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祭农是一年中的大事,每年礼部选定吉日后,皇帝都会在这一天到祭农坛宰牲祭天,以求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祭农坛建在皇城西郊,距京城不过二十里路。而且周围具是皇家庄院,道路两旁良田成片,视野十分快阔。在城中忙的焦头烂额的其他将领要是看到此处情形,定要骂蒋指挥使偏心眼,每次都给凌川分便宜差事。
凌川带着人马从西门出城后,便将兵士分成五人十人的小队,分散开来立点设岗,遇到容易出隐患的地带,更是派专人把手,虽然差事不难,他也不曾有丝毫的惫懒懈怠。
一路行至祭农坛,众兵士看着这位年青的校尉指挥若定,分派差事条理清晰,具是心中诚服。
待将各处人手都安顿好,凌川又骑马原路返回,途经各处又是检视一番。
见兵士都在有条不紊的或平整路面,或拔除路边杂草,凌川唤过身后副手,低声吩咐一番,便挥鞭快马回城。
这边如霜清晨起身,见家中无人回过,思量凌川公务繁忙一时无法顾及她也是有的,就自己收拾一番后,随意用了些糕点。
餐后无事,她便取出昨日没有描完的喜鹊登枝花样子,伏在案上细细勾勒。
花样子繁复细琐,半天后如霜才堪堪勾完。正抬手揉着发酸的脖子,院中忽然传来一阵呜咽的鸟鸣之声,引得如霜望向窗外,只见院中兵器架上伏着一只花斑大猫正咬着一只小鸟。鸟儿扑棱着翅膀,眼见它挣扎不得,如霜赶忙起身出房。花猫见有人来,叼着快要断气的鸟儿一个窜身上墙,没了踪影。
如霜看着兵器架上的点点血迹和散落在地的鸟毛,跺着脚暗骂花猫可恶,可对着一片狼藉,她也只得去打水清理。
好容易擦拭干净,如霜对着一排泛着寒光的兵器起了好奇之心。长这么大,她只在戏台子上见过些样子货,实打实的兵器却是没见过几次。
刀剑锋利,她不敢去碰,便伸手握上旁边一根齐眉棍,想将它从架上取下。
手上用力!...齐眉棍纹丝不动...
还挺沉,如霜不甘心,改用两手握住,再一用力!...还是一动不动...
如霜放手,盯着齐眉棍看了一会,皱着眉挽起袖子,想自己哪里娇弱至此,不过一根细棍子罢了,如何会拿不起来!
她裙下两腿微蹲,双手紧握棒身,再一提气!...嗯...这跟棒子是长在地里的吗?!
如霜松开被摩擦的发红的小手,若无其事地拿起水舀,洒扫起院子来...
如霜面上淡然,心中却泪流满面,暗道自己果然娇弱。
可她哪里知道身后的那根镔铁蟠龙棍,别说女子,就是一般男人拿起来都颇为费力。凌川刚练此棍时,也需每日举放百次,适应其重量后才渐渐上手。
如霜用发红的小手朝地上撩着水,仿佛要证明自己是个很能干的人一样,她越撒越远,收回舀子时不小心将水回溅到自己额上。
她抬起手背,轻擦着额上清凉,水滴沿着食指滑动,看着挂在指尖上水珠的水珠亮晶晶地闪着,门外想起了马蹄声,乳霜知是凌川回来了,便起了顽皮之心,拿着水舀悄悄走到门后。
门外的凌川耳力甚好,听着是如霜在院中走动,便轻推院门,如霜见门打开,小步快挪地闪至门前,撩起一点清水,清脆地喊了声:“凌川!”随伸手将水弹向眼前之人。
被几滴清水洒在眉心的凌川微怔。
院中如霜一身鹅黄嫩绿衣裙,将水舀藏在身后,俏丽明艳地笑眨着眼睛。
惦记一上午的姑娘笑语晏晏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凌川的心中一热,一瞬间只觉得什么前程似锦、权势富贵统统见鬼去吧,他只想守着眼前的她...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凌川按下心中的胡思乱想,转身接过身后人手中食盒,开口道:“这几日便将餐饭送至此处,不可耽搁了。”
院中的如霜这时才看见凌川身后跟着一个憨厚婆子,那婆子听得凌川的吩咐,忙手足无措地点头。凌川掏出一块碎银,婆子双手接过连连道谢。打发走婆子,凌川又从马上搬下来几袋米面粮油,如霜忙上前接过食盒,二人双手提满东西走进家中。
待凌川收拾好后,如霜见他一身银甲风尘仆仆,便忙斟出一杯清茶递给他,凌川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润了润嗓子,凌川开口道:“最近五日,我都要在城外当值,晚间也不得回城,方才我已去饭庄订好了这几日的膳食,他们会每日送来,只是...”
凌川想着她刚来几天,就要被独自留在家中,心中不忍,“只是匆忙间也寻不来可靠的人照顾你,你一人在家,我不甚放心。”
其实可靠的人他有,可都是郑大力和六子那样的糙汉子,言语动作粗鲁不说,私心里他也不想让她接触别的男子。就是送饭的差事,他也不要小二,而是让饭庄找了一个老实婆子来送。
如霜看出他的不安,便开口:“你不用担心,不过几天罢了,我每日将门户锁好,不会出岔子的。”
怕凌川不信,她又像表决心一样道:“现如今我什么都靠你,可以后总是要我自己过日子的,我会好好的,你放心吧!”,她说得铿锵有力,仿佛明天就能自立一般。
如霜头句话听得凌川心中很是安慰,可第二句话却听得他额上青筋跳起。
什么叫总有一天得她自己过日子?!难道她每天想的都是这些?会不会哪天他一回家,她就离开这里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这叫他如何放心?想到此处,心都要被烧成灰的凌川差点将手中茶杯捏碎。
如霜见凌川紧握茶杯,还以为刚才那杯茶没让他解渴,忙起身又斟了一杯:“你自去忙正事要紧。”说完,如霜还颇为体贴地推了推杯子,“多喝些水,免的一会儿路上干渴。”
想着自己要一走几天,如霜却没有一点不舍的神情,凌川觉得喝到嘴里的茶都是苦的。
可此刻也不是能耽搁的时候,凌川便捡要紧的嘱咐了她一番,而后取出一包数目不大的银两,让她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如霜想着自己那几个银锞子确实不够干什么的,便点头接过小包。
临走前凌川又打满水,码好柴。待如霜在院中关门落锁后,他才满心不舍地打马出城。
晚间,如霜洗漱完躺在松软的被窝里,看着案上黄豆般的小灯,想着白日里绣的花哪股线没有抻匀,想着画本里哪个故事精彩,想着晚膳吃的哪道菜合口...
还想着要过几日才能回家的凌川,如霜迷蒙地嘟囔:也不知他此刻人在何处...
忙碌了一天的陵川此时正坐在帐篷中,同军士一起用饭。
好容易休息片刻,对着一桌饭菜的凌川却食不知味,满脑子想的都是:她一人在家闷不闷,吃的好不好,晚间睡觉怕不怕...
满是担心的凌川想着明日一定要抽空回去看看。可还没到第二日,半夜的时候,五城兵马司的传令官就快马传来指令:即刻起城内外将士不得擅离职守,各城门路口进出都需严格盘查,如遇形色可疑之人,就地拿下,如遇反抗者,格杀勿论。
传罢上令,传令官向凌川抱拳行礼,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凌校尉,五王爷遇刺刺客跑了两个,圣上震怒下令全城捉拿刺客。指挥使让我告诉您,看好咱们的人,不要胡乱走动。”
凌川点头道:“明白,辛苦你了。”
传令官一拱手,便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身侧跳动的火把忽明忽暗,凌川背手站在帐前,看着远处的黑暗。
“赵玄。”凌川坚毅的下巴绷起冷硬的线条,默念着五王爷的名字,他想到前一世老皇帝驾崩后,就是这位五王爷登上高位,还下旨殉葬了几十位宫中妃嫔。
上辈子他身在宫中对朝堂各事知之甚少。这辈子在西北军时就感受到了千里之外京中的波云诡谲。
老皇帝迟迟不立太子,京中有权势的王爷早就按捺不住,私下里拉帮结派,各股势力互相倾轧,手握天下兵马大权的定远将军更是他们争相拉拢的对象。
皇家从来不曾有什么兄友弟恭,有的只是一双双伸向宝座带血的手。
遇刺?凌川冷笑一声,谁知道是他哪位好兄弟动的手,亦或是他自己博取上怜的苦肉计。
想着刚刚传令官给他带的话,凌川摇头,蒋指挥使还真是个老狐狸,这位官场老将就差扯着耳朵叮嘱自己人:你们千万别跟他们瞎掺和啊。
只是他们这样一闹,这几日是进不得城了,如今京中戒严,不知道会不会吓着如霜,凌川郁郁地想着...
可这回凌川的担心真是多余了,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霜压根不知道街上戒严的事儿。
而且独自在家的第二天,她没有任何不适。她安安静静地绣花看书,坐累了便起身做些家务,到时辰了自有婆子来给她送饭,这一天过得好不惬意。
只除了一件事,家中没了热水...凌川走的时候什么都交代了,独独没有告诉她如何生火。
白天还好,没有热茶井水也算清甜,喝些解渴也无妨。
可到了晚上,三月的天晚上还带着寒意,当如霜把粉嫩的小脚放到凉水中时,冷的她打了个哆嗦。草草洗完便赶紧缩到被子里暖脚,好不容易把脚捂暖,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
如霜弓着身子不适地倒在塌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