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宁宫,庄岁禧在庄宥登基以后,一直到离开之前,
一直就住在这,而且也只是随便打扫了一下。
现在皇宫这么缺钱,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她自己本来也没有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
就算是打扫干净了,可是毕竟四个多月没住人,怎么着里面还是有一股霉味。
这个就是常年没有人住的情况。
庄岁禧自己从里面抬出一把竹椅,放在宫殿门口,理了理裙子,直接坐在上面。
初春的夜,也甚是寒冷,她半夜感觉确实有点冷,寻了一块毛毯 ,披在自己身上。
天上乌漆漆一片,看不见一颗星星,月亮不知不觉躲到了宫殿不能看见的地方。
“红霜,你现在在吗?”
“公主,我在。”一个穿着侍女服饰的人 ,从旁边的廊间走来。
步态沉稳,灵巧迅速,“您有什么吩咐吗?”
红霜 ,当年翻出墙庄岁禧正好看见了小乞丐,看着可怜就收留了她。
坐在她身边一待就是七年,而且功夫也很厉害,有些时候还可以帮她去查一些事情。
“何家回京的路程到哪儿了?”她没有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风吹的抖动下翩翩起舞。
“回禀殿下 ,目前已经到广云,想必明日便可抵达信阳。”
红霜看见从庄岁禧身上滑落下的毛毯,走过去往上提了一下,轻声回答。
“那就好,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事儿吧?”
“没有,目前一路顺利。”
庄岁禧仍是没有睁开眼,心里思索着,总担心着何家回京的路上会遭遇不测。
何家的官员是整个朝廷为数不多的忠良之臣,可用之人。
说到何家,大小姐何燕欢,常年都是带着一副面相恐怖的凶兽面具征战沙场。
经过庄宥一次又一次的提拔,已经到了女将军的位置。
但唯是不安的就是何燕欢在庄宥登基以后升职过于快,有些人怕是要拿她来开开胃。
更何况这次又是大胜利,凯旋而归,不知朝堂上那些奸佞小人又要怎么抨击了。
现在不知道朝堂上有多少人想把何家拔除。
倒春寒的夜愈发的冷,但是她就是不想进屋,她的鼻子如果是闻久了宫殿里的烟尘味,就会一直打喷嚏。
还不如明天早上感染上风寒好,总起码不用一天都在打喷嚏。
庄岁禧小时,冷宫里面每年发下来的被褥都是破旧不堪,她冷着冷着早就已经冷习惯。
感染上风寒的可能性比较小,相比那是他们只是成天想着怎么活到下一天去。
他们的母妃的背后并没有什么世家支撑,一天到晚的日子过的是如履薄冰。
现在已经不是如履薄冰,而是在刀尖上走,稍有不慎,全盘毙命。
他们终究是没有实现当年母妃所说的那个想法。
远离朝廷,不要参与到政治事务当中,归于山野田园,平平安安一辈子。
庄岁禧早就该知道生于皇家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就算再怎么不可能,皇家子女终究是皇家子女。
本就不该有归于山野的想法。
她现在需要一步一步谨慎,小心为上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和自己哥哥的皇位。
她也应该庄宥为分担一部分责任。
只是这样真的好不甘心啊。
思绪不宁,外加上倒春寒的寒冷,第二日许久未曾染病的庄岁禧还是被迫之下喝了苦涩的药汤。
她哪里知道也就离开皇宫四个多月,身子骨倒是养娇了点点。
即使就算她在顾家的是一个病秧子,但是怎么说对方也是一个嫡长子,吃穿用度自然不差。
一口把药汤闷下去,再飞快的从旁边的碟子里取出一颗蜜饯放进嘴里,顺路再听听太医的唠叨。
眼前的这位老太医已经是在宫里很多年,看样子应当是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在宫内。
“你在宫里多久了?”
“也有将近五十载了吧,从嘉明帝的时候开始。”
庄岁禧不禁感到诧异,就连刚才喝药的苦都已经忘掉。
这个老太医果已经经历了三代皇帝。
现在他哥就是第四代,不知道这个老太医还可以待到多久。
帝王身边伴君如伴虎,能在宫里活这么久的太医绝对不简单。
但是其中她忘了一件事,就是嘉兴帝在年仅五岁登基,年仅六岁就驾崩了。
“那没有事了,你退下吧。”
老太医搬起药箱,从容的退下,可能是那张脸上太多皱纹,庄岁禧完全不能在他的脸上看出表情。
她只知道那个人浑浊的眼神中没有一点的神色,恍若一滩死寂的湖水。
正常年老人的眼睛就算怎么说也只是浑浊,可是老太爷的那双眼睛就只有死气。
这个太医瞎了。
也难怪……
庄岁禧这个人最闲,不得躺在床上静静养病。
她这个人打小就喜欢到处乱逛,也曾经数次一不小心逛到了别的妃嫔的宫殿内。
一次又一次的凭借对方不认识自己,从而侥幸逃脱。
她这下子正要扶起自己,伸出脚就准备往床下跑,
她听红霜说今天外面的梅花开的正好,正好就想出去看看。
巧的是张宣莹就直接推开门进来。
为什么没有人喊这个就要从没有钱开始讲?。
皇宫内早已养不起那么多的侍卫和侍女,能辞退的早已辞退。
说简单点的就是她哥的后宫里就只有这么一位皇后,和身边仅剩的几个婢女。
除此之外,她的身边就只跟了一个心甘情愿,死心塌地愿意跟着她的红霜。
门外因天气寒冷竟飘起了微微白雪,随着门被打开,裹挟着寒气直冲进屋
张宣莹挥挥手,把身边的侍女全部赶走,快步走进房内,迅速的关好房门。
然后又趴到窗边看一下是否合好,检查完毕才坐到庄岁禧床边。
伸出自己的手,轻轻的覆在了庄岁禧手背上。
张宣莹身为一国之母,手本该是细腻润滑,如同秋脂,而今手上却附着了一层薄薄的茧。
“岁禧啊,听说你生病了,怎么样?严重吗?”
“宣莹姐姐,没事哒。”庄岁禧相较于在不正式的环节之下还是不喜欢喊皇嫂,当然也包含着张宣莹不让她喊的原因。
“只是感染点风寒,昨天晚上冷到了而已。”
“唉,今年的春天又是倒春寒,”张宣莹每天都能见一副庄宥苦恼的样子。
不知怎么回事,自盛世之后,北唐的天气年年都是倒春寒。
底下那些人年年都有借口说粮食怎么缺收。
张宣莹并不是什么高门世家出身的子女,相比于那些只会成天打扮炫耀自己才华的豪门贵女。
她只是更在于百姓之事,因为她自己本来也只是一个平民小百姓。
自然也知当朝不利,说明白点,她原本其实只是嫁给羞辱庄宥的一个工具。
可是庄宥既然不嫌弃她,自己自然是要替其分忧。
不过她也不知从哪儿下手。
只能每天在庄宥心神疲惫之时,替他按摩太阳穴。
“宣莹姐姐,你要相信哥哥。他一定能肃清这个朝堂的。
只不过确实需要点时间。”
庄岁禧不知道需要的时间有多久,但最起码最近一两年是不可能解决的。
小官吃百姓,大官吃小官,所得的全都是百姓的血汗,苦的也是百姓。
她最近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信阳,离开都城去一些地方。
想必如果从底层开始查起,应当会节约不少时间。
而且听说有些地方有些能人异事,懂谋算,识大体。
就是不知可不可以归于朝廷所用。
“岁禧,你也知道的,我的脑袋里面只想着怎么打仗。
对于政务这些是真的帮不了一点忙。”
张宣莹本来就是一个被迫进行兵役的人,虽然后来的成绩也很震撼,官职也很高。
但即使领兵攻打多年,她的脑袋里还是没有多少谋略。
完全比不上那些谋士。
“皇嫂,我决定了,等这场春日宴过了以后,我就要离开都城。”
庄岁禧暗自下定决心,她可不能再在信阳他哥添乱了。
他哥既然要坐稳朝堂,身后就必须有一定的实力和底气,也必须有了压制那些大臣的把柄。
她长这么大是时候也应该走出那么一步,去外面看看了。
“离开都城,那你要去哪儿?”张宣莹其实非常向往宫外的自由。
她自是嫁给庄宥后,之前身处冷宫,现在又在冷冰冰的慈宁宫。
成天就那么几个人冷清清的,晚上自己也经常被吓醒。
她也是多么想出去看看啊。
多想是再看看以前的战友和故地,如今这么多年,也不知外面如何?
张宣莹无数次走到朱红墙的墙边,对着那长长的不透明的犹如牢笼的墙无数次的沉默。
所换来的也是那朱红墙面的沉默。
想出去,可又怎么会是那么容易呢?
“我打算去别的地方看看,我不想再待在都城里了。
只会给我哥添麻烦,我可能早就应该去自己的封地那儿待着了。”庄岁禧因为生病话说的轻飘飘的,其中却带了不置可否。
张宣莹第一反应就是想把庄岁禧留下来。
在宫内就只有这么一个可以讲真心话的人了,她是万般想把庄岁禧留下来,怎么着有些时候还可以和自己聊聊天,解解闷。
但是她也知道面前的少女正当年轻,也是正当盛放之时,她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阻拦。
内心里的张宣莹,迫切的希望庄岁禧去替她再看看外面的世界。
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多么的花红柳绿,小桥流水,风花雪月。
“岁禧,姐姐支持你。姐姐会和你皇兄说的。”
“谢谢姐姐,宣莹姐姐,我打算明日溜出去玩怎么样?
你有什么需要我带进来的吃的或者玩的吗?”
“小调皮 ,生病了还敢翻墙。你是真不怕病又重些。”张宣莹抽出自己的一只手,伸着往对方细腻的皮肤上戳了戳。
“宣莹姐姐我就是出去玩一阵子,而且我会很快回来的。”
张宣莹轻轻摇摇头,她并不想同意,清楚说出理由。
“岁禧,你忘了吗?明日是春日宴。
也是何家的凯旋盛宴。你作为一个公主怎么能不出席呢?”
庄岁禧这才想起明天是春日宴,她记得她哥并不想办的,原来是凯旋宴会。
但是走的这一步让她看不懂,现在何家成为朝廷上的众矢之的,她哥究竟是想怎么样?难道是想走一步险棋?
她生病脑子暂时转不动,稍微思考一下脑仁儿就痛。
“宣莹我就出去一个半时辰,很快就回来的。绝对不会晚来的。”
庄岁禧还是不想放弃可以出宫玩儿的机会,她在顾府四个月都只迈出门儿迈了三次。
行动完全受限制,这可是好不容易可以出来玩的机会。
“那行吧。记得小心点儿,毕竟你身上还是有一个皇家公主的身份的。”
“知道啦,知道啦。”
庄岁禧笑眯眯的点着头,脸上刚刚还存在的病气一扫全无,满是洋溢。
“顺便再带点,桃花酥回来吧。好久没吃了,记得是城北的那家。”
张宣莹自己也是一个贪吃甜食的,以前好不容易发下来的军饷,她都会拿出一小部分去买甜食。
“记着呢记着呢绝对不会忘的。”
“就算是别人认不出你,也要小心点儿。”
庄岁禧之所以可以大摇大摆不做任何准备的出去,是根本没有人见过她的样貌。
在只有几个人所知道的一件事中,其实整个朝廷上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真正的样子是什么样。
早年间她同母亲一起学习调香,后来身上一直都有一股栀子花的香气。
原因就是因为这股香气可以让对方辨认不出自己的真实面貌。
也更利于自己的行动,至于如果祭祀之类的事,需要从远处看,她向来都是带着面皮。
经过这么多年的处事,她就算外在这么大方,也变得小心翼翼。
张宣莹难得有人陪自己聊这么久,又在这儿坐了一会儿,最后庄岁禧有点打瞌睡,才说离开。
离开的时候步态从容,雍容华贵,与刚刚开门进来的人简直不是一个样。
颇有母仪天下之姿,体态端方。
张宣莹即使再怎么不拘,她也是会做好自己应当做的事。
干好自己本来的事务。
庄岁禧站起身子,随手往身上披了一件衣服 ,随意的靠在栏杆上。
目送张宣莹的离开。
一步一态,慢悠悠的,却不缺乏厚重。
张宣莹一步一步的消失在庄岁禧眼里。
庄岁禧默然的看着殿外雪地里的脚印,每步之间几乎距离相等。
不认真看根本看不出差异。
可是时过人迁,难道是真的看不出差异吗?
她不经意就想到了以前那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张宣莹。
性格豪爽,生龙活虎,充满生气的张宣莹。
张宣莹她本来只是嫁给了不受宠的七皇子庄宥。
即使是住在常年阴冷的冷宫甚至墙角还长草,她都未曾说过什么。
而现在她嫁给的是当朝的皇帝庄宥。
住进的是无数人曾奢想过的慈宁宫。
现在她又能说什么呢,又可以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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