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岑没明白:“......什么为什么?”
“那个人。”许肆的措辞有些含糊,但鹿岑奇异地听懂了。
“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为什么会喜欢那个家伙?
鹿岑愣住了。
他没想到许肆会问这个,而且是在这种时候。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湖面一只水鸟掠过,划出一道浅浅的涟漪。
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
“其实最开始就是见色起意吧。”鹿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自嘲的笑意,“那家伙长得很好看,我进大学校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你知道的,在那种陌生的环境下,突然出现一个符合你一切审美点的人,很难不注意吧?”
他顿了顿,感觉到腰间的手臂似乎微微收紧了一些,但许肆并没有打断他。
鹿岑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看到了过去:“而且他出现的时机,刚好是我最难受的时候。”
“我因为性取向的问题,被以前学校的同学孤立。那种隐形霸凌,你知道么?不算激烈,但无孔不入,像是慢性毒药。没人明确说什么做什么,但你就是会被排除在所有圈子之外,各种活动都没你的份,座位上会出现恶心的东西,走过去总会听到不怀好意的窃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可他们就是瞧不上我。”
“那时候挺压抑的,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我还在网上悄悄查过怎么样把自己掰直。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好笑?”
说到这里,鹿岑笑了笑,带着点苦涩,“然后那家伙就又出现了。他傻乎乎的,好像完全感觉不到那种微妙的氛围,或者说感觉到了也不在乎。他会直接挤开我旁边的人坐下来,大声问我笔记抄了没;会在我值日被人故意弄脏地板时,二话不说拿起拖把就帮我一起干;还会在那些人不给我发小组作业资料时,直接把自己的塞给我,然后扭头就去骂那些人是不是眼睛瞎了。”
“他其实也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特别坦荡,特别直接。像一道蛮不讲理的光,硬是照进了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里。”鹿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因为他,我才觉得,好像喜欢男生也不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低人一等的事情。在他面前,我可以只是我。我没必要去迎合任何人,我就是独一无二的。”
“他好像根本看不见那些莫名其妙的界限,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只是觉得我们应该是朋友,所以他就那么做了。”
“很傻,对吧?”鹿岑轻轻笑了一下,带着怀念,“在这个末世,这种性格死得快透了。可是......”
可是那种毫无保留的、笨拙的温暖,对于在冰水中待了太久的人来说,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就像在无尽寒夜里看到的一簇小小的、却真实燃烧着的火苗,明知靠近可能会被烫伤,却也忍不住想要汲取那一点点的暖意。
“所以,”鹿岑总结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几分随意,仿佛刚才那些略带感性的倾诉只是错觉,“又好看,人又好,还救你于水火,喜欢上不是很正常吗?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样想的。”
他说完了,湖风轻柔,吹动着两人的发梢。阳光温暖,湖水湛蓝。
许肆久久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望着湖面。鹿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在嗤笑那份肤浅的“见色起意”,或许在鄙夷那份在他看来毫无用处的“软弱善良”。
良久,许肆才“嗯”了一声。
他收紧了横在鹿岑腰间的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鹿岑的发顶,不再言语。
湖光山色依旧,静谧而悠远,仿佛外面的残酷末世都只是另一个世界的幻影。
湖水轻柔地拍打着岸边的卵石,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衬得这片天地愈发宁静。阳光透过云隙,在湖面上洒下跳跃的金斑。
鹿岑坦诚的话语落后,是短暂的沉默,只有风声掠过草尖。
阳光在许肆深邃的眉眼间投下细微的光影。
他听完鹿岑那些关于室友许肆的、带着笨拙温暖的回忆,眯眼看了很久的远山,才淡淡评价道:“真是幼稚。”
他的指尖捻着鹿岑的一缕发丝,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又不是小孩子,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善意就心动。”
鹿岑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并不争辩,只是懒洋洋地往后靠了靠,更舒适地陷进许肆的怀里,望着远处湖天一色的景象,他闭上眼,感受着阳光的温度,声音里带着伤后初愈的慵懒:“随你怎么想。”
又是一阵沉默。
风变暖了些。
许肆的声音再次响起,问题直接得让鹿岑猝不及防。
“那你呢?”许肆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鹿岑的心底漾开层层复杂的涟漪。他一直没说话也没动,似乎在仔细斟酌,又像是被这个问题本身难住了。
“......不知道。”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你给我的感觉太奇怪了。”
他微微侧过头,想要看清身后人的表情,但角度所限,只能看到对方线条利落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你总是对我不好。威胁我,强迫我,把我关起来。看我受伤你好像还会兴奋,我每次硕不要你都假装耳聋。”鹿岑列举着,语气里倒没有抱怨。
“可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困惑更深,“你又对我很好。你会救我,给我处理伤口,找吃的,现在还带我来这里。”
他诚实道:“太矛盾了。我觉得我很怕你,大多数时候。我也觉得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有趣的不肯完全顺从的玩具,想要彻底征服占有而已。”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很久,久到许肆以为他说完了,他才用一种更轻、更不确定的语气缓缓补充:“但是......有时候,就很少数的时候,比如刚才我醒来看到你眼神的那一刻,比如现在,我又会真的觉得,你或许是......爱我的?”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几乎被风吹散,带着连自己都无法信服的虚幻感。
许肆没有回答。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男人松开了环着鹿岑的手,鹿岑正有些疑惑,就感觉到许肆微微起身,似乎在旁边的草甸上寻找着什么。很快,他重新靠回来,温热的指尖轻轻拂过鹿岑的耳垂,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
鹿岑下意识偏头,却感觉到许肆将什么东西别在了他的耳后。
他摸了摸。
是一朵花。
一朵小小的、不知名的白色野花,花瓣纤薄,带着淡淡的清香。
鹿岑缩了一下脖子,脸上泛起不自在的红晕,伸手就要去摘:“搞什么,我又不是女的才不要戴花,娘死了,一点都不好看!”
他的手腕被许肆盈盈握住。
许肆的力量控制得极好,既阻止了他的动作,又没有弄疼他。
“别动。”许肆的声音贴得很近,呼吸扫过他的耳尖,那朵小花随着气流微微颤动,“这朵花很称你。”
“哪里称了?”鹿岑撇撇嘴,语气别扭,但挣扎的力道却减弱了。
“很好看。”许肆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说不过你也打不过你,”鹿岑看着他,那双总是藏着算计和警惕的眼睛里,此刻映着湖光云影,也映着许肆过于认真的神情。他放弃了抵抗,重新放松身体窝回许肆的怀里,任由那朵小白花在他鬓边招摇,口是心非道,“算了。这么普通的花也就我戴着好看点儿。”
阳光暖融融地照着,仿佛刚才那些关于喜欢、害怕、爱与占有的话题,都被湖风吹散了。
过了好一会儿,许肆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的问题却拐了一个弯:“我和你那个室友,”他顿了顿,似乎在挑选措辞,“长得很像吗?”
鹿岑眨了眨眼,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两个共用同一张面孔气质却天差地别的存在。
“嗯......大概有七分像吧。”他客观地评价,“主要是骨相和五官的底子是一样的,毕竟用的是同一具身体嘛。不过我第一次见你真没把你和他联系在一起。”
“那剩下的三分呢?”许肆追问。
“剩下的三分?”鹿岑来了点精神,开始掰着手指头细数。
“那可差远了。首先就是眼神!你的眼神吧,大多数时候又冷又凶,像藏着刀子,好像随时要算计人或者把人生吞活剥了。但他不一样,他的眼神很干净,有点傻乎乎的,看人的时候特别直白,像个大型犬科动物?非要说的话那就金毛吧。”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比喻。
“然后就是气质。你的气质太有压迫感了,往那一站就让人觉得喘不过气,如果不是末世的话小姑娘们或许会觉得你危险又迷人?嗯......反正就是让人想远离又忍不住被吸引的那种。他呢,就完全没有这种气场,虽然顶着你这么一张帅脸,但感觉就是个阳光开朗男大学生,傻白甜一个,让人只想欺负一下或者揉揉他脑袋。”他说着,自己都没察觉语气里带上了些许笑意。
“还有说话的语气!你总是冷冰冰的,命令式的,或者带着讽刺。他说话语调会高一点,有点跳跃,有时候还会结巴,急了就脸红,特别好玩。”
“行为模式就更不一样了。你喜欢强迫、掌控,他却总是下意识地照顾人,虽然笨手笨脚经常搞砸。你生气的时候周围温度都要降几度,他生气......嗯,他好像就没真生过气,最多就是鼓着脸生闷气,不用哄他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鹿岑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将两个灵魂细致地剥离开来。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描述那个“室友”时,身后抱着他的男人,眼神沉了下去,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
直到他说得有些口干舌燥了,才慢慢停下来,总结道:“所以,其实仔细看,区别还是挺大的。虽然你俩长得确实一样,但只要熟悉了,根本不会认错。”
许肆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评论。直到鹿岑说完,他才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他收紧了手臂,寻了个将鹿岑舒服的姿势将人牢牢箍在怀里,他的目光投向远方那片宁静的湖泊,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眼底,却照不透那深沉的眸色。
耳畔那朵小白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
阳光逐渐褪去了午后的炽热,染上醇厚的金黄,将湖面铺成一条闪烁的碎金之路,一直延伸到他们脚下。风依旧轻柔,吹拂着无边的草浪,也拂动着鹿岑耳畔那朵细小洁白的花,以及许肆墨色的发丝。
他们就这样依偎着,过了很长很长时间。
许肆的手臂始终稳稳地圈着鹿岑,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驱散着湖边渐起的凉意。
鹿岑放松地靠在那个怀抱里,倦意和伤后的虚弱让他意识有些昏沉,他能听到许肆平稳有力的心跳,一声声,敲在安静的空气里,令人安心。
时光在这一片辽阔的静谧中仿佛失去了流速。远处的水鸟成对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留下长长的鸣叫,融入风声。青草摇曳,每一片叶都被夕阳勾勒出温暖的光边。
夕阳缓缓沉向远方的湖面,将无垠的湖水染成一片流动的熔金,云霞如同燃烧的锦缎,铺满了大半个天空。光线变得无比柔和,带着暖意的橙色光芒漫过草甸,将他们相拥的身影拉出长长的、安静的影子,仿佛要融进这片辽阔的天地里。
他们就这样坐着,很久很久。
像一对真正相爱历经磨难后得以依偎片刻的恋人,共享着这末世中奢侈的宁静。风声是唯一的絮语,潮声是永恒的心跳。
许肆的下颌偶尔会轻轻蹭过鹿岑的发顶,鹿岑则完全放松地靠在那个怀抱里。
天边的云霞开始燃烧,从绚烂的金橙渐变为深沉的绯红,又慢慢浸染上朦胧的紫晕。巨大的日轮缓缓沉向湖面,将半个天空和整片湖水都渲染得瑰丽无比。黄昏的阴影被拉得很长,温柔地笼罩了四野。
当最后一抹余晖即将被湖水吞没,凉意明显加重时,许肆动了。
他动作轻柔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一手小心地托住鹿岑的后背,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膝弯,稳稳地将他打横抱起。
鹿岑因为突然的失重感轻哼了一声,手臂自然地环上了许肆的脖颈。他颈间的绷带在暮色中显出一抹纯白,带着脆弱的意味。
许肆抱着他,稳稳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越野车。他的身影在苍茫的暮色中显得格外高大挺拔,怀抱却异常稳妥,避开了鹿岑所有的伤处。
金色的余晖为他们镀上一道温暖的光边,草叶在脚下发出轻柔的沙沙声,像是在低声送别。
许肆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将鹿岑放入副驾驶座,细心地用手护了一下他的头顶。他俯身,为他拉过安全带扣好,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的下颌,温度一掠而过。
两人靠得极近,呼吸在渐凉的空气里短暂交缠。
男人的目光掠过鹿岑耳畔那朵依旧顽强戴着的小花,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微光。
车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渐起的凉意。
车窗外,天光正在迅速消退,湖面变成一片深沉的钴蓝,宁静而永恒。
车子平稳地驶离这片短暂的栖息地,将湖泊、草原和那场沉默的夕阳一同留在身后,融入沉沉的夜色里。
难得这么平静,没丧尸没争吵没敌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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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我和男主谈论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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