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海棠起得晚。
反正是农闲,反正昨天跟刀家人也算是撕破脸了。她本来是要走的,这回可是没死皮赖脸留在刀家的,全都是刀莲生挽留她才勉强留下来的。
海棠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没有镜子,她摸索着把长发编成一股大麻花辫甩在脑后,掀开布帘子走出去。
白氏从二楼下来,手里抱着一抱床单被单之类的衣物,可能是才换下来的。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进入六月了,老太太现在才换竹席睡觉。
海棠没跟婆婆打招呼。
昨天这老太太扇她两个耳光,她记着仇。
她亲妈都没怎么打过她,何况还是往脸上打。
所谓打人莫打脸,这老太婆回回往她脸上招呼,她怒极恨极。
白氏下了楼梯后就立在那里没动,挤着满脸褶子盯着海棠的一举一动。见海棠对她视而不见,脸色有点不好看。但是,可能昨天海棠那阵仗把她还是惊了一下的,她也有意识到自己对儿媳妇太严苛了些,主动开口,“莲生媳妇儿,这个……”她抱着怀里的东西冲她扬了扬,讪讪道:“莲荷和莲叶去堂伯娘家织布了,待会儿我也要去。家务活儿就要全靠你了。”
海棠对白氏视而不见,径直去扯了堂屋西墙上那根绳子上挂着的洗脸帕往灶屋去了。
刀莲生竟然还在家。
似乎是刚挑了一担水回来,海棠看水缸边两个水桶里的水还没倒到缸子里。
见她到灶屋来,他抬起手背擦了把额角汗水,揭开鼎锅锅盖,拿葫芦水瓢往洗脸盆里舀了两瓢热水。撂了瓢,这才去把水桶里的水倾倒进水缸里。
海棠脸洗碗,他又把铁锅锅盖揭开,把早饭弄出来,拣到一个大盆子里。
一大盆清蒸红苕。
海棠有些吃惊,“蒸这么多红苕,怎么突然这么舍得了?”
刀莲生道:“我也还没吃早饭。”
“哦。”
还以为婆婆为了表示歉意,特意让莲叶做早饭的时候给自己多留点吃的呢。
但是两个人吃也还是很多啊,这不符合刀家人的风格。
海棠想了下,问道:“娘和莲叶没给你留早饭吗?”
“我让他们不管我们。”
“我们?”
海棠看看那盆红苕,两个人吃的要用盆装……她大约猜到了。
果然只听刀莲生道:“娘不吃你那背篼红苕,也不准莲叶和莲荷弄来吃。我想着早点吃完了,免得她看着难受。你晚上不是饿吗?你尽快做来吃了,烤或者蒸煮。哦,对了,我怕老鼠啃了,就把剩下的窖藏到后坡竹林里的地窖里,你要吃的时候就去地窖里取。”
好好好,婆婆,你有骨气,你要脸,那你就饿肚子去吧!
海棠看锅里水汽蒸腾,灶膛那边还有红光,可见这些红苕是刀莲生才蒸熟了没多久。
刀莲生立在她对面,四大个手掌那么大的蒸红苕被他风卷残云。
海棠怀疑男人从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但是他五大三粗的体格摆在这儿,四个红苕于他而言,可能也远远不够呢。
刀莲生给她也留了四个,海棠拨了两个给他。
刀莲生抬眼。
海棠道:“我吃不完这么多。两个我觉得都很够了。”
他没客气,拿起一个,很快剥了皮,塞进嘴里。
太阳从云层里射出金光来时,白氏要出门,走到灶屋门口撩开嗓门儿喊了声:“莲生媳妇儿,你把背篓里的被套床单洗了啊。”
海棠不做声。
刀莲生看看她,朝屋外答应了声,“知道了,娘。”
海棠瞪他。
他冲她嘿嘿地笑了下。
海棠不满地抬脚轻踹了下他的小腿。
男人又无声笑了下,不避不让,埋头灶台。
屋里屋外就他们二人了。
海棠看刀莲生也开始跟她一样斯文地吃东西,说:“你不是今天要去镇上赶集卖东西吗?”
他的脸被屋外打进来的晨辉照得黑中有红,熠熠发光,“嗯。”
“怎么没一早就出发?不是说走晚了,当天就可能赶不回家了吗?”
“啊,是可能回来不到。”
“那你还不赶紧出发?”
刀莲生抬头飞速地瞟了她一眼,拍拍手上的红苕皮,转身走到灶膛那边坐了下来。他把灶膛里还燃着的木柴扯出来,戳在地上的灰堆里灭掉明火,说:“等会儿就出发了。”
“哦。”
海棠看他又拿把火钳在灶膛里捅来掏去。
他没看她,口中说:“我是说真的,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回来。”他旧话重提。
海棠专心捧着个红苕小口小口的吃,闻言抬头,意味不明的笑一下,“你真是贴心。你这样的男人娶媳妇不应该很难啊。”
她那世界,多少女孩子恋爱脑,愿意倒贴男人。何况古代的世界,男人是女人的天啊。就刀莲生这种的,尊重女人,没强迫她圆房,还那么照顾她,吃的好的都紧着她,多难得。所以,即使刀家穷,他也不该会走到只能娶个二婚女人的地步。何况她看这碧约寨里的人家,比刀家富裕的也没多少。大都是很穷的,住破烂的土楼或者茅草顶的蘑菇屋,面黄肌瘦的大有人在。
刀莲生抬眼,恰好看到海棠望着自己笑,他又慌慌地别开脸。
他不知海棠那话是褒是贬,他没接话。
海棠沉默了一下,说:“随便,你想给我买什么就买。只要是你买的,我都喜欢。”
刀莲生得到了回答,没再说话了。
又过了会儿,他从灶膛里掏出来两坨拳头大小的乌漆麻黑的玩意儿,用粗粝的手掌快速拍掉上面的热灰,然后丢在灶台上,“给你吃。”
火星扑簌,泛着淡淡的甜香气。
海棠盯着那两坨“黑炭”,嘴角抽几下:“这是啥?”
“烤红苕。”
“红苕烤的比蒸的煮的都香很多。”
“嗯。火膛里炕了一早上了。芯子都烤得滚烫,你吃的时候小心点。”
海棠很高兴,立刻丢了手里吃了一半的蒸红苕,伸手就去拿。
复又甩着手叫:“好烫好烫!”
刀莲生把她不小心甩到地上的烤红苕若无其事地捡起来,再帮忙剥掉一半烤焦脆的皮,这才递给她。
海棠没接,凑过去看。
刀莲生那双大手,铁钳一般,掌心裹着厚茧。
她不禁伸出食指在他手掌里的老茧上摩挲,“真是皮糙肉厚,难怪不怕烫。”
刀莲生不动声色的抽出手,回身又去剥另一个烤红苕。
海棠捏着没剥掉皮的那一半,说:“谢谢。”
刀莲生一边剥烤红薯,一边不动声色吓唬她,像吓唬个小孩子,“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不要乱跑。山里有毒蛇有野猪,还有黑熊。”
呵,他是担心他去赶集了,她就跑回娘家吧?难怪迟迟没走呢,就是想等她起床了后对她警告一番。
“我俩签了契书的,我跑得了和尚跑得庙?何况你对我这么好,我敢对不住你?”她眼睛笑得弯弯的,人俏俏的,像娇妻对要出远门的丈夫那样深情地看着他,“放心,我哪儿也不去,一心等你回来。”
刀莲生:“……”
他低头剥红苕烤糊了地硬壳皮,良久,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海棠找话:“你们这儿,种什么吃什么,不种就没得吃吗?”
“嗯。”他抬头看她,“你想吃什么?”
“有没有水果?”
刀莲生想了想,“野柿子,毛桃,还有野生板栗,但是现在还没成熟,都要秋天才吃得到。”
海棠失望的:“哦。”
他还是那句:“你想吃什么?”
海棠兴趣寥寥,“算了,反正我想吃的,你也给我弄不来。连下饭菜都没得吃,我还敢想吃到其他的吗?”
刀莲生:“……”
两人有段时间没说话。
她不挑食,何况在这种穷山僻壤,有得吃就不错了。就刀家这条件,一日两顿都还不管饱,哪里敢想别的?
两人心里都在想这话。
刀莲生闷声不响,只是专心地剥着红苕皮。
外皮烤得焦脆的红苕在灶台上轻轻一磕,灰烬掉下,里面是黑褐色的硬壳皮,剥掉,再里面便是火红色的瓤,香气扑鼻。
饶是他皮糙肉厚,也烫得双手交替,手指不住的搓。
他将最细腻的部分给她,然后问:“甜不甜?”
海棠咬了一半,剩下那一半,她塞进他嘴里,“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刀莲生:“……”
红苕芯子果然烤得滚烫,他没嚼两口就吞入腹中,直烫入心。
甜,好甜。
门前金光弥漫,日出了。
他们偎在灶台前,一起吃烤红苕,蒸红苕。
刀莲生原计划不是今天去镇上赶集的,但是经过昨天的事,他把计划提前了。
他想带海棠出去走走,散散心。
可惜海棠并没接收到他的心意,她早就被遥远的路途吓得打了退堂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都把要带去集市上卖的菜籽饼和他做的那些竹编工艺品都打包好了,也给他母亲报备过了,临时又不去,意图就很明显了。
刀莲生只好同海棠告别。
“那,我走了。”
“嗯。”
“你……”他张了张口,“你好好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
他还是不放心她,怕她跑了。
海棠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淡淡笑了笑,“好。”
他还想说,海棠烦了,“你快走吧,这天色都大亮了。啊,你早点回来。”
“……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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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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