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止乖乖跟在于毁后面。
看似步伐散漫,但也没被那双长腿落下半分。
这个楼梯间之前无法通行,他是第一次进入。
环顾四周——楼道层顶高而深远,空间如巨手抻长,狭隘而威压,顶部的忽闪的微弱光源几乎照不到脚下。包裹空间的墙壁和地面都爬满了烟熏火燎的黑色痕迹,似乎还在阴暗中隐隐约约蠕动着,看上去十分危险。
不过随着更可怕的东西步步逼近,火烧般的痕迹识趣地步步退让。
——于毁似乎能够镇压这些东西。
钟止故意落后了几步。
被窥视和侵犯的火燎感瞬间席卷而来!烧痕在墙和地上几乎是躁动地围绕着他爬动了起来。
于毁马上意识到是身后人拉开了距离,几乎同时停下脚步,转身威胁钟止:“你最好跟紧我,除非你不想要命了。”
——果然如此。
恶人还得恶人磨。
钟止冲那些火痕狐假虎威地挑着眉。
楼梯间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除了四楼,这栋楼提根本没有任何通行口,根本分不清已经走了多久,让人格外心神不宁。
这种不符合实际的建筑构造,钟止猜测是游戏围绕四层火灾惨剧的改装,也可能是阻拦玩家硬闯楼道的机制。
楼梯又窄又封闭,通行时间还很长,如果剧情真的需要他们在起着火通过这条楼梯逃生,那基本是死局,除非有什么能避开大火和烧痕的东西。
而于毁,他震慑这些怪物且能自由通行楼梯,到底是因为他剧情中的身份,还是有什么特殊的办法呢。
得找个机会研究研究他。
钟止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借口。
钟止别有目的地追上于毁,搭话道:“于主任,咱去哪呀?”
于毁闻声,侧身斜睨钟止:“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跟我走?”
他身上的红衣鲜艳异常,长身而立时,在弥漫灰尘的阴暗中犹如点燃的红烛。
钟止套话:“我应该知道什么?”
于毁连回身都懒得,轻哼了一声:“你是很聪明,但还不够聪明。”
呵,这NPC回话的自由度还挺高。
正在钟止仔细观察对方时,楼梯终于走到了尽头。
只要再向左快走两步,钟止就能逃出这个恐怖的单元楼。不过,仅隔着几步的距离,看到外面弥漫着翻涌的迷雾,正是之前透过窗看到的——透露出一股死亡的灰败气息。
在一层的房间门与单元楼出口的夹缝中,于毁停住了。
他回头看着钟止,略带审视地笑了笑,似乎在观察对方会不会夺门而出。
这家伙好像在考验自己啊……
钟止也转变了态度。
一双常年握笔的纤细手指若有若无地捉住红色的袖口,容色疏淡的半张脸从肩侧无声靠过来,犹似云雾缭绕。于毁一时愣住了。
“于主任,你肯定知道这小区很多事儿吧——”
他沉和清晰的吐字显得这话格外赤诚。即使于毁完全清楚他的小九九,但还是非常受用的上套了,甚至自豪地扬了扬头示意他说得没错。
钟止趁热打铁:“那……怎么离开这啊?”
于毁的笑容还在,笑意却消失了。
一柄淬血的弯刀唇冷冷挂在脸上,他略带机械地回答:“你要搬走?咱们社区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可以反馈给我,我们会改进的。”
然后径直开了面前的门。
靠,自动回复!
钟止当即收回出卖的色相,冷漠地甩开于毁的袖子,跟着走进了房间。
于毁:……人类,你也太冷酷了吧。
面前崭露的是间90年代风格的套间,还算宽敞。
外部空间摆了一组接待用的沙发,磨砂玻璃之隔的内部空间里,则摆着深红漆的办公桌,铁皮的档案柜。看上去像是办公场所。
“这是你的办公室,”钟止打量着空间与家具的布局,“居委会?”
于毁反而变了一个人似的,忽然极其礼貌,颇有待客之道地沏了杯茶,还很有亲和力地招呼钟止坐下歇会儿。
但这个态度,比起接待客人,更像是……哄小孩?
钟止就坐在接待用的沙发上,面前的小桌子上放了个铁皮盒子,盒子盛放着小孩子爱吃的糖果和饼干,在那个年代算是过年才吃得上的宝贵零食了。
整个房间静谧和谐,钟止却越待越感觉不适。
他面前五颜六色的糖果开始重影,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一种难言的烦躁从头顶升腾起来,感官迟钝的模糊感重新占据躯体。
他可太习惯这种感觉了,这些异常根本困不住他。
钟止第一反应是这沙发不对,像有成千上万柔软而强硬的手指在抚摸他陷进去的肢体,那种指头几乎穿破布料的沙沙声,撕扯着每一根神经。
他果断站了起来。
回身去看,沙发平坦如常。
“怎么了?”端着两杯水的于毁站在面前。
他绝色的面容上点着春水温柔的笑,眼底尽是关切和柔情,“遇到那样的事,难免不舒服,先坐下,喝点水,吃块糖。”
他甚至还放下水,安抚地拍了拍钟止的肩膀。
“?你怎么了——”NPC变得反常,钟止警觉起来。
他按着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套话道:“你说的,是哪样的事?”
“你被他们孤立的事呀。别害怕,于主任在这呢,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红衣的青年笑的温润端方。
诡异的是,对方本该张扬得满溢的艳丽容貌钟止完全感受不到。
从满溢着不安的四层来到这里后,他对NPC、对环境的恐惧正在缓缓溶解,尤其是面前的这个面容平凡却笑容可靠的男人,他甚至感到信任与安全。
想多在这里的沙发上坐坐。想多吃几块铁盒里的糖果。想看着他的眼睛多聊几句。
——想躲进他的怀里。
这样得寸进尺地想着,好像坐在沙发上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了。
于是钟止在温和的轻拍中坐了下来,晕乎乎地接过温度正好的水。
红色衣服的男人凑得很近。
在钟止耳边含混不清地说:“喝点水,吃块糖,一切都有我呢。”
他靠的太近了,手还搭上钟止的手腕,压到那只红宝石的袖扣,袖扣忽然扎了钟止一下。
钟止清醒了过来。
一种比恐惧更讳莫若深的情绪涌上他胸口。
——这个幻境在蛊惑他!
钟止毫不犹豫地将温度适中的水杯举过头顶,微倾,彻底地浇透了自己。
于主任敏捷地避开了,脸上大为震惊。
错愕了片刻,他又强装温柔镇定地说不要紧,再去倒一杯水就好,再次起身离开了。
钟止终于脱离了那些支配他的念头。
他和杜开砚猜的果然没错!
九人宴席为首坐的就是这位于主任,他才是霸凌那孩子的祸首。主角可以报复四层的玩家,却因为某种原因无法进入于主任的领地,所以才故意放出回忆,利用共鸣蛊惑不在宴席之上的玩家为它复仇。
于主任对自己的态度也印证了这一点,副本选定钟止,成为了它的【替身】。
尽管,自己并不是它满意的人选。
不过这正是他所期待的,两人的计划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回想起刚刚的奇怪念头……
钟止凑近桌子,仔细观察对方反复提到的糖果。
铁皮盒子下有淡淡的尘埃,再摸桌子,与盒下的灰感几乎无异,再凑近还能看到盒子边缘在灰尘上落下的边缘。这盒子是才放上的。
钟止又取了一颗糖,发现这种糖的糖纸不是密封的,而是谁都能打开再拧回去的包装,在光下几乎晶莹剔透。
不如试试这个糖的效果?
他把糖打开了。
于主任端着新拿来的水回来,惊喜发现钟止主动吃了糖,五彩剔透的空糖纸躺在桌子上,他十分欣喜,温柔地询问:“甜吗?”
钟止:“甜,巨他妈甜。”
“……”
“小朋友不可以说脏话哦。”于主任战术性喝了口水压惊。
压惊失败又睁大眼问:“不是,你这么快就吃完了?”
钟止做作地奉承:“对啊,囫囵吞的。我如狼似虎,对糖是,对您也是。”
于主任:……
钟止吃糖后,于主任脸上就一直挂着很舒心的笑容,他甚至拿了几本儿童绘本,靠在沙发上给钟止温柔地讲起故事来。
虽然赏心悦目,但钟止实在不想坐那沙发。
他拉了个硬椅子坐,离于主任恨不得八丈远。这家伙故事讲得乏善可陈,钟止迷迷糊糊开始犯困。
他强撑着抬眼皮,忽地在窗下的一点缝隙里看见一只眼。
一只弥漫着血丝的眼球,周围还点缀着似不锋利的刀挖掏留下的碎肉,眼球与钟止对视的一瞬间开始癫狂地颤抖,几乎从窗缝里跳进来。
钟止一个激灵就醒了。
他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再看窗下,又什么也没有了。
身边人显然被钟止吓了一跳,伸出手,轻轻拉了拉他:“怎么了,钟止。”
“没事,我看错了。”钟止心有余悸地坐下,顺着拉住他的手看过去,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心骤然被攥住了。
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惊动梦中人。
是只有在幻境里才敢觊觎一眼的人。
这张脸他好久好久没见到,甚至久到忘记了对方应该长成什么样子。
但只要对方轻轻一笑,叫着他的名字、拉住他的手抬起眼睫希求句什么,他的记忆就会落着泪复苏。
钟止小心翼翼地低下身,虔诚地俯首,看着他布满**的双眼,却温驯地笑了。
这是他朝思暮想的爱人,他失去太久的爱人,有什么不能纵容他的呢。
——情愿不计得失地成就对方的所有请求和梦。
本该捧着绘本的手环绕在他腰间的时候,钟止这么想着。
他一分挣扎也没有,那毒蛇一样的手从一双变成两双,再到更多,它们从沙发里争先恐后的涌出来,手挤着手地凑到钟止的身上,密密麻麻的手指和拉扯变形的长胳膊,滑溜溜地进犯着他落在陷阱里的躯体。
那些手越摸越湿润,有什么东西在汩汩流动着。
钟止低头,看见那双属于他爱人的双手,正从腰触摸到他的胸膛。
只是指尖聚着浓郁的鲜红。
——手触碰过的地方,皆皮开肉绽地流出鲜血,半深半浅的红顺着始作俑者的胳膊流淌着,一道道伤痕遍布他侧腰和胸口。
沙发中冒出的那些手兴奋地几近变态,超越人类肢体地扭曲着,几乎变成节肢虫类拼命的往钟止裂开的伤口里钻,血越来越多,裂口越来越狰狞。
他的正装衬衣被血浸透,却不觉痛,坠着怀念的眼泪滴在染红的地方,晕成血花,凄艳如他不敢眨动的绯红眼睫。
对方的手温热而有力,划开新的口子,不知餍足地重重按在心口上。
他声音缱绻,流动着质感如血的黏腻:“钟止,我想看看你的心,看你是否忘了我,看你是否还爱着我?”
钟止片刻迟疑都没有。
他想:这有什么关系呢,给你一颗心也无妨。
对方勾着风流的眼,**像压城的漆云扩大了整个眼眶,那双眼变成无眼白的纯黑,黑得幽深可怖。他的指尖明目张胆地终于具象成尖锐的利器,在划开表层的血肉中,向心口深刺。
钟止方才感受到痛。
原来身上千疮百道,都不如心上一丝风吹草动。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在钻心的痛楚触碰到他跳动的心脏前的一瞬,对方手上的动作却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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