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行把柯泉拉到一个小包间里。隔音还不错，进来后，他们完全听不到外面的音乐等各种声音了。

两人都没有坐下的意思。屋里安静得快可以听到呼吸声。

“他呢？”牧行站在柯泉面前，没再碰触他，只看着他，问道。

“他已经走了。”柯泉知道牧行问的是章明栩那个朋友。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喝酒。”

“……哥，你不要这样。”牧行上前拉他，“你看着我。你不要喝酒了。我知道，冬天换季会影响人的情绪。你不要每次都这样，不要再喝酒了。”

“牧行，你到底想干什么？”柯泉又是甩开他的手，冷道，“你想说什么，直接说。”

“章明栩是不是已经死了？”

“……”

“那个人来找你，是不是让你想起，你被章明栩欺骗，被他当众强□的事了？”

“……”

柯泉眼睛微微睁大，眨了眨眼又恢复正常，但却无聚焦。

“你……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说话了？柯泉说完，才似乎意识归体，脑海里回忆自己刚发出的声音，将发颤的手指往身后藏。

“我想知道。柯泉，你过去的事情，我只相信你说的。”牧行仍注视着他，说道。

“你知道……又有什么用？”柯泉几乎下一秒就要逃跑，“我过去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总是很容易就会想起过去的事情，会痛苦。我想跟你在一起，想让你开心高兴，不想让你痛苦。”

“我告诉你，就不会再想起来，不会再痛苦吗？”柯泉眼睛依然看着别处，深呼吸了一下，道，“牧行，他们说的就是实话。”

“……”

“就是他们说的那样。都是真的。”

“……”

“你已经都知道了。所以我跟你说，我不想再跟任何人在一起，我不喜欢你，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那你是觉得喝酒就可以让你忘记，可以让你不痛苦吗？”

牧行问道。

柯泉没想到他会忽然提到“喝酒”，沉默下来。

牧行真是什么都知道了。他把关键点联系起来的能力本来也很强。

他话语的意思很明确——不准再喝酒了。

他是以什么身份跟他说这些？

两人是什么关系？

柯泉清醒了几分。

牧行……又开始自以为是了。他一直都凭什么觉得他喜欢他，觉得两人能在一起？他现在又是凭什么管他喝酒？

“牧行，我已经说了，我不喜欢你。”柯泉用很重的语气说道，“你不要再管我的事。你一直这样纠缠我，我只会更讨厌你。”

“你可以讨厌我。”牧行道，声线变得不稳，“柯泉，我不管你，我不管你想干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你不喜欢我也行！但是你就是不能自虐！”他的嗓门不由提高，带着怒音。

柯泉定住，眼睛直直地看着牧行。

“不准再喝酒，更不准觉得随便跟谁都可以！”

牧行在发火。他克制不住了。

他看到那个人，而他无动于衷的模样了。

正常的柯泉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他真的非常生气。

柯泉想起之前和牧行聊天，牧行讲过他小时候跟他爸发火。一个小孩跺着脚让爸爸不准再喝酒，他不想让他父母跟其他人……

是触碰到牧行的伤疤了吗？

“自虐？”柯泉开口。

牧行喜欢他，也只是觉得他之前稍微照顾过他，能弥补他小时候缺的爱吧。

做不到。

“喝酒我承认，喝多的话伤身体。”柯泉停顿了几秒，漫长得似乎能让人默认他说完了，然而他继续道，“我跟别人，不是正常需求吗？”

自己都已经破破烂烂了，那些破洞还长出尖锐的刺，反而会再度扎伤他，怎么可能“弥补”？

“是我自愿的，为什么是自虐？”

牧行在“爱”这方面也是比较倒霉，亲情那边父母那个样子，爱情这边又选错人了。

“你是觉得跟谁都行，只要能解决需求？”牧行说完，不等柯泉回答，紧接着道，“你不是这样想的。”

“你是在自暴自弃，你在骗自己。”牧行语速很快，“你害怕跟别人上床，所以就洗脑自己无所谓是吗？你没那么随便，你不会随便跟人。”

“我觉得你现在更像给你自己洗脑。”

柯泉轻轻说道，视线不自觉地斜向房门。

万一牧行失去理智……

柯泉知道自己身后就是靠墙的长沙发。

牧行不会做那种事。

如果他做……如果他做的话，正好就对他死心了。

牧行不会做那种事。

“好。你觉得跟谁都行。”牧行抬起手，柯泉视线刚转回来，却见他的手指正指向房门，他的声音在他耳旁炸裂，“——那你去，现在就去跟别人！外面那么多人都等着！”

他们都想……

昏暗的光线，似曾相识的话语，柯泉又感到全身疼痛不已。

你跟他们都……他们就会满足了，不会再妄想对你下手。

“你让我跟别人……？”

柯泉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人，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怎样，在颤抖吗。

“你不是无所谓吗？真的无所谓那就答应啊！有多少人想跟你我不知道，就说你师弟，你无所谓的话就答应他啊，说不定你跟他后就不会再纠缠你了！”

啪！

一巴掌后，整个房间安静了。

“你觉得，我是跟谁都可以吗？”柯泉问。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可能是侧脸肿痛的缘故，牧行的声音比刚才低了很多。

“我只是说我会跟别人，但不是谁都可以。”柯泉的声线有了明显起伏。

“那个别人为什么不能是我？”牧行问。

柯泉只是看着他。

“那天晚上，你跟我，也只是解决生理需求吗？”牧行继续问道，“如果那天那个人不是我，是其他人，随便哪个人，都可以吗？反正不管是谁都可以帮你解决。”

“……你想跟我……？”

柯泉在自己重重的呼吸声中，听到牧行好像答了一个字——“想”。

非常想。当然想。现在就想。

他很想跟他。

他跟他们一样，只想……他。

“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跟我……？”柯泉控制不住，不等牧行回答，又问道，“你上次为什么不……？”

上次那么好的机会，问你，你为什么没？

“我酒精过敏。”牧行道。

柯泉明白了。

“你跟他一样，都一定要让我清醒着跟你吗？”

“对，我只跟清醒的柯泉。”

他的意识是清醒的，所有发生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你跟他一样，也只是想跟我……？

对。

什么东西裂开了，裂开的疼痛。

你知道他只是想跟你……为什么还跟他在一起？

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柯泉反应过来，自己是又打了他一巴掌。

柯泉扭头要走，但牧行拽住他，不让他出房门。

又是一巴掌。

“我不会跟你在一起……我找别人也不会找你。别让我再看到你。”柯泉觉得全身寒冷得快要无法呼吸，用力说道。

“你不想跟他在一起，你为什么那天要去见他？”

“……”

“他强□过你那么多次，你不是早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又到这个时间了。

他还记得那段日子，越到傍晚，自己的情绪越加不稳。

他在街上徘徊，不想回家，回去就要面对强□犯。

他可以再另找住处，可以搬出去，离他远远的。

疯子可能就这样放过他吗？

实在不行，就报警吧。朋友说。他对你已经构成犯罪了，你身上的伤都可以当成证据。

他沉默。朋友又说也能理解，就算抓起来，关的时间也不长，可能会被变本加厉地报复……

他也不可能回父母那边，回那边解决不了问题。何况疯子会拿他家人威胁他，说过“杀你全家”这种话。

“你为什么那么傻，那个时候要一个人去那个地方？

那天，他给朋友打电话，说疯子愿意好好谈谈，自己要去跟疯子谈分手的事。

“你没有想过会有陷阱吗？”

朋友让他小心，接着不放心地让他要不然先不要跟他见面。

“没有想过他会做那种事吗？”

他让朋友“不要担心”，让朋友出去旅游好好玩，“好不容易追到的男友”。

“你为什么要去？”

是啊，朋友正在外省某个地方游山玩水，跟他喜欢的人在一起。他一定很开心，不多打扰了。

“……我为什么那个时候还去。”

牧行听到低着头沉默许久的柯泉发出声音了。

在医院也是，出院后还是，一直到现在，不管是谁，都是一直问一直问一直问这个问题。为什么要去为什么要去。好像会发生那种事情都是因为他选择去见他。一直问，一直问，非要知道原因。

你也是吗？你果然跟他跟他们都是一样的？你也是觉得我是比较好骗？还是因为你知道我……所以就利用……

“我是真的没戒备心真的没脑子吗？”柯泉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像是狠狠吐出般，声音猛地提高，“我是信任你！”

宛若突然炸弹轰鸣，这样大的声音，牧行看着他，看着他压抑许久的情绪在此刻一下子全部爆发了。

跟朋友挂了电话后，他又想了想，然后抬脚向目的地走去。

见面。好好谈谈。或许会给他一次机会。或许以后当个关系一般的朋友也行。或许……

“如果是其他人，我根本不会去！所以说现在我不会再信任别人了！”他不断地说着，完全不平静的语调，“我是相信你所以我才会去，那个时候我还在相信你！如果你让现在的我回到那个时候，我不会，我不会再去，我不会再相信你！”

歇斯底里的声音，好像疯了般，响彻在房间内。牧行第一次看到柯泉这种完全不冷静的样子，第一次听到他情绪波动如此强烈，音量音调都无法控制的声音。空气都在震动，心脏也在颤动。牧行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看到那样纯粹美好的“爱恋”与“信任”，被撕成碎片挥洒在这个空间。

或许……

还是永远不要再见了。

“我不信任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爱我不爱我的都不相信。不相信真的爱我……”柯泉忽然哽咽，声音慢慢落下，“我是信任你。是你自己把我对你的信任，全部……”

柯泉转身，刚往房门方向跑了几步，就被牧行追上，抱住。

柯泉推牧行，想挣脱开，但牧行抱得很紧，嘴里轻声叫着他“哥”“柯泉”。

似乎失了力气，柯泉慢慢不动了。牧行将他搂进怀里，边抚摸他的背部，边听到他发出闷闷的哭声。

“对不起，柯泉。对不起。”牧行的声音也微微沙哑，“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不该逼你……让你又回忆……让你情绪崩溃……”

泪水浸透牧行的衣服，如同碎片扎进肉里，牧行快把嘴唇咬破，侧脸的肿痛都感受不到了。他听到柯泉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信任有错吗？”

“你没有错。”牧行说道，“错的是辜负你信任的人。”

牧行吻了下他的头发。

“那个时候还在信任，说明那个时候你还对他有爱。是他自己不珍惜。”

柯泉仍在哭。

“对不起。”

原来是这样。

“原来你是那样想的……”

牧行搂抱着柯泉，眼睛目视前方，仿佛穿越时间、空间，看到那个时候的柯泉，在十字路口停驻片刻，最终选择那条在所有人看来都是错误的路。

如果对方也是真的爱他，那这条路就不会是错误。

柯泉哭的声音慢慢变小，越来越断断续续直到快消失。牧行仍在抚摸他的肩膀、他的背，他的颤抖也慢慢减弱。

然后，是牧行轻轻的笑声。

“哥，原来你也是个恋爱脑。”

“……”

“你以前真是比我和陈星然还要恋爱脑。”

牧行继续笑着。然后，他感到自己被揍了一拳。

牧行低头。柯泉跟他隔开了一小段距离，抬着胳膊遮挡在脸前，但牧行仍能看到他没被遮挡的面部肌肤以及耳朵，很红。

“哥，你是觉得，我追求你是只想跟你□吗？”

牧行似乎又拉近距离了，柯泉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即使此刻空气本来就好像比刚才升温了许多。

“你害怕我跟他一样吗？”

牧行的声音很柔和，也很清晰。

“因为提到□，你刚才好像特别伤心的样子。你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情绪就有些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