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中只有一串词语，解读并不完全，在这方面，艾普完全是一名新手。要不找个占卜师解读？她歪过头，还是无法将词语串联成句，索性丢开书。

“占卜既然是自身灵性的指示，那么就算我看图说话照样不会有太大错误发生。”

她在没有旁人的房间郑重强调，不在乎是否有人回应，凝固心神，看向牌面。

第一张牌，圣杯九，九个圣杯弧形放在桌面上，围绕坐在中间的人。今天自己就坐在第九位，看来灰雾的事确实是今天的重点事件，下午和晚上应该不会再发生波澜。

第二张牌，星币三，在宏伟建筑下，众人看向柱子上的三个金币，三个人和睦相处，这个意思是今天的塔罗会本质上是个交易平台？

第三张牌，权杖四，城堡倾倒，两个小人的笑容逆转。象征未来的牌，艾普凝视着这张牌良久，她沉默着，她并不喜欢窥探命运，知道结局之后，她未必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想把牌收回盒中，莫名受到无穷无尽的催促，她抓住了转瞬即逝的灵感，不受控制开始解读牌意。

“花冠和剑全部落入我手中，”艾普说道，皱着眉头。

她站起身，手里捏着塔罗牌，在屋里徘徊。

“权杖指向南边，南边……南大陆……”

南大陆是北大陆的殖民地，由于南大陆反殖民战争在各处小规模爆发，北大陆各国受挫，民众生活水平在一定程度下滑。

“要我去南大陆，做什么？”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其他人会听到她的宣誓。

“我不想去。”

“太麻烦了。”

“我不是心地善良的那群人。”

“他们与我毫无关系。”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坐回床，将牌放回原位，自言自语。

“内心不和谐导致事业停滞不前。”

“我知道了。”

她仿佛听到骰子滚落的“咔嚓”声，若有所思，又将目光投向第一张牌，那有美梦成真的含义。

“让我走出安逸的环境吗？”

“皇帝……效法罗塞尔大帝吗？”

“计划之外的事，如果真的可以做到，那就最后任性一次。”

冥思一阵，灵性急剧消耗得不到修复，困意渐渐凝聚，她决定先睡觉，不为难自己。

忽然，手臂泛痒，有蠕动感传来，她低头，注视着那道爬行的皮肤，看它想去哪里，最终它被一个不知从哪里长出来的红痣钉住，团成一块，红肿有烧灼感。

刀片或许能缓解这种感觉。这念头一出，那奇怪的东西“休”——破皮肤而出，逃进空中成了光点。

光点散作蒲公英，很快又被无形的引力收缩聚合，凝成一枚乳白耳钉。

【耳钉，喜食血液，能为佩戴者预警。】

恶魔和怪物途径的非凡者以预知危险、规避危险的能力出名，不过非凡者的灵感本来就有一定的预警的作用，这更适合普通人，她不可能为这枚无用的耳钉专门打个耳洞。比起预知危险，她觉得在危险到来前她的血会先被吸干。哪个更危险还不一定。

一阵困顿，脑子抽痛如生锈，不想深入探究这东西的来历，反正睡醒后可能就知道了。在神秘学的世界，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而艾普恰好知道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命不久矣。”

她揉揉脸，简单收拾耳钉和纸牌们，将它们堆在桌上，躺平，拉好被子，只留头露出被子。

明天找教授有事，她需要积攒能量，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希望不会又做噩梦。

艾普迷迷糊糊地想，难得没有失眠，陷入沉睡。

持续数年的，连绵不断的噩梦。

漆黑一片中，自己的身体白的发光，脚**地踩着晶莹剔透的树根，树根约有两脚宽，浮在粘稠翻滚着的黑泥上。透过树根，隐约能看到内部有果冻胶体般的人体器官组织碎屑漂荡。

黑泥时不时能打上来，又如潮水般退去。

梦里没有嗅觉，所以艾普不清楚这黑泥是否有不太能令人接受的气味，但足背留下的滑腻触感足够让艾普感到恶寒，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黑泥会上涨，再不走，就真被淹了。”

“该走了，该走了。”

艾普拍拍脸，催促自己，一如既往向高处走去。

幸运的是，能远远地看到树木的主干，枝叶散发着蓝白莹润的光芒，其上有极光编织成的锦云。梦幻地，不至于让人丧失希望。艾普管它叫“玉树”。

这个梦境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年，艾普偶尔也想休息，希望自己有双翅膀，像鸟儿一样飞向那棵树。停在枝杈上，好好睡一觉。

“不全是坏处，至少走得越远，醒来后神秘学知识就会知道的越多，就当是在梦里学习了。”

艾普苦中作乐。

树根偶尔会长人脸，人脸口鼻朝上，一张一合呼吸，小时候，艾普第一次遇上的时候没注意，踩上过，鞋子因此被吃掉了。那人脸瘤子呼啸的笑声至今还在漆黑空间回荡。

人脸瘤子眼睛被缝合，它们仅凭气息和走路的声响判断艾普的位置。今日不知道瘤子们受了什么刺激，一个一个大大小小地鼓出，咧着嘴角，仿佛看到什么美味的东西，连带着树根变宽了不少，显得相当浑浊。

手臂隐隐做痒，现实中红痣的位置长出一个灰色袖珍的小锄头。

“什么东西？锄头？”

艾普向一侧歪头，梦境里智商直线下降，她没想出有效信息。干脆把锄头拔下后，那些人脸瘤子蛰伏一瞬，继而疯狂汲取玉树的营养，莹白的树体流血般发红，人脸瘤子仿佛要成熟结果，脱离母体。

她不急着走，只是蹲下，离她最近的瘤子急切地放弃人脸形态，一个劲儿地发育嘴周，像软体动物般形成嘴凸，内有两块大板齿。其余部位萎缩塌陷，想咬下艾普身上一块肉。

艾普举起锄头，揣着多年睡不好觉的怨气，恶狠狠地砸去，直到最细的根部斫断。

哐当——

一声清脆的撞击音炸开，接着，或许海水倒灌，或许天旋地转，艾普胃里反酸，口舌发苦，脑子也被砸了般，剧痛中，想晕过去，却又异常清醒地看着眼前闪过光污染，回到现实的床上。她甩甩脑袋，压住一侧的颈动脉，减轻心脏的鼓噪。深呼吸几次，她爬起身，此时，时钟显示，下午两点。

“这次没有传输知识啊……”

可能是睡眠太短的缘故，艾普没有探究这个问题，摸摸后脑勺，从枕头凹陷处找到一尖锐物。

一个长尾夹。看上去是钢材质的，摸上去也是钢材质的。除了颜色不花哨，和大部分文具夹没有区别。

【长尾夹，饥饿中，讨厌灰色和锄头，夹断试卷的好帮手。】

小拇指穿过长尾夹的耳朵，在眼睛正上方晃动，艾普咂摸出这也是从她身体里排出来的非凡物品，一时想不出来这东西来自哪个途径。

后脑勺的疼痛缓和，艾普逐渐回过神。因为灰雾进入身体，所以为了保持平衡，自己也排出了一点非凡特性。

【灰雾的位格很高啊……】

万幸，对自己没有恶意。艾普无所谓体内多出一块灰雾，体内已经够热闹了，不差这一个。

长尾夹左右晃荡，受到蛊惑的她产生一种将它夹到食指上的冲动。

她单手探向床头柜，在零食堆里拍拍打打，找到一袋过期的手指饼干——借别人家的烘焙女仆做的，艾普喜欢它的外形，但不喜欢吃。

手指饼干塞进三柱体孔洞里，大小正好合适。长尾夹忽然变了脸色，露出只剩半截的板齿，卡在手指上，期待的血食没有流出，饼干应景断成两节。长尾夹的钢板硬生生扭曲变形，无端露出愤怒的憋屈样。

“不吃人类的食物啊，好难养，不想要了。上交给教会的那群非凡者吧。”

“你喜欢哪个？值夜者，机械之心，还是代罚者？”

她自言自语道，只不过这次有了听众。长尾夹卡顿般，恢复原样，不再动弹，如同死物。

可以沟通？

“无趣。”

艾普坐起身，沉默地靠在床头，试图控制灰雾在体内的走向，没有默契，她以失败告终。她不准备纠结这事，将长尾夹夹到常用的钢笔上，想着给它编个002的号码，连带着乳白耳钉作为001记录在案，可竟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笔记本。

本身一时兴起的她失去动力，随意将它们摆在桌上。自己裹起被子，蠕动到靠窗的单人沙发上，用脚勾开窗帘，享受太阳的温度。

对面常年无人居住，所有者是个有钱人，据艾普推测，这只是她为数众多的，一个条件相对来说没那么好的房产之一。不过作为和她的小情人们开party的场所，档次不至于丢了她的面子。

那位富婆喜欢露天play，艾普不幸运地看到过几次。如果不是隔音效果不错，街道足够宽，艾普早早地就搬家了。

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太阳很大，富婆很兴奋地骑在马背上，在露天的花园里，拽着缰绳发号施令。那天欢宴持续了很久，富婆和她的情人们肉眼可见地晒黑了。

或许对于贵妇人来讲，皮肤黑是一种失礼的事情，这让她们联想到南大陆的奴隶们。她们难得消停了一段时间，保护了艾普幼小的心灵。

“赞美太阳！”

艾普从被窝里抽出手臂，做足了姿态，和那些虔诚的信徒没多大区别。

在因蒂斯，因为这种事赞美太阳，艾普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天降圣光洗礼。因蒂斯是开放自由的国度，但不代表永恒烈阳不要面子。现在艾普身处鲁恩，主流信仰是黑夜女神和风暴之主，做出不敬神的事只会让太阳变得耀眼刺目，不会有实际伤害。

艾普折腾几下被子，脸埋进去闷笑，身体在被窝里阴暗地扭曲。

乐极生悲。

艾普身体一僵，她听到门铃声，有人来拜访。

她躲到窗帘后，打量起来客。

铁门栅外，一名女性，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仆人，提着礼物。陌生的面孔，是新来的邻居？出于礼仪，前来拜访。

【新邻居？最近有收到名片吗？】

按照常理来讲，即便主人不在，管家和仆人会代为接客，等主人回来后再派遣仆人往来一二。但，艾普独居，对周围住户变化不敏感，她不准备理会，等待了几分钟，目视她们离开，看她们接连拜访其他两三个住户，最后在夕阳下，返回对面的小别墅。室内的灯被点亮，艾普知道她们是新邻居了。

一把拉上窗帘，艾普坐回桌前，钢笔被啃食地坑坑洼洼，油墨撒了一桌，罪魁祸首是长尾夹。旁边耳钉翻了个身，钉子正面朝上，不知道是嫌弃墨水，还是乘其不备想扎艾普一下。

艾普将耳钉拾起，往无名指侧缘扎了一针，而后很快取出，用长尾夹夹住耳钉染血部位，而后用手帕包套指尖，擦去多余流出的血，俯视两个染上血红的非凡物品。

神秘学领域中，人血是上等的灵性材料。对艾普来说，现在是催化剂，溶解剂。

不知道会不会打起来？

艾普屏住呼吸，观察它们的战况。

坩埚里，先是热吻般啃食彼此，追逐滚动的血珠，回味残留的血腥味，逐渐融合成一团肉块，而后像是被什么力量牵拉，如同褪色的橡皮泥一样被拉长，薄弱部位透明如蝉翼，能看见血脉在鼓动。血液宛如粘合剂，在它们被拉到极限后又强制令其收缩。

循环往复，看上去能量将要耗竭，只能看到最终成了凹凸不平的厚油饼状，时不时有气泡鼓出，又瘪下去，符合影视剧想象中黑暗森林的沼泽。艾普看不出新意，丢掉钢笔残骸，用手帕吸走墨水，盖在那团不断蠕动的非凡物品，决心明早再来查收结果。

如果她还记得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