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光,青县的月喜客栈中,赶路的客人开始陆续打点行囊上路。
张婶子也已起身,给醒了的如霜打水梳洗。
如霜净完手,换了一身干净衣物,简单地挽好头发后,簪上了母亲留给她的蝶恋花簪。
收拾妥当,二人将就用了些干粮,
在掌柜略带异样的目光中离了客栈。
张婶子扶着如霜嘟囔着:“姑娘,这家店里的人怎的奇奇怪怪的,莫不是家黑店吧。”
昨日进城已晚,也不及细看县城街貌。现下一看,才发觉这青县甚小,南北两条主路旁也不见商铺林立,比之京城的四衢八街不知差了多少。
如霜瞧着不远处的朱门县衙,含笑细语同她讲:“婶子今日荣光焕发,谁见了能不多瞧两眼...”
“姑娘...你又拿我取笑!”张婶子红着老脸,扭着健壮的身子半羞半嗔。
如霜挎着包袱,忍着笑说道:“咱们去打听打听齐水村怎么走。”
正想找人问路之际,如霜察觉身后有一辆马车驶来,
她往街边让了让,好叫那车过去,谁知那驾车之人却“吁”了一声,挤着她将车停下。
“小娘子,坐车吗?”那人勒着缰绳,愣头愣脑朝如霜问道。
这车停的仓促,如霜躲闪不及,艾绿色的群摆便被挂在车辕上。
“哎呦!”张婶子低声惊呼,忙上前将如霜的裙摆放下。
如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脸颊发红,
见这人行动莽撞,言语冒失,如霜不欲与他多话,说了句:“我们不坐车。”
拉着张婶子就走。
那人想着上头的吩咐,忙不迭地跳下车,如牛皮糖般缠了过去:“小娘子别走啊,坐我的车吧,我的车又好又便宜,不管去哪只要...”想着京城中的行情,他随口说道:“只要一两银子!”
如霜和张婶子听得他报的价钱,齐齐回过身盯着他,
一个水润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一个木讷黑黄的小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
她们两人从京城乘骡车来青县,一人也不过8钱半银子!
这人出口就要一两!他去抢好了!
“太贵了,我们可不坐。”张婶儿忍不住开口。
那人一愣,试探着伸出一只手:“那就五钱?”
如霜和张婶儿目光一对,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
“哎,哎,别走啊!不行就三钱?...一钱?...我不要钱送你总行了吧。”那人挠着头继续缠着她们。
如霜拉着张婶儿越走越快,
她有些慌神,觉得自己是碰上欺生宰客的黑车了...
正在如霜思忖要不要去县衙躲避之际,那人的马突然传来嘶鸣之声,他扭头瞧了一眼,心有不甘地返了回去。
见他走了,如霜扶了扶头上的银钗,蹙起峨眉:真是人心不古,世道险恶啊...
马车对面的窄巷中,凌川凤目淬着寒光盯着方才闪进来的赶车之人。
“大人,那姑娘死活就是不上车...”那人踩着石板缝中的杂草,气短的说道。
想到刚才如霜挂在车上的裙摆,凌川额上的青筋隐隐暴起。
这就是他调来的‘精兵强将’?!
平时操练巡街,一个个倒是人模狗样,可到了动真格的时候,一个个却蠢成这幅样子......
昨晚如霜睡去后,凌川在隔壁枯坐许久,
他回想着这些时日以来,如霜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
往日里他不曾在意到的细节,慢慢涌上心头。
他总觉得如霜无依无靠,这世上唯有自己能照顾她。
直到看到让他肝胆俱裂的那封信,
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太过自负。
往日里他给的,从来都不是如霜要的。
隔着那堵墙,劫后余生的凌川决定调整策略,
既然如霜现下不想见他,那他就先远远陪着也无妨...
比如送她回村的这件事,派手下去做就好。
可让那人‘三钱,五钱’的一搅和,凌川大清早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他瞧着自己带出来的熊兵,很是理解如霜为何不愿依靠自己。
原来真的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大人,怎么办?”那兵丁仰着一张黝黑的方脸问到。
远处的艾绿色身影就要出城,凌川走出窄巷说:“与我留下两个机灵点的人,其他人先回京...尤其是你,立刻回去。”
......
如霜和张婶子二人一路打听着一路朝齐水村走去。
行出去五六里时,偶尔还能见到一两个小村子,可等走了十二三里后,人烟便稀少了起来,乡间小道也越来越崎岖难行。
那团小小的身影走走停停,感觉甚是疲累。
远远跟在她们后面的凌川,几次忍不住要冲过去扶她。
在如霜趔趔趄趄地爬上一个缓坡后,她们终于到了齐水村。
村中稀稀落落地有七八户人家,如霜和张婶子走到最近的那户人家扣开了门。
头发花白的乡间老妇问:“你找谁?”
如霜略施一礼,开口询问:“这位阿婆,您可知道如怀礼住在村中何处?”
阿婆打量了如霜一番,问道:“你是什么人呐?”
“阿婆,如怀礼是我外祖。”如霜有礼的答话。
老阿婆一听这话,昏黄的眼睛亮了起来:“你娘是?”
“家母是如依梅。”如霜如实告知。
“老头子!快出来,梅丫头回来了!”老阿婆中气十足地朝屋里喊道。
如霜知道老人家同她母亲熟识,便摘下发间银簪,双手捧给老阿婆:“阿婆,我母亲...已经故去多年了。”
阿婆拿起银簪细看,她摩挲着簪上那只小蝶,抖着嘴唇说:“是...这是梅丫头的。”
“谁来了?”一位阿公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阿婆把簪子还给如霜,大声地朝阿公说:“梅丫头的闺女回来啦!”
阿公年岁大了,听得也不甚清楚,只说那快去屋里坐吧。
如霜辞谢过,同老阿婆说:“阿婆我想回家去看看外祖。”
阿婆拉过她的手,红着眼圈说:“好孩子,你外祖家...已经无人了。”
如霜握着阿婆的手,喉头一梗:“一个人也没有了吗?”
“哎”老阿婆叹口气,“那年你外祖生了病,青县的郎中也治不好,你外祖母和你娘便带着他去京城看病。大半年后你外祖父和外祖母才回来,病没治好不说,连你娘也不见了踪影”
阿婆接着说:“梅丫头他爹那时已经口不能言,没熬几日就去了。你外祖母每日只是哭,身子骨也渐渐不行了...”
如霜听完前事,茫然开口:“阿婆,那我们家还在吗?”
阿婆拿袖子擦擦眼,忙道:“还在的,你等我会儿。”
她进屋取出一串老钥匙,拉过如霜:“孩子,我领你家去。”
阿婆带着她走到村头的一处土墙院子外,边开锁边问:“孩子你叫啥名儿啊?”
如霜瞧着斑驳地木板门,说:“我叫如霜。”
“你咋跟你娘一个姓,你爹呢?”铜锁久未打开过,阿婆用力地捅着钥匙。
“我爹...”如霜思量着该如何说时,
吧嗒一声,阿婆终于打开了锁。
“快进来吧!”阿婆满意地将门推开,也没再问她爹的事。
如霜随着她进了家,见院中虽然长着杂草,可房屋并不陈旧,心中纳罕。
“你家老屋十年前塌了一角,是隔壁孙家帮着给修缮的。”老阿婆接着跟屋门上的锁较劲。
如霜看了眼隔壁院子的青砖瓦房,说:“那我改日便去登门致谢。”
老阿婆打开屋门,以手扇灰:“不用了,他们也搬走好几年了。”
“你们两家本就有旧,那孙家的大小子原是和你娘订了亲的。”阿婆提起陈年旧事,打开了话匣子,
“那年见你娘没回来,你外祖母也不告诉他你娘的去处,孙小子便自己跑去京城找过好几回。后来实在是找不着,他爹娘让他另娶,他只是不肯,一生气便闷声不响地跑了。后来虽说是发达了,可这些年也就回来过几回。你家房子也是他出钱给修好的,还嘱托我时不时的过来看看...”
如霜站在灰尘缭绕的屋中,听着阿婆讲着她娘的往事,恍惚间觉得她娘到死都惦念的,或许不是眼前这个的家,而是远方的一个人...
阿婆絮絮叨叨同如霜讲了许多事。
在她得知如霜和张婶儿要在此长住下以后,帮着收拾了一日的屋子,又从自家抱过来洗晒干净的被褥等物才离去。
......
“姑娘,今日累着了吧。”张婶子铺着炕褥开口。
如霜正往箱中放着衣物,笑了笑:“是有点。”
“婶子看看家里都缺些什么,赶明咱们去问问阿婆哪里能买。”如霜合上箱子。
张婶子跪趴在炕上,用手抻平洗的发白的褥子,憨厚地说:“得买些锅碗瓢盆。”
如霜解着头发,黑缎般地长发垂在腰间,
她赧然笑道:“我瞧着家里的灶房狭小,以后我学着生火做饭可得小心些,不然再把房子烧了,凌川可不会再来帮我收拾烂摊子了。”
夜深人静的齐水村中,漆黑一片的如家院内,身材修长的凌川站在窗侧,深邃的眼睛看着映在窗上的玲珑身影,嘴角含着笑意,无声地说:“如霜,我在呢,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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