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外勤队伍负责的地区在西北的郊区附近。受限于人手,特调局并未在一些偏远地区安排更多,除了出问题的那队人以外竟然一时找不到临近队伍去调查。在向姜英汇报完毕后,暨一元哆哆嗦嗦地接下了立即赶往当地接手的指令。
「山茶镇」
——以种植茶花而闻名。镇上居民大多都继承了从明代流传至今的种植手艺,但终究因为年轻一代频频出走、如今生意不好做而逐渐落寞。不过每年一月镇上的山都会开出大片的山茶花,整整五个多月山上丹砂霜雪连绵不绝,煞是好看,因此开始向发展旅游业靠拢。
十月恰好是山茶花花期的开始,不少居民都上山采花——这也算是山茶镇多年以来的一种当地习俗,但如今仍坚持着的也只有寥寥几位老辈了。不太受欢迎的老者板着一张脸,虽然年迈但仍然精炼的身躯让他不需要人帮忙就可以自行上山去采花。一簇簇含苞待放的山茶花上还带着厚厚的一层晨露,摘下来时仿佛抖落一场带有清香的小型秋雨。
山路虽然崎岖,却不会刻意为难一个自六岁起便在她身上到处攀爬的孩子;已经将近八十的老刘身手利落地在山丛中游走着,很快就采满了一箩筐的山茶花,赤红洁白的堆叠在一起。然而虽然已经进入秋季,山林间的清晨却仍然带着挥之不去的湿意。老刘在山上来去自如,却偏偏在下山后回家的道路上滑了一跤。
幸好,被接住了。身后的年轻人扶着老刘站好,正想道谢,却纵然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一股极其呛人的烟味,眉间的一道刻痕顿时变得更深了,而他也挣扎着脱离了那个人的搀扶。无他,只因身上烟味那么重的人,他只知道一个。
“吴庆军!”
对面的人流里流气地抬眉,“哟,还碰不得了?” 说罢也不管老刘的回复,嗤笑一声便摇头晃脑地走了。
吴庆军是早几年随自家舅舅搬来附近的,没有工作专业啃老,一天到晚在街上到处溜达,跟着他那帮狐朋狗友干着些不干不净的事。没有人看得惯,更别说对所有年轻人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老刘了。老人低声骂了句 ‘晦气’ ,驮着一篮子山茶花走了。
另一头的吴庆军则是碰上了他那‘狐朋狗友’的一员:“哥。”
“怎么,突然大发善心打算体谅那老鬼?”
吴庆军大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啊!这不是,” 他凑近了低语道:“老刘的女儿快要回来了吗。听说她有个城里的朋友,” 说罢挤挤眼,“打算跟她一起来一趟呢。”
“好你个小子!” 对方夸张地瞪大了眼,“第一次见你这么泡妞的。”
“嘿嘿,迂回战术迂回战术。”
“行,那祝你成功啊。” 那人状似好心地拍了拍吴庆军的胸脯,然后又随口提了句:“要是真不错的话,好兄弟到时候可要记得分享。”
吴庆军露出一个格外谄媚的笑容:“那当然的,哥。”
旁边路过的一名妇女听到两人毫无顾忌的对话也只是敢怒不敢言,赶紧牵着手里的孩子赶紧走远了些——据说,吴庆军还有他那帮兄弟……手上不干净,而且还有人罩着。
两个街溜子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到一处小餐馆,要了两份儿面。吃完了各回各家、或是继续在街上随便晃荡一会儿,犹如两只肥大而油腻的老鼠。
吴庆军靠墙站着,手里却拿着部手机不知道在捣鼓着什么——他现在身处一个较为偏僻的小巷,几只他的同类正沿着墙角爬过。此时的吴庆军仍是吊儿郎当的站姿,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只是眉眼间少了点猥琐,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认真。
“今晚三点,余化庙。”退出聊天界面,屏幕顶端弹出个未知号码发来的最新消息。
跟着他去干什么,两人心照不宣。吴庆军指尖微点,没有回。
——半夜,早已被废弃的庙宇里迎来了稀客。多年的无人光顾令寺庙彻底丧失了烟火气,在凌晨显得格外阴森;而到处可见的蜘蛛网更是加剧了这一点。破旧的佛像空洞地注视着吴庆军拖着两个行李箱,跟着一个脸颊上有疤的男人七拐八拐来到建筑的后面。
那里有几个人在等着他们。 “今天才两个?” 他们中的领头人看见吴庆军他们的箱子,问道。
“最近上头查得紧,能抓着这俩就不错了。” 说罢,疤脸男示意吴庆军把箱子放下。吴庆军照做。他放下后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对面:领头人身后站着两个高大的男性,像是保镖或是跟班一类的角色;暗处可能还有一个人。
其中一个报表言不发地过来,把两个箱子拖走了。然后另一个又默默走上前来,他手中抱着一个箱子。
“那按照惯例,这次只能给这么多了。” 对面的领头人又说话了。
吴庆军看到疤脸男嘴角有些不满地撇了撇,但随即又很快挂上笑容, “行,下次的量保证恢复。” 突兀的表情转变搭配他左脸上狰狞的疤痕,阴沉沉的。然后他瞥了眼吴庆军,后者赶紧会意,接过箱子。
接下来是双方验货的时候。吴庆军乖乖地打开箱子,露出里面的内容——一袋袋深红色的液体,鼓鼓囊囊的,像是一颗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是血包,吴庆军意识到。那一整箱放的不是他们人先前猜测的金条、抑或是某些万恶的粉末,但那赤红的颜色在夜晚的笼罩下显得格外令人作呕,然而男人只是见怪不怪地拿起一袋掂了掂,似乎是满意于这次虽然不多但仍然惠实的份量。
这场交易完全没有涉及金钱,然而其背后的含义还是让吴庆军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晰地知道,无论是疤脸男还是那边的领头人,在此之前都是干什么的。
与此同时,几百公里外的山中。那里同样屹立着一座被遗弃的寺庙。不同的是,这座庙宇的外观看上去并没有被灰尘埋葬,反而像是近期刚被打扫干净。但二者都是如出一撤的阴森。
寺庙里,天花板上密密麻麻挂着一些不知名的物体,仿佛一座诡异的森林;有一些已经结成了果子,在黑暗中莹莹地发着光。
伴随着诡异的 ‘吱呀’ 声传来,一道影子缓缓走进寺庙,穿过林子。途中还随手摘果子咬了一口,脆脆的,像是吃苹果。
影子小声地 ‘呸呸呸’ 了一口,嘀咕了句什么,但还是三下五除二啃了个一干二净。
随后影子利落地划破自己的手腕,走到寺庙中央的佛像面前。深夜的寺庙没有点灯也没有蜡烛,佛像几乎完全被笼罩在阴影内,沉静而木然。
手指搭上伤口,用力一推,鲜红的血液便流了出来,淅淅沥沥地,逐渐汇聚在佛像坛下面的池子里。那瘦弱的身影就这么放血放了将近十分钟,好像流的不是自己的血一样;只见那人双眼紧闭,头颅低垂,表情近乎虔诚,喃喃:
姐姐。
*
“...所以原来日本的佛教是当时中国流传过去的?” 禅院真希正在写历史作业,看着满纸的汉字愁得咬笔头。
要说这次特调局给几个日本小孩儿准备的文化课之中,历史是让她感到最头疼的科目之一了。这实在没办法,她在上高专之前就根本没正儿八经上过学:加茂还好点,操血术式继承人的身份让他拥有接收家庭教育的特权,但其实所谓的‘家庭教育’也更着重于培养他们的咒术师能力;乙骨就更不用说了,他直到被咒术界发现之前都还是个乖乖学生。
只有禅院双胞胎最惨。因为她们是几乎没有咒力的女性——这完全踩在了禅院家的雷点上——在脱离家族前根本没有人教授过任何可以说得上是学术性的知识给两个女孩子。对于禅院家族来说,真希和真依的价值无非是将来和另外两个本家联姻的工具(甚至因为天与咒缚的原因还要更低)。于是两位除了基础的常识以外只有在咒术高专上半年文化课的知识储备——简而言之,少得可怜。
对于大多数咒术师来说,文言文和历史还好,毕竟都是大家庭出身的有一定底蕴,倒也不至于完全抓瞎;然而一涉及到英语和数理化方面,来自咒术高专的大家只会感到两眼前一抹黑。
特调局请来的老师:听说你们老师的术式跟数学有关,难道他没教你们吗?
根本不被五条悟负责文化课的东京咒术高专学生:不知道,没听说过,不清楚。
其实特调局已经很贴心了,他们上课还会特地配备一个日语翻译在旁边,老师也基本上都很有耐心地表示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问,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翻译成母语后还是听不懂。
禅院真希比较特别,在京都高专的两位学生都在为数学这个让不知道多少学生闻之色变的科目苦恼时,她却学得更加轻松;反而是历史语文这些考验理解和论述的科目让她更加苦手。
她知道自己的思维比较直,而数学归根结底是一个说一不二的学科。反正真希是宁愿对着一道道几何和代数死磕也不愿意去写几百字解释为什么作者在结尾运用了某个比喻。
在来到这里的第三个星期,数学老师给他们安排了一场模拟考——禅院真希以九十四分(满分一百五)占据全班第一,甚至超过了因为基础相对牢实所以自从交流开始就莫名成了班里「学霸」的乙骨优太。她在此之前并不是一个很看重学习的性子,因为禅院真希的目标是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咒术师;然而数学就像是另一场让她酣畅淋漓的打斗,每每做题的时候,那双锁定咒灵的双眼就会一步步地攻克着每一道题,如同她最熟悉的祓除。
步骤清晰,对错分明,且绝不背叛。
班上历史和语文成绩最好的自然是自小在主家住宅被浸染过的加茂宪纪。禅院真希不喜欢他那种古板的作风,说话都带着一股老头子味儿……但她已经对着历史作业写了一下午了。乙骨还在修养所以没有参与上课。不是在强调什么,只是她真的已经对着这些汉字一下午了。
真希拿起作业出了房间。
自己虽是个好强性子,但是禅院家的生活早就教会了她一个道理——面子什么的不能吃,还不如自己多问几句学到的东西有用。
说到底都是共患难的同学,真希就不信那个死端着架子的公子哥能在数理化的打击下也不开口求助。家族继承人的自尊难道会允许自己每每考试都拿低分?更何况他是加茂家的。加茂家是御三家里最传统、所以也最傲的那批人。
只是等她找到加茂后,却被吓了一跳。
少年仿佛刚刚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脸色难看得不能用极其形容,惨白得像是收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又像是看到了令人不适的脏东西欲吐不吐。真希警惕地看了眼周围,没有找到哪怕一丝咒灵的痕迹,不由有些恼:“你怎么了?”
加茂宪纪扫了她一眼,没作声,显然是不想说。
真希很想翻个白眼,但想到自己是来求助的就硬是压下了这股冲动:“我是想来问历史作业的。你之后有时间吗?”
“没有。” 加茂剪短地回答,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真希咬牙切齿地对着个背影默默输出了一顿,心想自己到底是脑子短路了还是脑子短路了竟然想来找这个对她一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封建糟粕。
看对方离开的方向,不是他们的宿舍也不是训练室...好像是那些特调局工作人员的办公室?其中好像也有那个从来不眨眼,在乙骨出事之后特地过来进行解释交代以及安抚的洋娃娃。也是那个时候他们才知道原来安排他们交流事项的负责人就是那个看上去比他们都小的女性。
加茂宪纪此时倒是完全没有心情去关心禅院的作业问题。他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很糟糕,并且也知道自己真正的情况只能更糟糕。他浑身上下仿佛被浸泡在冷水里,一向让他引以为傲的整洁的狩衣也都被汗湿透了,此时粘粘哒哒地贴在后背;似乎是受到的冲击太大而有些头晕目眩,他勉强稳住自己,随后稍显踉跄地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方才意外看到的场景在少年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尸体会是那副样子!!!
那分明、同他一个多月前被杀死的母亲,是一摸一样的死状。
只是遵循家里的意愿去探望实则试探乙骨的路上、只是恰好遇到他们在运送尸体、只是凑巧同那个高个子对上了眼于是秉持着礼貌上前问候、只是不经意间的一瞥——
从白布中露出来的、娇艳欲滴的肉瘤。
如坠冰窖。
“...请容许我冒昧地问一下,那是术式造成的吗?”
暨一元有些惊恐地看了他一眼,表情像是说他居然就这么问出来了而不是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不好意思,但这个案件我们并不打算交给你们学生,所以请原谅我不能透露什么。”
“是吗,抱歉。” 加茂宪纪颔首,“我还要去探望一下乙骨同学,那么就先失陪。” 随后,自当上准家主这么多年来,他头一回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里。
当然去找乙骨忧太的任务也没有完成。
加茂宪纪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好好睡觉了。那朵别在母亲脖颈上的花朵就像个挥之不去的幽灵,如今已然缠上他的咽喉。下一秒,下一秒就轮到他。他会变成另一具干瘪的尸体;恍惚间,加茂夫人的话语仿佛就在耳边萦绕,眼前浮现出她当时复杂的眼神。
”你爱你的母亲吗?”
随之而来的是父亲大人慈祥的笑容。加茂宪纪会成为他嘴里的又一句叹息:“我很抱歉,孩子。”他会对着自己的尸体滋养出来的花朵说。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
走廊里唯一的脚步声忽然疾停。少年躬身,冷汗顺着不停颤动着的睫毛滴落地板。他开始止不住地干呕。
后面追过来的真希一脸见鬼了。
还活着(虚弱地举手)
期末了,仓促之中写的,晚点过来修(虚弱地承诺)
线性代数教授不折磨人就会死吗(虚弱地思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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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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