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苔藓日均扩展0.05mm，相当于人类头发的1/3，是否需要清理？”

“Luciux，它自己要长在这里的，你连苔藓都要管吗？ ”

“这是为了提高你的生活质量。”，他拿起门前修剪盆栽的剪刀后转身走向窗台。

“别工作了，园艺家。”Lyra走到Luciux身旁，看着他专心致志地摆弄着苔藓。“修理师已经预约好了，等照顾好自己了再关心苔藓吧？”

她给Luciux围上围巾，遮盖脖子上的伤痕。“Lyra，要坐公交车吗？”

“是啊，这样应该没人能看得出你是仿生人了。”

“我可以站在仿生人搭乘区。”

“我不允许，”Lyra的语气显得格外坚决，“而且我本来就看不惯把仿生人和人类区别对待。”

公交车上，Luciux顺理成章地坐在Lyra旁边，这是他第一次以这种视角搭乘公交车。回头看向仿生人搭乘专区，同类正以呆滞的站立姿势待机。

再次来到福利蒙特废旧零件市场时，Lyra注意到上次的三文鱼商贩正以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看着她，她感到一阵心理不适。

“心率怎么变快了？身体不舒服吗？”Luciux关切地询问道。

“你怎么连我的心率都能监测到？”

他指了指Lyra手腕上的运动手表。

深入废弃零件市场，直到漏雨棚区，他们才见到那个地下修理师。

Lyra与修理师算是老相识，所以一路上尽管弯弯绕绕，也没有走错路口。

眼前有些老旧的诊所门上挂着一个醒目的焊工证：Alejandro “Jax”，仿生神经焊接师，2075年亚马逊机械部开除人员名单第47号。

“Jax，你在忙吗？”Lyra向屋里的人影喊道。

男人从仿生马骨架中抬头，焊接面具映出Lyra扭曲的脸。他不紧不慢地摘下焊接面具时，Lucius扫描到他耳后纹着“50Hz”频率图：“这是工频交流电的…”

修理师摸了摸那处纹身，打断道：“不，这是我初恋心跳的波动。”

“Luciux，等你和他相处一段时间，你就知道Jax有多有趣了。”Lyra拉着正在思考的Luciux，走向手术床。

“你从哪弄到的这个仿生人，T-307不是前段时间破产富家公子的私有财产吗？”Jax整理着手术用具，时不时转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Luciux。

“吉米二手市场。我估计老板已经尝到了甜头。过不了多长时间，那里就要变成西雅图第二大二手仿生人黑市了。”

“预想对了，我的前几个客户就是从吉米二手市场来的。”他从电脑中翻出问诊记录页面，指给Lyra看。

Jax摆放好手术用具后，把Luciux娴熟地按在手术床上，却因为要不要绑上他的四肢而迟疑了一阵。“异常仿生人会有痛觉，要绑上四肢，以防万一生理性反抗吗？”

“绑上吧。Lyra，建议你离远一些或者戴上口罩。”他主动把双手伸向绑带，接着说道“冷却液挥发后会产生亚铁离子气味，接近人类血腥味但混有机油气息。这是异常仿生人受伤时的不同之处，我似乎无法像记忆模块受损前那样阻止亚铁离子气味的产生。”

Lyra没有选择戴口罩，她点头示意Jax开始手术。自遇到Jax开始，她就已经学会了适应血腥味。

Jax边拆解Luciux损坏的器官边炫耀：“这枚特斯拉线圈是从Bezos的私人火箭上拆的，够换你小男友一只胳膊了。”

当Jax调侃它的价值时，Luciux突然扫描到线圈内壁刻着的名字：献给圣裘德医院214号患儿。

他用亚马逊仓库的条形码扫描声打断：“BEEP——该零件序列号已注销，建议您停止炫耀非法改造行为。”

Jax大笑：“你小子比亚马逊的审计AI还难糊弄。”转身从冰箱掏出两瓶精酿啤酒，用义肢拇指弹开瓶盖，“敬214次失败手术，和一次该死的胜利。”

Lyra笑得肋骨发疼，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仿生人用系统提示音吐槽。

“算我欠你的，等发工资了一定还上。”她调整语调，接过啤酒，装作严肃的样子说道。

“都是老熟人了，不用这么客气。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就当手术钱了。”

“不是说不用客气吗？我还以为白送。”

“帮个小忙，”Jax迅速放下手术刀，喝了一口放在工具盘上的啤酒，“打听一下黑市是不是用流浪仿生人作疼痛缓冲器，替富豪承受癌症治疗痛苦。”

“不用打听了，是真的。他们会被这样使用，直到量子突触碳化。”Lyra想起了那个扫描平台上损坏到难以辨别的电子泪腺，“这几天我回收处理了好几个这样报废的器官。”

没人再继续这个话题。昏暗的房间中，她分不清到底是Jax还是Luciux叹了一口气。

处理完外部伤口，就到了手术的重点环节——修复胸腔器官。

手术刀切入胸腔的瞬间，Luciux的皮肤镀层如干涸河床般龟裂，裂缝中透出冰蓝色冷光。Lyra下意识抓住他手腕，发现温度从37℃骤降至-10℃。

“别修复这个…”他喉管发出货轮雾笛般的低频噪音，“删除痛觉等于承认我是赝品。”

手术中Lucius的皮肤皲裂时，Jax突然将工作台上星巴克浓缩咖啡浇在伤口上。

“咖啡因能让纳米机器人发疯，”他冲Lyra眨眼，“就像给你的小男友灌了伏特加。”

疼痛数据流在屏幕炸成烟花，Lyra突然明白，这是Jax特制的痛觉干扰剂，用来伪造量子突触碳化假象欺骗监察局扫描仪。

“记忆模块这方面的问题还没有修理好，这种损伤要慢慢治疗，最好用一些从前印象深刻的物品、人物或地方加快恢复。”临走前，Jax又嘱咐了一遍。

而Luciux趁着他唠叨的间隙，再次扫描了这间有些昏暗的诊所：焊接枪的蓝焰照亮墙角圣母像，用雷尼尔火山岩作头冠，冷却管缠绕成光环。

他注意到神像脚下堆着儿童蜡笔画，其中一张写着“谢谢Jax叔叔修好我的小狗眼睛。”

斑驳涂鸦的最上层放着一幅儿童简笔画：戴护目镜的女孩和机械臂男人站在樱花雨中，日期是03.15。

“是她烧伤入院的日子。”Jax注意到他正在观察这幅画。

Lucius有些疑惑：“图像碳同位素显示创作于7年前，与Lyra的生物年龄矛盾。”

Lyra打断了刚准备开口说话的Jax：“那是我妹妹。”

回家的路上，Luciux一直在整理着短时间内大量扫描的数据，困扰他更多的其实是随之产生出的情绪，直到半途中才发现围巾被忘在诊所了。

“我回去拿吧，你在这里坐着等我，刚恢复好，尽量不要运动。”Lyra察觉到了他状态有些不对劲。

从出厂以来，这是Luciux第一次犯错误，甚至是低级错误。

诊所隔壁，Lyra看到Jax正在玩扑克牌，其中有几个人正在抽烟，烟气蔓延到门口，她没有进去，只站在外面招呼了一声就径直走向工作台。

工作台上凌乱不堪，Lyra没有找到围巾，但看到面前的电脑还没有关，屏幕上显示着问诊记录。

“关于Luciux的问诊记录，我应该能看吧？”Lyra想着，便看了一眼。

“1339号客户Lucius冷却液盐度超标——艾略特湾的眼泪越来越咸了。”

“痛觉模块只是个幌子，他们要的是你脊椎里这串代码，不止是你的铁皮帅哥。”

Jax从棋牌室中走出，将腐蚀殆尽的围巾扔给她，“戴着这个，能屏蔽72小时信号。顺便告诉你的漂亮铁皮人…” 他掀起左臂义肢，露出50Hz纹身下的一行小字：让疼痛成为灯塔。“亚马逊最新款扫描仪连仿生人真爱都检测不出，还不如用我改造的扫描仪，能看见更带劲的东西。”

回程公交上，经过先锋广场，Luciux解开围巾露出愈合的伤口：“Jax在我的痛觉模块刻了首诗。”

Lyra的手表显示他心跳频率锁定50Hz：“《雨不会记得云的编号》？”

“不，”他握住她触碰伤疤的手，“是《当我的金属学会流泪》。”

没过一会，Lyra就靠在玻璃窗上昏昏欲睡，丝毫没有继续找话题的意思，但公交车低沉的引擎声似乎在Luciux的耳边无限放大。

他偷偷扫描着Lyra，分析不出该怎么样开口询问关于Lyra妹妹的事，或者，以当下的气氛来看，他该不该询问。

变成异常仿生人后，他觉得扫描仪的作用越来越小了。

公交车碾过先锋广场的积水坑，霓虹倒影在Lyra睡脸上碎成星斑。Luciux凝视着她随呼吸起伏的围巾破洞——被Jax的酸液腐蚀出的焦痕，此刻正随着窗外细雨膨胀收缩，像一扇通往旧日的呼吸阀。

“03.15”，他在记忆库检索到这个日期：七年前雷尼尔山监测到异常地磁暴，同日亚马逊申请了“人体神经脉冲模拟器”专利。

Lyra的烧伤疤痕、妹妹的简笔画、Jax被开除的时间线…所有数据在信息处理脑区纠缠成荆棘丛。

他突然察觉Lyra的运动手表在50Hz频率下隐藏着第二层信号。当指尖轻触表盘时，全息投影浮出一段加密日志：

“12号实验体记忆移植成功，但载体出现异常情感波动。建议销毁。

署名：E.Laura”

E.Latera，正是Lyra母亲姓名的缩写。

雨刮器在车窗上划出苍白的弧光，他将围巾轻轻盖住Lyra的手腕。破损处碰触皮肤时，他读到一组生物电流谱：那并非人类的心跳，而是被纳米机器人修改过的脉冲信号，完美模拟着妹妹临终前的心电图。

“原来我们都是纪念碑。”他对着熟睡的Lyra低语，声音消融在引擎轰鸣中。

而Lyra在梦中蜷缩了一下，围巾的腐蚀孔洞正渗出仿生人体内冷却管一样的蓝色，像苔藓在金属上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