放下碗出来瞧热闹。

若不是沈氏是个寡妇,有那好事的爷们儿也恨不得跟上听几句。

宋清见沈氏故意引来邻居也不恼,脸上还是一成不变假笑,暗中也提高了音量,“岳母说的是。乡亲们都知道我是逃难来的白溪村,我才到丰禾镇的时候就曾听闻洲儿名声。众人都夸洲儿聪颖孝顺,打小苦读诗书、通晓经义,好些乡绅老爷家的嫡子都比不上。”

这话说得不假,“宋清”在镇上吴老爷家做工的时候听工友说过。

几年前沈父受聘做吴老爷嫡子的教书先生,曾带沈之洲一起去上过课,那嫡子也确实比不上沈之洲,心里却不服气,遂死缠烂打让吴老爷辞了沈父。

话音一转,宋清接着道:“岳父西去,洲儿本打算给岳父守孝三年。若不是岳母求了王媒人,我宋清怕是娶不到这样好的夫郎了!”

院子外头几名妇人聚在树下,假意乘凉话家常,实则个个恨不得把耳朵贴到沈家院子里去。

先是听说什么读书好、乡绅老爷,对读书人和乡绅打心底里的敬畏浮上心头;再听说守孝三年,那可不得了,个个唏嘘不已。

村里再孝顺的儿郎也没有守孝三年的,最多三个月就是了,更何况是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小哥儿?这要是三年过去可就是老哥儿、不好说亲了!

这些婶子们忍不到回家,开始相互咬耳朵。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有人声音大得院子里的几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阿洲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打小真就又聪明又乖巧!”这是刘婶子,就住在沈家斜对门。

“可不是?我记得刚来我婆家的时候,这孩子小嘴可甜了,见了我一口一个姐姐地叫!”沈家正对门的张升媳妇儿笑得爽朗,她男人是猎户,所以家里条件过得去,人也养得比一般妇人水润得多。

“谁还不知道沈氏啊?一肚子坏水,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我呸!”这是沈家隔壁的王婶子,话说得颇有些落井下石的味道。

围在一起的几个妇人都知道王婶子跟沈氏有龃龉,这话不好接,互相笑笑又把注意力放回小院。

沈氏听了几个妇人的话,脸色一阵青一阵黑,难看得紧,一时说不出什么话。

宋清见对方语塞,清了清嗓子继续刚才的话题:“岳父是远近闻名的秀才,本身有旱田五亩、水田五亩,考过秀才后官府赏水田十亩,旱田十亩,按大平律法哥儿女子出嫁须有三亩水田、三亩旱田、十亩露田做嫁妆。”

大平律法:凡良田过二十者,其女及哥儿出嫁,须备水田三亩、旱田三亩,并露田十亩。

这律法执行不是很严,但村里嫁娶娘家给的嫁妆通常只有二亩旱地,要是遇上抠门的人家,那是一亩三分地都没有。

大平朝女子哥儿能有此优待,还是多亏了一位开国将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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