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宣对上他目光，一时看愣了神。

虽说仙门世家灵气润骨，修道者皆明秀天然，但他未曾见过这样好看的。

及腰银发如太虚浩瀚中清冷明月，眼尾勾红与剔透瞳色相得益彰，垂着眼看人时，勾红微挑，疏离里透出了丝若有似无的魅意。

当真是……

肌理细腻骨肉匀，态浓意远淑且真。

脑海中所有关于佳人的颂词诗书在这一刻具化，这素来被教育端方雅正的公子就在这样的对视中一点点失态，像是被烤熟了般，脸颊绯红。

他心跳从未这样快，如同春风入境，激起的波澜叫人心潮汹涌，一潮一潮拍在感官上，流逝出悸动。

萧长宣想开口说话，但一时大脑空白，竟什么都说不出口。

该说什么？

懵懂的少年搭在草地上的手指缓慢蜷缩起来，心口发烫到好似要烧着。

“那个，我……你，嘶……”

舌头也跟打了结似的，萧长宣对自己恨铁不成钢，而后，他听到了一声漱水击石般的——

“你叫什么？”

声音也好听。

“我……”萧长宣盯着眼前人，“我叫……长宣。”

虽魂都要飘走了，但萧长宣还没完全耽溺美色，他清楚记得仆从对他的嘱咐——若遇生人，不可暴露真名。

银发红瞳的美人闻言，眼中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眸光还是那样清肃。

他耳侧应声显现一块悬浮屏幕，像是对他这个名字进行了人员核对，系统搜索无果后，他面无表情地朝萧长宣道：“非明月楼内人员，请快速离开。”

“什，”萧长宣回神，“什么楼？”

美人轻飘飘扫了他一眼，随后转身就走。

萧长宣赶忙爬起身，原本想追过去，却看见另一个人朝他们款款走来。

那人墨发红衣，五官俊朗，左眼戴着金丝单边眼镜，右手是造工精致的机械臂，裸露出来的皮肤部分都贴着荧光条，机械和古韵在他身上完美融合，显得他整个人庄重而深不可测。

“阿寻。”那人轻轻唤美人，朝他伸出机械手。

美人又回头望了萧长宣一眼，及腰披散的银发如流动的绸缎。

随后走到了墨发红衣的人身边，莹白手指搭在了那双机械手上。

萧长宣这才看清美人穿着，白衣广袖，系配金红丝绸，他交叉的衣领没有完全覆盖皮肤，高雅的珠链从雪白的脖颈处一路向下。

引人遐想。

萧长宣目光顺着落到那两人相叠的手上。

发烫的心间此刻依然再烧，只是感觉不再相同，涨满的潮水缓缓褪去，萧长宣在那个瞬间忽然理解了那些欺负他的教习夫子看他是什么感觉。

原来是这样，素来端正的少年内心滋生出阴暗的角落，好像有蚂蚁在爬。

他看见黑发红衣的人笑着摸了摸阿寻头发，又朝他看来，对视那一刻，黑发红衣的人像是愣了一下，露出了萧长宣看不太懂的表情。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他问，声音比萧长宣想象的温和。

“……你认识我？”

黑发红衣挥开手，调出了几块信息屏幕，又在耳畔跟什么人神识传音过后，才重新看向萧长宣。

“该说你胆子大吗？第一次过仙凡通道就敢睁眼，你也不怕被弹到上神界，届时若被徐月生发现，你瞬息便会神魂俱灭。”

徐月生是谁？

萧长宣被他这幅熟稔语气弄得云里雾里，想开口问，那人又自顾自地接上话。

“不过能睁眼也算你的本事，其他人在通道里不被灵力对冲挤扁就算不错了，真不愧是……”

不愧是什么，萧长宣没有听清，只见黑发红衣的人朝他温和笑着。

“回去吧。”

他道。

“还没有到你来这里的时候。”

“你到底——”萧长宣朝他走去，下一刻，他脚底传送阵一闪，连话都来不及说完，眼前景象转眼变换，天地仿若倒转，他站在了一片漆黑星河之下。

脚底如同镜面雪地，头顶白玉仙宫交叠，银河与冰蓝霓光相交荟萃，像由万年冰玉铸造的钢铁森林。

而他两侧，穿着白色道袍的仙人覆着银质电子面具，仙绫缎带以相同的弧度漂浮在空中，一个跟一个列队前行，如同工厂里别无二致顺流而下的玉像。

这是哪？那人把他传送到哪里来了？

周遭白茫如雪，萧长宣目光甚至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茫然四顾，想找人问一下，但两侧穿行而过的仙使全部都躬身垂头，仿佛听不见他的声音，也不在乎为什么这里突然出现另一个人。

萧长宣只好顺着他们前行的方向看去。

倒映着人影的玉白一直铺至视线尽头，不可触及的浓稠漆黑下万千星辰闪烁，而星辰之中，他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机械装置。

通体被齿轮环绕，机械在其中精密镶嵌排布，如同上古测绘天文的简仪，无数圆环绕着球体交错旋转，牵出星点构成的灵光线条。

数不清的悬浮屏幕在线条之中交替出现又消失，宏伟而精确，震撼且美丽。

萧长宣朝装置走去，他在人潮中前行，穿过白玉廊，恍惚着踏上玉阶，来到了装置底。

在无边宽阔无边寂寥的太虚混沌之中，它仿佛已经存在了千年万年，在天地重重之中成为一处永恒。

“你。”

那股面见太虚星辰的熟悉感再次涌了上来，一个名字在喉口仿佛呼之欲出，“你是高堂……”

“公子！”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萧长宣朝声源看去，只见仆从正在身后，气喘吁吁朝他跑来。

到了他面前，也不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首先就是将他从玉阶上扯下来。

萧长宣一时没跟上，差点摔倒，他想问做什么，仆从却先抓住他肩膀，神色凝重。

“您怎么可以不顾仙使警告擅自睁眼！如果被弹到上神界，您想没想过后果！？”

这是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萧长宣的关注点却不在这。

他看着仆从，忽然问：“为什么你也觉得我会被弹到上神界？”

仆从一噎，满面恼怒消失，他看着萧长宣，迟疑问：“也？”

“您见到了谁？”

萧长宣先想到那个被称为“阿寻”的人，他张开口，面对从小无话不谈的仆从，不知为何隐去了他的存在，只说：“……一个，好像认识我的人。红衣服黑头发，右手装着机械臂。你知道他是谁吗？”

仆从沉默了，须臾后，他抓紧萧长宣，转移话题道：“九重天上的上仙小人如何知晓。公子，九重天游览的时间到了，仙使还在等我们，走吧。”

萧长宣没说话，只是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悬浮于天地之间的装置。

*

回去之后，他恍惚了好几天。

时长走在路上就开始神游，抬眼望着头顶九重仙宫，不知道在想什么。

仆从对他这种状态担心过一段时间，但见其没有影响萧长宣在升仙台以强横实力碾压对方，便没有过多言语。

公子不言，他也不问。

直到某日夜里，他服侍自家公子洗漱完，萧长宣衣裳半拢，长发还没被智能系统烘干，便支腿坐在飘窗上。

神都外万千霓虹落在他眼底，他忽然道：“如果说……”

仆从洗耳恭听。

“我对一个已有家室的人念念不忘，”他接上自己的话，“你说我还有机会吗？”

仆从表情僵在了脸上，他抬眼看着萧长宣，根本不能理解他刚刚说出了什么话。

萧氏的教育由仙界名家大能共同完成，是当之无愧的顶层世家教育，诸位学识渊博的夫子暂且不论个人品质，手底下教出来的世家子弟无一不雅正谦和，温润正直，顺世间之大道，承家族之荣光。

萧长宣先前也是这样的人，只是在端正之外稍许添了些顽劣。

但也远谈不上大逆不道罔顾人伦。

仆从只当他听错了，将刚刚的话从记忆里抹去，而后调整了一下表情，重新问道：“公子，您刚刚说什么？”

他话音里带了点警告。

“……”萧长宣敛眸，“没什么。”

仆从望了他一眼，道了句好好休息，便退了下去。

等气息完全消失之后，萧长宣猛地从飘窗上起身，套拢外袍，从窗口翻了出去。

他从不做这样的事，但他实在对那个人念念不忘，这几天连梦里都是他。思念折磨，实在难受，他没办法了。

见一面也没什么，少年心想，见一面就回去。

他这几天在升仙台打擂，已经差不多弄清楚了那群仙使的动线，这个时间正是他们重回九重天之时，萧长宣不清楚仙使深浅，给自己套了几层隐息阵才敢跟在他们身后。

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想见的还是别人的……怎么看都不光彩。

要是传出去，天重公子如今的名声就毁于一旦了，萧长宣一路都被道德谴责，一边忏悔一边胆战心惊地跟着，生怕被仙使发现。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仙使带领下果然重新接入了九重天通道，紧接着在跟上次一模一样的地方睁开眼，顺利地被通道弹了出去。

深更露重，萧长宣摸到熟悉的柔软草地，瞬间一喜，但还没来得及起身——

一把雪亮的剑，横在了他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