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霜盈盈一拜，倒让两个大男人愣了一下。
郑大力瞅了眼凌川，笑着抱拳还礼：“哈哈哈！还是弟妹爽快！”
见他口里没个遮拦，凌川皱起眉头：“大哥不可乱叫，这位是慕...如姑娘。”
郑大力是场面上混惯了的，眼光最是老道，见如霜美目微垂站在那里，不卑不亢气质端庄，便心生好感。
又瞧凌川满脸维护之意，他便做出他都懂的表情，朝凌川挤眉弄眼一番。
凌川瞪着他：“大哥还有事没有？”没事赶紧滚蛋吧。
郑大力像看不见他眼中嫌弃般，清清嗓子：“怎么没事，你不是上次还欠我顿酒吗？”说着朝如霜一请：“如姑娘，别站着啊，坐。”然后也不理凌川，自己撩袍入座。
凌川被他没脸没皮的劲头弄得无法，抬眼看向如霜。
如霜听得这两人打言语机锋，心中好笑。
想这郑大力虽然言语不羁，却也自带一股豪爽之气，加之又是凌川的好兄弟，在她对上凌川询问的目光后，便点头示意自己无事，三人这才分宾主坐下。
春风拂栏，满室牡丹色泽浓艳，玉盘珍羞上罢，凌川与郑大力二人对饮，如霜只执起一杯蜜茶在旁作陪。
凌川虽跟郑大力说着话，可他怕如霜拘谨，便不时给她斟茶布菜。
一旁的郑大力见了，酸溜溜地瞥着凌川：“你也给我夹点啊！”
凌川理都没理他，抬手又给如霜夹了一道落叶琵琶虾。
“啧，小气样儿！”郑大力不满地咂嘴。
如霜看着碟中堆的跟小山一样的菜品，憋笑夹起一个芝麻凤凰卷。
“弟妹呀...”郑大力刚要开口，凌川一个眼刀唰的飞了过去
“咳咳...是如姑娘。”郑大力讪讪，“如姑娘，你可别见笑啊，我跟凌川一块从小长起来的，胡闹惯了。”
原来是发小啊，怪不得凌川这样端方持重的人竟跟他如此熟稔，如霜浅笑：“无碍。”
“就是，你别看他如今披甲带兵威风凛凛的，小时候也是跟着我泥里滚过水里淌过得。”
郑大力得意地剜了眼凌川，小样儿看我不揭你的老底。
如霜听他说凌川的往事，来了兴致，闪着眼睛问：“你们小时候都一起做些什么？”
“嗨，为了混口饭吃，什么不做。我俩在街上跟人打过架，去赌场给人看过场子，还去青楼跑过腿儿...哎呦！你踢我做啥！”
郑大力揉着被凌川狠狠踢了一脚的膝盖嚷嚷着...
凌川握着筷子不看他，为什么踢你，你心里没点数吗？
什么青楼赌场？这让如霜以后怎么看他。
想着自己伟光正的形象让郑大力三言两语给毁了净，他恨不得此刻手里拿的是如霜的绣花针，好把郑大力这张嘴给缝上...
如霜丝毫不在意两人斗法，只看着凌川问了句：“你几岁来的京城？”
凌川手上筷子一颤：完了！如霜这样心思纯净的人，肯定是嫌弃他小小年纪就出入那样的场所...
“他十来岁来的京城，那时候他瘦的跟豆芽菜一样，老鸨都嫌他干活没力气...哎呦！你咋又踢我！”
抢话说的郑大力另外一条腿也挨了凌川一下。
无语问苍天的凌川眼睛冒火，你可闭嘴吧！
这边两人打的火热，如霜看着满桌的佳肴，却再无心思动筷。
重生以来，除去刚开始的担惊受怕，凌川将她照顾的很好，衣食住行安排的处处妥帖，让她几乎无事可愁。
可他呢...这十年他是怎么过得？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就那样流落街头，谁又能给他一碗饭吃一件衣穿，也不知这些年他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欺负...
如霜心情复杂的想着，如若自己和他换换，怕是没命挨到今日。
她吸吸发酸的鼻子，怜惜又体恤地说了句：“这些年你受苦了...”
正跟郑大力眼神交锋的凌川听得此话，收回目光，盯着杯中满酒，酒波闪闪，刺得他眼眶发红。
苦吗？
来京的路上他跟野狗抢过吃的，在街上混被地痞打的几天下不了地，在赌场里被输红了眼的赌鬼一刀砍在背上，上了战场后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几回...
可他从来没有时间在意过这些苦，因为如霜沉湖时决绝的背影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他的神经。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跳下去！不要跳下去！他用尽全力想扑过去救她，却浑身动弹不得，只能惊惧无助地看着那一袭白衣坠入黑暗。
他好怕，他好恨！
这些年他像头呲着牙的野狼，把每一个发烂发臭的机会都咬进嘴里，连血带骨的大口吞下，他卑微的，扭曲的让自己变得强大，他要自己强大到有能力拉住梦里的人，跟她说：别怕，这辈子我护你。
在雁山上找到她的那刻，在苦海噩梦中翻滚了十年的他才真正的活了过来。
所以苦吗？
凌川抬头看着眼前的姑娘，眼中一片赤诚的说：“不苦，都过去了”
只要你在，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
如霜听他如此说，叹了口气。
郑大力在旁看着他们俩一个鼻子发红一个眼圈发红，伸手挠了挠烙腮胡子：“有什么苦不苦，如姑娘你是不知道，当年在青楼，凌川那小模样可招姑娘们喜欢了，尤其是那个头牌，叫什么玫红的，十分照顾他...”
“咳...咳”刚端起蜜茶的如霜被呛了个一大口，
凌川这次彻底没辙了，赶紧收起心绪去给如霜拍背。
如霜拿帕子抿着嘴，好半天才顺过气来，开口就来了句：“郑大哥说的可是真的？”
真他个大头鬼！
凌川收回给拍背的手：“没...别听他瞎说”
“谁瞎说了，那玫红不是总是叫你去她房...”不知死活的大胡子还要开口，凌川一个眼神杀了过来，沉声道：“郑大力！”
他是不是想死？
郑大力叫凌川一恐吓，缩了缩脖子：“嘿嘿嘿，不说了，不说了还不成...”不就是去房里给他拿吃的，可归齐他也没要，至于不让说吗，小气鬼。
叫进房...嗯...如霜在心里想着那副画面，偷偷看了眼凌川，小声说道：“这也没什么，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来着...”
凌川：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牡丹阁中花香中夹杂着酒香，郑大力说着二人小时候的趣事，阁中不时传出阵阵笑语。
一顿饭吃的宾宾尽欢，只剩下主人郁闷不已。
看着吃的差不多了，郑大力放下酒杯，正正神色向如霜道：“如姑娘，我跟凌川比亲兄弟还亲，以后你有事儿，尽管去亨通赌坊找我便是，万万不可客气。”
原来郑大力今日不是无目的来蹭饭的，他来时还怀揣着另一番心思...
方才刘掌柜去报说凌川来鸿顺楼时，他顺口问了一句，宴请的是谁，刘掌柜说凌川就带了一位姑娘，他这才两眼放光赶了过来。
郑大力自付他这位兄弟样样出挑，就是对姑娘不开窍，木讷的很，好容易得了一个还藏着掖着不让见。
怕他不晓事，再让小狐狸精给骗了，便想着来替兄弟把把关。
可等见过如霜，郑大力心就放回了肚子。
姑娘颜色相貌自是一等一的，性情也温和，就是好像对凌川少些什么...不过凌川既然把她当眼珠子一般，他也就将她当亲弟妹待了。
如霜听得此话，赶忙致谢：“多谢郑大哥。”
“有劳大哥了。”凌川看着正经起来的郑大力，觉得他今天终于说了句像样的话。
“那行，叨扰了一中午，我就先回去了，门口让人给你们备好马车，一会儿你们再去逛逛。”郑大力说罢就起身告辞。
凌川将他送至门外，郑大力语重心长地说：“兄弟，看见你找了个好姑娘大哥就放心了，早点把事办了，你也就有个家了。”
凌川苦笑：“借大哥吉言吧。”
郑大力拍拍他肩膀，告辞离去。
如霜见凌川回来，笑着跟他说：“郑大哥真是豪爽之人。”
凌川也笑着摇头：“我这大哥啊。”
如霜想到他们在赌坊的一段往事，歪头莞尔：“你们干赌坊的，自是有侠之风范。”
凌川听她要提旧事，忙转移话题：“你一会还想去哪逛逛。”
如霜想笑又不敢笑，捏着帕子说：“这近处有没有绣庄，我想去看看花样子。”
窘了一中午的凌川忙道：“好，咱们这就去。”
如霜将帷帽带好，二人便往楼下走去。
走到楼梯时迎面上来两个男子，凌川侧身将如霜挡在身后，让路给这两人。
打头的那人抬眼看了眼凌川。
凌川扶着如霜刚走下去几步，就听见背后那两人窃窃私语：“慕老九，瞧见没有，那就是我方才同你说的，把赤月勇士打趴了的凌校尉。”
“你管他‘菱’校尉，‘角’校尉呢，又不是把你打趴了...不过，你看他身旁的小娘子眼不眼熟。”
“你问我呢？京城里的姐儿你不比我熟...”
如霜一听那个叫慕老九的说话，浑身都僵硬起来，尤其是听到他说看自己眼熟，更是伸手拽上凌川的衣袖。
“别理他们。”凌川只当身后闲言扰了她清净，
谁知如霜手上用力，颤着声说了句：“快走...”
凌川察觉到她人不对，忙扶着她走出洪顺楼。
上了郑大力给他们准备的马车后，不待凌川开口，如霜就小脸煞白地说：“刚才说话那人是慕家老九慕宪！...我...九哥”
......
鸿顺楼外溜墙站着的慕家小厮，挠着头想着方才见到的上马车时面纱被风吹起的小娘子，疑惑地嘟囔了句：“十六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