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校内综合楼。
“诶,季主任,你今天怎么来综合楼了?”刚拿着保温杯准备上楼的老师停下了脚步,有些惊讶地发问,这人三十来岁就做到系主任的位置了,也是货真价实有才学的,拿了不少奖,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得在综合楼见上一面。
穿一身西服拿着文件的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温和斯文,定睛一看,认出了面前是谁:“啊,我来这和学生交流一下毕作的事,之前拖了那么长时间,再不抓紧一下就来不及了。”
他看了眼表,等聊完他还要出去谈事情,对方也不拖延时间:“行,你去忙吧,我也得去工作了。”
季主任再度确认了下手中的名单,四个人,第一个面对面聊过,第二个线上沟通过,第三个和第四个刚好今天约在办公室一起聊了,这一件事就算做完了。
窗外的太阳射到他的镜片上,反射出一片眩目光彩,头也好像晕沉沉的,季主任眯了眯眼,晃了几下脑袋后又清醒了,他赶紧拿好东西往前走,还奇怪着,也没觉得这太阳多大啊,晒一下怎么还不舒服了。
楼道里又遇上了熟人,他一边打招呼一边往上走,走到中间的转角时,又停住了,头又一次发晕,他靠着扶手,摘下眼镜用力揉太阳穴,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和他说话。
“季……怎么……需要……”
女老师怀疑他是低血糖或者怎么样了,半弓着身体靠在扶手上,衣服都皱巴巴的,正准备上前扶人。
一切动静都隔着一层毛玻璃般晦暗不清,季主任勉强回应了声:“我缓缓。”
“行,还是不舒服就说一声。”女老师也没走,她在旁边等着,没过多久莫名感觉怪凉的,这离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区域也就隔了二十厘米,大夏天的怎么突然感觉阴阴的,她搓搓胳膊往光照区站,再看向男人时,像是看见了一层飞扬的灰尘笼罩在他身边,阴灰的尘把他整个人都模糊了。
但只是一眨眼。
“季主任?”
答应声像是模糊地从嗓子里咕噜出来。
“嗯。”
女老师还没来得及再问一句,对方就突然继续往上走,压根没道谢,一转身只看得见背影。她也翻了个白眼,暗骂一声名不副实,走了。
三楼、五楼,皮鞋略微有些拖沓地踩在楼梯上。
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已经走过了,他却还没有停下。
随着脚步左右歪斜的身影,在七楼的窗户前停下,透明的玻璃折射出幻金的日光,照亮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站定后,他有些不熟练地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无神的双眼落在屏幕上,手指半卡顿地滑动着。
有人从教室门口探出脑袋,看了眼窗口,在看到对方正在打电话又快速缩了回去。
“嘟——嘟——”
手机响了三声后被对面接起。
“季老师?”轻柔的少年音带着疑惑。
五秒没有回应,月麟再确认了一遍来电备注,的确是季老师的号码。
他有些奇怪地放下手中的工具,这位指导老师终于开口了。
“月麟,你今天来学校一趟。”
来学校?
季老师是他的指导老师,但之前该沟通的不是已经沟通过了吗?
月麟蹙眉:“是哪里还有问题吗?”
“嗯,还有一点东西,需要聊一下。”
月麟还想再问,对方却似乎有什么事要忙,丢下一句“现在有事”挂了。
灿烂的阳光下似乎一点阴霾都藏不住,月麟最后看了眼台面上只差收尾的作品——发条人偶,没办法,收拾东西换鞋。
站在玄关口,他只能看见沙发上独自立着的平板,后面的婪被挡得一干二净。
“婪,和我去学校?”
无事不登三宝殿,婪已经深刻领会到了这句话的内涵。
这几天但凡他想打扰一下人类,都会被挡开,结果有事的时候,还不是只能来找他这一位人偶?
冷酷的人类。
虽是这么想,但婪的嘴角还是勾了起来,心情愉悦地飞到了人类身边。
“最近学的怎么样?”月麟特意给他交待了一部分关于性别、身体的课程需要学习,按人偶的速度应该看完了。
包里做了硬质的空间,放了棉绒垫和毯子,还有一张皮沙发,都是符合人偶体型的大小。
婪躺在柔软的长沙发上,一双长腿相互交叠搭在另一头的扶手处,慵懒地侧支着身体,正在捋头发。
“什么?哦,你安排的那个,已经看完了。”
这些内容之前他学习其他东西的时候也了解的差不多了,只不过这个更系统一点,从身体构造到**和防范意识,全方位科普。
那些东西,婪只是看了,并不打算遵从。
他和人类,是超越其他人类的关系,他不认为自己和人类需要像那样保持礼貌的社交距离,而其他人类他毫不关心。
他也很生气,人类到目前为止,始终拒绝向他开放更亲密的距离。
这种拒绝,也让婪很不高兴。
他有些烦躁,把毯子拉上来蒙住了自己的脸,月麟只能看见红发散在外面,乌黑的眼眸无奈抬起,不明白又怎么了。
开车到学校,大门口还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出入。
校内还是他熟悉的样子,不高不矮的树木绿叶繁茂,人行道侧的灌木丛被修剪成合适的造型。从右侧环道一直往前开,到达一大片平地,月麟看准位置,倒车转入。
“老师之前说在……嗯,还要往左走。”电话没接,月麟确认了一下位置,往综合楼走。
红砖被晒得干巴巴的,下车后一股热浪袭来,月麟扯了扯领口,透白的肌肤在阳光下晒出了浅淡的红色,那点风很快就被消耗殆尽。
“好热。”他忍不住又看了眼躺在毯子下的人偶,看不出一点被温度困扰的样子。
月麟没指望婪帮他什么,只是随口一说包里却突然异动。
婪一下站了起来,长毯直接掉到底下。
“怎么了?”月麟下意识联想到了之前在学校无端死亡的那几个人。
如果说原本婪是一只慵懒散漫随意行动的动物,因为安全的环境而毫无攻击性,那么在刚才那一瞬,这只动物绷紧了肌肉,转变成了正待进攻的野兽。
他甚至能感受到那呼之欲出的凛冽气场,也随之紧张起来。
面对人类的询问,婪难得犹豫了一下,他对这个学校怪物的味道有着深刻的记忆,并且和之前不同,现在他不是很愿意让月麟看见他狰狞的一面。
人类,不会喜欢这样的他吧。
但是放人类走,万一那只怪物背地里下手怎么办?
“你带着它走。”
月麟低头,不到他小臂长的人偶飞到了他面前,赤红的长发盖住他小半边脸,深邃的轮廓反而越发鲜明,骨节凸起的手掌中像是握了什么,翻转,张开。
他睁大了眼睛,错愕地连睫毛都颤了一下。
一只湛蓝的宝石还带着瞳孔的光泽,正正面对着他。
脱离了婪的身体后它欠缺了一丝活性,怪异中带着华彩。
“你……”垂落在裤腿边的手掌松松攥了个拳头,青年抿着唇,不知道说什么。
他没想到,是真的完全没想过。
再看遮住了一边脸的红发时,心就更颤了一拍。
婪似乎有点失落,他看了眼人类绷紧的神情,牵起他的手,人类没有让他使力,主动抬起手,平摊在他面前。
柔软的手掌洁白无暇,顺从地敞开,接纳了他放上去的那颗眼球,湛蓝色被捧在掌中,人类有些不敢使力地勾起手指,筑起一个小小的圈。
不知道为何,只是如此,婪也感到满足。
“别害怕。”剩下的那只眼睛专注地看着月麟,密长的睫毛微翘,仰视时眼型自带的倦怠傲慢彻底消弭无痕。
月麟说不出话,他只能摇头,然后小心地将另一只手覆在握着眼球的手上,缓了缓,才说出口:“我不害怕。”
“嗯,你先走,等我结束去找你。”
月麟还是懵的,他看着婪飞远,消失在视线内,才握着来自婪的眼睛往回走,掌心的重量是轻飘飘的,却又好像无比沉重,他都不敢收紧手掌,只能两只手笼着,想要给它一个宽松些的空间。
以前他不是没拆过婪的眼睛,可这和看着他自己动手把眼珠递到手中,还是为了他的安全,心情完全不同。
“……学校又出事了。”
耳朵捕捉到了一行关键词。
月麟骤然回神,他抬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车停的位置,甚至快到外侧校区了。
“什么事啊?”
“综合楼有人跳楼了。听说还是个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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