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未寻感觉有人在扛着他走,摇摇晃晃,随时会摔倒……
脸上火辣辣的,他艰难抬起眼皮,少女清秀的侧脸就近在咫尺。
她十分艰难地扛着他,腰间挂着一把镰刀,还空出一只手提灯笼,承受着高大的他的重量,整个身体都在细微发抖。
这样一副弱小的身躯,扛着他,一步一步、穿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
“我从未想过丢下公子。”
他脑子里骤然浮现起那一日,少女说这句话时认真又坚定的模样。
不会丢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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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未寻睁开眼睛,眼前的环境熟悉又陌生,像是他前几日住的那种土房子,可屋子里陈设完全不同。
他坐起身一看,光是床就不一样,原来那个已经够简陋了,而身下这个,像是临时找了几片木板搭在砖块上拼起来的。
屋子里除了一个旧柜子、一张瘸腿桌子,就只剩角落里一堆高高的木柴,而且墙角好像还发霉了。
他面无表情地愣了好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
是她。
“公子,你醒了……”
沈婉贞见他已经起来了,又看到他如玉面庞上一块红肿,格外显眼。
他似乎是觉得痛,抬手碰了碰左脸。
沈婉贞顿感心虚,咽了口唾沫。
“公子别动!”
她一下子叫住他,“公子的脸是被山上的狼打伤的,才敷了药,可千万别碰。”
是狼打伤的么?楚未寻平静地想。
见他神情淡漠,沈婉贞小脸一垮,委屈道:“昨日我找不到公子,又担心公子伤没好、恐会遇到危险,便一个人夜里上山找公子,恰好遇到一头狼准备袭击公子,我一镰刀砍死了它,又背着公子回来。”
说着,她卷起袖子,莹白滑腻的手臂上赫然几条红口子,“夜里看不清,山上树丛又多,便受了些小伤,不过和公子的伤势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幸好公子没事……”
“为何救我?”少年突然冷声道。
沈婉贞惊讶抬头,就对上他深邃的眸子,那眼神似是探究又含着不解,执着而认真地望着她,平静地等待她给出答案。
沈婉贞脱口而出:“因为我担心公子、不忍公子有事。”
“为何担……”
为何为何……哪来的那么多为何!
她就是看他穿的好、图他的钱,不然早把他扔了!非要说出来,他才满意吗?!
刚听到这两个字,沈婉贞便心中不耐,开口打断了他。
“自然是因为我爱慕公子。”
她直勾勾地盯着少年。
少年眸子闪过一丝惊异,怔在原地,愣愣看着她,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因为我爱慕公子,所以不希望公子出事。”沈婉贞眼中噙泪,继续说:“我知道公子身份不凡,而我只是乡野村妇,所以我也从未想过攀附,初遇公子…也是救人心切。这里穷乡僻壤,公子待不惯也是应该,可即便想走,公子也该等伤势好些,或者拖我告知你的家人。”
“不辞而别,贞娘心中难安。”
女孩眼尾泛红,泪水一滴一滴珍珠似的顺着脸颊滑落,看他的眼神十分委屈,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埋怨。
“爱慕?”
少年蹙眉,眉眼间满是不解。
现在的他,也值得人爱慕吗?
沈婉贞点点头,理所当然道:“公子气度不凡,又生得好看,我自然是喜欢的。”
他确实长得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这她倒是没撒谎。
见他抿唇不语,沈婉贞只当他这种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身边不缺乏爱慕者,怀疑她的用心或者觉得恼怒,赶紧道:“公子不必为此烦忧,我喜欢公子是我的事,公子千万不要将此作为负担,等公子伤好归家,我不会缠着公子的。”
“归家……”楚未寻默默念着,忽然垂头,扯出一个酸涩的笑容。
他哪里还有家?
天地之大,已经没有一处是他的家了,或许,家和家人,他从始至终就不曾拥有过,是他自己陷在虚妄的想象中太久了。
可对上少女期冀的眸子,不知名的情绪在他心头来回撞,压着他、迫使他没有说出真相。
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自己是个被家族和师门放弃的废人?为什么要刻意隐瞒?
他不知道……
许是少女的温柔太过明媚,谷底之人也起了贪慕之心,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惊扰这份善良,她便会离他而去,和众人一样唾弃他、厌恶他。
明明昨夜已经决定离开,去一个无人之处等死,可她偏偏来找他、还说爱慕他……
楚未寻的心压抑不住地狂跳。
“如若公子真的着急,不如告诉我家中概况,我明日便到镇子上打听。”
他一看便是贵人落难,才流落到这等山野之地,许不是本地人户,醉仙酒楼消息最为灵通,去那里问问,说不准能找到他的家人呢,沈婉贞认真地想。
少年冷着脸不说话,神情也有些古怪。
沈婉贞见状,立刻道:“若公子不愿告诉我也没关系的,那公子便先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再做打算也无妨。”
“只是……只是千万别再做危险的事了。”
她可不想再大晚上吹着凉风上山找他了,想着,沈婉贞倏打了个喷嚏。
她瞥了眼他,“对了,衣服我已经帮公子换过了,料子虽然一般,但胜在洁净。”
是她昨日在镇子上买的,他身上原来那件被狼抓得又脏又破,他这种一心自尽都嫌脏要洗澡的人,想来极爱干净的,她便给他换了。
“多谢。”少年垂着眸,淡淡道。
“公子不必客气。”
沈婉贞脱口而出,等说完,她才反应过来他说了句什么,不由瞪大眼睛。
他这是在与她道谢?
她脸上立刻扬起灿烂的笑,眉眼弯弯:“公子不必谢,只要公子好好的,贞娘便是做什么都愿意的。”
别再一言不合寻死就是对她好了……
见他垂着头的温顺模样,沈婉贞但愿他是真的想开了。
“对了,公子以后便住这屋吧。”
她忽然抬头,看到屋顶的蛛网,脸不红心不跳道:“之前那间屋子是我住的,事发突然没有准备,想来公子也住不惯别人睡过的屋子,我便特地将这间收拾出来给公子住……”
楚未寻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屋子,抿着唇没说话。
沈婉贞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
她大抵摸清他一些,这个人虽然看上去冷冷淡淡,但其实挺好说话的,哪怕对某些东西明显地表露出不喜欢,只要你坚持,他其实也不会拒绝。
他乖乖让她绑住手腕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哼,她把主屋让给他自己睡了这个破屋这么久,他不领情、还要跑,那就让他睡烂屋子吧。
-
翌日早晨,沈婉贞灶上煮好粥,就在院子里喂鸡。
“别急别急,都有!都有啊!”
她分开两只打架的小鸡,又往鸡圈里撒了一把麦子,小崽子们顿时又欢快地啄了起来,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住在山脚格外偏僻,又和村里人关系不好,谁会来找她?
沈婉贞起身去开门。
一开门,少年爽朗的笑容就撞进视线里,崔二左手抓着一只肥硕的大鸭,右手提着两条熏肉,脸有些红、气喘吁吁的模样。
“贞娘!”
他刚想说什么,手里的鸭子却猛然挣扎起来,一个不注意挣脱他的掌控,在她家院子里疯狂乱跑起来,一边煽动翅膀,一边嘎嘎乱叫,把她篱笆里的小鸡吓得直往角落里躲。
崔二尴尬一笑,立马去追那鸭子,偏偏这鸭子跑得快又会躲,他怎么也抓不到,一人一鸭在院子里跑了得有好几分钟,崔二才终于抓到它。
“该死的畜生!”崔二累得满头大汗,低头暗暗骂它。
“……崔二哥,你没事吧?”沈婉贞笑容微僵。
“贞娘。”崔二走上前,脸羞得通红,“真是抱歉啊,让你见笑了。”
“不打紧的。”她轻轻摇头,又扫了眼他带来的一堆东西,“二哥这是?”
“对了,瞧我这记性!贞娘,这些都是送你的,家里养的大鸭子,还有我娘自己做的熏肉!”他立马热情介绍,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送我的?”沈婉贞一惊,瞪大眼睛指着自己。
“对啊!”崔二干脆地点头,“贞娘,这些都是给你补身子的,是我的一点心意!你看你多瘦啊,这鸭子拿来炖汤正好!”
“嘎嘎嘎——”
沈婉贞愣了一下。
这年头不容易,北边有些地方还闹旱灾,多少人饭都吃不饱,一只肥鸭和这些熏肉,并不算便宜。
“不用了吧二哥,这多不好呀。”她笑应。
“怎么不好?你前些日还送了我一只鸡呢,况且…况且……”
崔二的脸越说越红,甚至不敢和她对视。
沈婉贞顿时心下了然。
她说:“真的不用了,二哥,一只小鸡才多少钱?何况你帮了我,那是应该的呀。多谢二哥好意,不过这些东西我真的不能收。”
“贞娘,你就收下吧!”
“二哥,真不能收。”
“收下吧!”
“真不能……”
二人正推搡着,屋子里突然走出一个清逸出尘的少年。
两人同时回头。
崔二懵在原地,手一松,鸭子找到机会,又开始满院子跑。
他看着沈婉贞,又看看衣衫不整、发髻松散的少年,愣愣道:“他是谁?”
沈婉贞头皮一紧,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
“他是……他是……”
看着她支支吾吾的心虚样,楚未寻的脸色愈发冷。
“他……”沈婉贞灵机一动。
“他是我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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