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修复室那场无声的交锋后,沈砚舟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你不放。
你知道,被动等待只会让这张网越收越紧。
本能在尖锐地报警——
远离风暴中心,直到你摸清这股熟悉感的来源,或者找到能扼住他咽喉的弱点。
而你选择远离风暴中心。
于是,“林惊澜”的生活轨迹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合乎情理的调整。
饭店后巷那条路?
太“有缘”了。
你果断绕行,宁愿多花十分钟穿过灯火通明但人流嘈杂的商业步行街。
街边烤鱿鱼的浓烈香气混杂着廉价香水的味道,虽然刺鼻,却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安全感。
古籍修复室的排班?
恰好和沈砚舟上次“偶遇”的时间重合。
你不动声色地跟另一位志愿者调换了时段,改到了气味最浓郁的周三下午——
那天是“古籍熏蒸消毒日”,修复室里弥漫着浓烈到辣眼睛的防虫草药味,连苍蝇都绕着飞。
你戴着双层口罩,淡定地在药雾缭绕中拼接宋版残页,内心无比安宁。
沈砚舟那种呼吸都恨不得自带空气净化系统的人,绝无可能踏入此地半步。
那几节你们可能重合的选修课?
你精准地选择了教室后排、靠近后门。
且旁边坐着一位体魄堪比相扑选手、还酷爱大蒜味零食的同学的位置。
安全感爆棚。
这些调整进行得润物细无声,完全符合一个因“被大人物关注”而心生不安、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贫困女生的行为逻辑。
你甚至为此牺牲了一点睡眠时间,用来多打一份凌晨配送报纸的短工,以填补绕路多出的交通费和时间成本。
帆布包磨损的边缘似乎又深了一点,但你眼底深处那片冰湖,依旧波澜不惊。
周五傍晚,夕阳熔金。
你结束了一家新接的、位于城东老居民区的家教工作。
学生是个精力旺盛的小学五年级男孩,解题思路天马行空堪比抽象派画家。
一小时的课下来,你感觉比在饭店端一天盘子还耗神。
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你拐进一条通往公交车站的近道。
一条狭窄、堆满老旧自行车、弥漫着晚饭油烟和晾晒衣物气息的背街小巷。
巷子幽深曲折,两边是斑驳的红砖墙,墙上爬着生命力顽强的藤蔓。
你步履匆匆,只想快点赶上那班能省下两块钱的末班公交车。
就在这时,一阵异常尖锐、节奏混乱的狗吠声夹杂着几声气急败坏的呵斥,从前方巷子拐角后传来。
“旺财!回来!别追了!我的鞋!”
“汪汪汪!嗷呜——!”
“靠!我的新球鞋!”
你脚步一顿,微微蹙眉。
麻烦。
绕路,意味着错过公交。
不绕,意味着可能卷入一场人狗追逐战。
内心得天平迅速倾斜——两块钱很重要。
你放轻脚步,贴着墙根,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靠近拐角,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
眼前的景象让你镜片后的目光凝滞了一瞬,随即掠过一丝极其古怪的、几乎要绷不住的笑意。
只见不算宽敞的巷子里,上演着一场荒诞的“人狗猫”追逐战:
肇事者是一只毛发蓬乱、眼神亢奋、体型不大的棕色土狗,正四蹄翻飞,追着一个飞速滚动的空易拉罐。
易拉罐在坑洼的地面上弹跳、滚动,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哐啷哐啷”声,仿佛拥有无尽的嘲讽力。
追在狗后面的,是一个穿着崭新限量版球鞋、此刻却狼狈不堪的少年。
他显然是想抓住自己的狗,但每次伸手都差点被自家狗子当成移动障碍物撞翻,崭新的球鞋上已经沾满了泥点和疑似狗爪印。
他气急败坏,脸涨得通红,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啊啊啊”声。
而这场混乱的源头——
那个被狗当成了绝世猎物的易拉罐,正以一种刁钻的角度。
“哐当”一声撞在了巷子另一侧墙壁下一个巨大的、敞着口的绿色垃圾桶上。
然后……在物理定律的作用下,反弹,不偏不倚,朝着巷子更深、更阴暗的角落滚去!
旺财立刻发出胜利般的狂吠,四蹄生风,追着易拉罐炮弹般冲向那个角落。
它的主人,那位限量版球鞋少年,也哀嚎着追了过去:“旺财!那边脏!”
你顺着他们冲过去的方向看去,那个阴暗角落堆着几个废弃的破纸箱和几袋垃圾。
就在那堆垃圾旁边,靠墙站着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沈砚舟。
他显然是在穿过这条近道去某个地方,却极其“幸运”地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堵在了巷子深处。
风衣纤尘不染,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你能清晰地捕捉到他微蹙的眉心,
以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掠过的一丝极其罕见的错愕和一丝几不可察的嫌弃。
旺财可不管眼前挡路的是哪路神仙。
它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个滚向沈砚舟脚下阴影里的、该死的易拉罐!
棕色的小炮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冲沈砚舟锃亮的皮鞋而去!
限量版球鞋少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旺财!停下!别撞人!”
沈砚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似乎下意识地想后退避开这团毛茸茸的“泥球炮弹”。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那个滚到沈砚舟脚边的易拉罐,不知被什么东西,也许是一块翘起的砖头。
猛地一绊,突然改变了方向。
以一个极其刁钻、违反物理常识的角度,“嗖”地一下,贴着沈砚舟价值不菲的裤腿边。
滚进了他身后那个巨大的、散发着可疑气味的绿色垃圾桶里。
咚!
易拉罐落桶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追到眼前的旺财猛地一个急刹车,四条腿在地上滑稽地打滑,狗脸茫然地对着那个深不可测的垃圾桶口。
它绕着桶转了两圈,发出几声委屈又困惑的呜咽,似乎在思考是跳进去还是放弃。
它的主人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
一把揪住旺财的项圈,对着沈砚舟连连鞠躬道歉。
脸都快埋进地里了:“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我家狗……它脑子不太好使!没撞到您吧?您的裤子……”
沈砚舟的目光从那个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口,缓缓移到眼前这对“人狗组合”身上。
他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那丝错愕尚未完全褪去,嫌弃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无语的的僵硬。
他垂眸,极其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刚刚被易拉罐“贴边”掠过的裤腿。
确认没有任何污渍后,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抬起了眼。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那个还在鞠躬的少年。
少年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道歉声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尴尬的沉默和旺财不甘心的呜呜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氛围中,你,林惊澜,像一道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以最快最安全的路径。
贴着对面那堵长满藤蔓的墙根,在沈砚舟的视线死角里,飞快地溜了过去。
动作流畅、迅捷,带着一种长期在狭小空间,比如拥挤的饭店后厨和满是书架的书库练就的本能。
你甚至没去看沈砚舟的表情,只专注于脚下坑洼的路面和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你即将成功溜过沈砚舟身后那个垃圾桶,眼看就要冲出这条小巷的胜利时刻——
“汪!” 不甘心失去猎物的旺财,突然又对着垃圾桶狂吠了一声!声音之大,在狭窄的巷子里如同惊雷!
你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噪音惊得脚下微滑。
身体本能地一晃,为了稳住平衡,你的手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撑……
然后,你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按在了一个软中带硬、触感极其微妙、还带着点温热的东西上。
你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你的手,正撑在巷子墙壁上……
一个被丢弃的、半瘪的、画着夸张笑脸的黄色橡皮小鸭玩具上。
小鸭的身体温热,显然刚被下午的太阳晒过。
它那只用黑笔点上去的眼睛,正无辜地、直勾勾地“看着”你。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你能感觉到沈砚舟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越过还在鞠躬的少年和茫然的旺财,精准地落在了你……
按在橡皮小鸭上的那只手上。
镜片后的目光瞬间一片死寂。
一股极其荒谬的、几乎要冲破你任务者精神屏障的尴尬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你甚至能听到自己大脑深处某个冷静的处理器发出“滋滋”的短路声。
你闪电般地收回了手,仿佛那橡皮鸭是烧红的烙铁。
脸上瞬间切换成最标准的、因突发噪音而受到惊吓的苍白和慌乱。
这一刻的尴尬,如有实质。
看都不看沈砚舟的方向,低着头,用比刚才溜过来时更快一倍的速度,几乎是“嗖”地一下,彻底消失在小巷的出口。
身后,只剩下少年尴尬的道歉声、旺财委屈的呜咽、垃圾桶可疑的气味。
以及沈砚舟站在原地,目光深幽地看向你消失的巷口,又缓缓垂下,落在那只无辜躺在地上的、咧着大嘴的黄色橡皮小鸭上。
他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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