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衣

晨起后,如霜看着外间塌上齐整的被褥,知晓凌川已经离开。

窗外春日晨光明媚,虽独自一人在家,倒也清逸安闲。

一番收拾过后,如霜坐到簇新的妆台前对镜梳妆。雕花檀梳纹理顺滑,如霜拿在手上一下下通着黑亮的头发,通好后又细细地盘成流云发髻。

铜镜前摆着各色胭脂螺黛,她拣出一个珐琅掐丝小盒,打开低溴,盒中香膏质地轻薄,气味温婉清甜,如霜便取出些许薄薄涂在脸上,对镜细看,果觉肌肤细腻光滑起来,于是便心情甚好的摆弄起那些瓷瓶小盒。

把玩了那些瓶瓶罐罐,忽又瞧见妆台旁的乌木奁匣,如霜便伸手取过来。打开云纹铜片,只见匣内装着各新鲜样式的金玉钗环并戒指,耳环吊坠等物

她拿起一根金镶玉步摇,只见上嵌白玉光泽温润,轻轻晃动,下垂细鈿便玲玲作响。

真是过于贵重了,如霜想着,此物虽比不过宫中物件,倒比她在国公府里所用要好上许多。

国公府虽穷奢极侈,可府中女眷甚多,平日里分到她处的也不过几只金银小钗罢了。

如霜看着一匣金光灿灿的首饰,心中忐忑,想着自己这一来,定是把凌川折腾穷了。

他虽是个校尉,可毕竟俸禄有限,如何能置办的起这些华贵物件,如霜心里念叨着。

忽而想到她七哥那年在外包娼窝赌,又从府中抠不出银子来,便去借那坊间的高利贷,还不上银子被堵在府门口。只把国公爷气个仰倒,高声命人将他捆起来好打一顿,她那七哥的哭嚎声她在后院都听得见...

凌川不会也去借高利贷了吧,如霜皱着小脸想着。

又想到自己是逃难至此,虽跟凌川有些渊源,可凌川已对她极尽照顾,如何还能再拿人家如此贵重之物。

她打定主意要让凌川把这些华贵首饰给退了,免得到时还不起银子,让人打到门口...

不光首饰,还有那些个小衣!如霜低头看着鼓鼓的胸/前,颇觉愤慨!她昨日里好容易挑出来的小衣,穿在身上居然又小又紧。

想到此处,如霜记起昨日拿进来的布匹中,仿佛有一块细白棉布,便起身去寻了出来。

如霜看着那块棉布素面光洁,拿在手上又轻柔透气,便想着自己裁剪几件贴身衣物来穿。

上辈子无论是在国公府还是在宫中,为打发漫漫时光,如霜也时常做些针黹刺绣,虽裁衣纳鞋不甚拿手,但制件小衣还是不在话下。随取出银剪、针线,将棉布铺在塌上细细地裁剪缝制起来...

锁完最后一针,如霜拿起成品在身上比了比,甚是得意的想,还是自己做的合身。

看着素净的小衣,如霜取出绣绷将其绷好,正思索着绣个什么花样,忽而听到院中有人唤了一声:“如霜!”

话音未落,身着绛色暗纹校尉服,腰系黑银带的凌川剑眉微敛地走了进来。

如霜抬头一见是他,嫣然一笑:“怎么了?”

见姑娘一身粉白袄裙侧坐在塌上,眼波流转面带笑意,凌川心中焦躁之意刹那间烟消云散。

看着姑娘问他,凌川不及思量便脱口而出:“你,你中午想吃什么?”

嗯?就为这个?明明刚看着他带着急色进来,还以为有何要紧的事,可没想到居然是来问她想吃什么...

如霜微窘起身:“每日都要如此麻烦你,其实我对吃的不在意,什么都行...”她越说越小声。

其实凌川话一出口,就想反手给自己一拳!

自己急赤白脸地跑回来不说,还开口就问这么一句。他怎会如此唐突!凌川在心中狠狠唾弃自己!

“不麻烦...下午司中有事,需得早些过去。”凌川硬着头皮道。

如霜听得此话,握着绣绷的手指头都粉红起来:“凌校尉,你正事要紧...不必每日回来照应我...”

看着如霜窘困的模样,凌川在心中仰天长啸,凌川啊凌川,不会说话你就闭嘴吧!

“劳烦凌校尉在家中备些米面,我可以学着煮些饭菜...”如霜郑重其事的小声说着。

她刚刚叫他什么?凌校尉?!

凌川被自己蠢的手脚发麻。

好不容易两人拉近了些距离,因他两句蠢话,又在二人之间筑起一道鸿沟,凌川好想跳进沟里把自己活埋了。

“那个...烧火做饭也不是一时就学的来的...你..”凌川此刻脑子已经不大好使,自顾自的顺着如霜的话说起来。

“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如霜再次认真表态。

凌川看着神色不安,眼角发红的如霜,觉得自己脑子要炸了。

憋了半天,他说了一句:“不急...慢慢来。”就逃似的出门而去。

春日暖阳洒在院中的桃树上,朵朵桃花悄然绽放,花儿露着笑脸,看着这一对檀郎谢女。

房中的女儿桃面粉腮,一脸羞愧,

门外的儿郎剑眉星目,满心惶惶。

青砖粉墙的胡同里,真是几家欢喜几家伤...

凌川备好午膳,心中凄惶地回到家中,二人尴尬对坐,食不知味的用了一餐饭。

饭后如霜倒两杯茶,捧起一盏,递给凌川,凌川道谢接过,坐定后,二人又是默默不语。

正在不知如何开口打破沉默时,凌川突然想起今早幕家传出的消息。

虽他不欲让如霜跟慕家再生瓜葛,但又觉得这个消息应该能稍稍定一定她的心,便开口道:“幕国公府今日放出话,说走失的亲眷已在山中找到...”

话音未落,如霜便惊诧地看着他:“什么?怎会?”

“与你我无碍,”凌川温言示意她,“大约过不了多久,国公府就会放出风声,大抵不过是说你患疾或...身故。”

如霜瞪着杏眼一时想不通其中关窍,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可能是为了把你走失的事情遮掩过去,”凌川缓缓给她解释,“慕国公怕是要换另一位姑娘进宫了。”

如霜听罢,咬唇点头,半晌不语。

“你不必觉得连累了他人,国公府也未必再送人进去。”凌川思量她是怕牵连别的姊妹,便开口宽慰道。

谁知如霜摇头:“他们如何,我并不在意。”顿了一下道:“你不知我家中之事。”

“我们府上单姐妹就有二十多个,最大的姐姐已年近不惑,连孙子都有了,最小的妹妹今年才刚刚三岁。”如霜颇为自嘲地笑笑说。

“我姨娘去的早,我在府中也只求能安稳度日。可我家的姊妹...京中怕是无人不知...略长得好些,就被我父亲拿去攀亲。”如霜难为情地说着。

何止是攀亲,说是半卖半送都不为过,为了巴上在军中颇有权势的靖国公,她父亲一气送去两个女儿给靖国公做妾,凌川想着这些秘闻心中不齿。

“他也从未问过我一句愿与不愿,便定了送我入宫。”如霜语带愤然的说着。

“府中姨娘姐妹知道我要入宫,更是看我不顺眼起来,整日明朝暗讽,道我长了一张狐媚脸。”如霜说着眼圈都红了起来。

听到此处凌川长指握杯,骨节发白。

“我那十三姐更是挑唆着小十八,差点儿将一壶滚烫的开水泼到我的脸上,幸而我用衣袖挡了一挡,才没被毁了容貌。”如霜指着右臂接着道,“现下我此处还有一片伤疤。”

凌川听得心如芒刺,如鲠在喉。

前世只知她在宫中不易,却不曾知晓她在国公府的日子竟也如此艰难。

重生归来,虽时常打探她是否平安,可后宅中勾心斗角的阴损计量他却防无可防。

“我逃出来时虽然害怕,却觉得自己像飞出了牢笼...”如霜说起自己离经叛道的行径,眼中闪闪发亮:“如今,我很欢喜。”

“以后你会一直欢喜的。”他会让她一生自由自在平安喜乐,凌川神色郑重地道。

看着凌川一脸严肃,如霜启唇微笑:“你说的是!”她会用力地活得很欢喜。

如霜本就是倾城之姿,一笑更是尽态极妍。

对面的凌川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玉软花柔,顿时眼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如霜看他不甚自在起来,便看看漏刻,发觉时辰不早,随催促他去上职。

凌川看着娇艳明媚的如霜,想到自己方才编的谎话,心中又暗骂自己一遍真蠢,方依依不舍的出了门。

待他出门,如霜想着方才慕国公府的消息,心中五味杂陈。

虽然出身她无法选择,可前世的慕如霜已经顺从入宫,最后落得个跳湖而亡,已经还了国公府十几年的养育恩情。

今生,重来这世上走一遭,她只想能品品这人间烟火色,哪怕是听听梁间燕儿鸣,看看那满山枫叶红...

一下午,凌川在兵马司中心不在焉,连同僚约他晚间饮酒,他也是漫不经心地应着。

到下职的时辰,凌川就一刻不停的打马归家,晚风吹的人心痒难耐,他恨不得立时飞回家中。

门口下马,凌川理着衣袍,越想越觉得自己像个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他挑眉自嘲一笑,抬脚往房中走去。

房中的如霜笼罩在朦胧的烛光中,伏在书案上的勾勒着花样子。

听得脚步声,如霜放下细笔,聘聘婷婷地起身含笑道:“你回来了。”

凌川听得温言在耳,心都要化开了。

二人用罢茶饭,便各做各事,一人坐在书案前看书,一人坐在塌上捋着丝线。

凌川这边觉得人生圆满岁月静好,如霜那边却盘算着如何开口将那一匣子首饰还回去,二人各怀心事,一时房中寂寂无语。

眼见时辰不早,如霜起身从内室取出一个小包袱,放在堂间桌上。又起身从妆台上抱起沉甸甸的奁匣,放在包袱一旁。

凌川听到动静,抬目看她在一趟一趟搬东西,刚要起身询问用不用帮忙,如霜却客气地唤他了一声:“凌校尉,我有东西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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