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棠枝

暮鼓响起,低沉而深远地声音穿过繁华的街道,掠过古朴的巷陌,拂过巍峨的宫殿,扫过百姓的屋檐,悠悠地传遍整座城池,夜色越发地浓重而静谧。

偶有几声犬吠从深巷传来,又或是石块从屋檐滚落的“咔哒”声,侵扰着深夜的宁静。

一个飞矢破窗而入,钉在了棠枝床头,她起身望去,窗外那抹黑影已经离开,只留下一道清冷的女声:“殿下赐的。”

即使就着浓重的夜色,也不难看出,飞矢末端赫然携带的小药瓶......

——

姜伶夭夜半难眠,想到棠枝的伤势,索性起身披衣手持烛台去看看她。

伴随“咯吱”一声,房门被打开,烛火跳跃进这间屋子浓稠静谧的黑暗中,微弱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被送到姜伶夭的耳边:“小姐......”

她疾走几步,棠枝倚靠在床头的身形映在了她手持的烛火下,脸色那样惨白,以至于嘴角的那抹鲜红格外刺眼。

姜伶夭心里咯噔一下,烛台掉在了地上,滚了滚,房间再度陷入黑暗。“棠枝,你这是怎么了?”

她摸索着想要再度点燃烛火,慌乱间却被房间的椅子绊倒,只听到棠枝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姐,棠枝恐怕日后不能常伴您左右了,您一个人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殿下如今全然向着那位了,他,已非依仗。”

“怎么,是萧琮命你离开我吗?”她索性不点灯了,坐在地上身形隐在黑暗中,“也罢,本来你就是他的人,快点回他那里去,现在就去!”

似乎是担心棠枝反驳她的猜测一般,她语速极快地说完,爬起身作势便要把棠枝从床上拉下来。

棠枝虚弱,两人一起滚落在了地上。

“是的,小姐,我是等您过来同您告别的,我今晚就要离开了。”

姜伶夭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情绪,一把抱住棠枝,喉间磋磨出苍凉而破碎又被深深压低的悲鸣:“我去找萧琮,他不能这样做。”

她猛然起身,将棠枝扶回床上,替她掖好被角,便匆匆离去了。

然而她终究还是没有要到解药,等她回到棠枝的房间时,天光大亮,她的外衣上已结了一层霜,棠枝的房间还是那么干净齐整,与往常别无二致,什么都未带走,仿佛还会再回来一般。

棠枝的桌面上留着一张纸条,姜伶夭拿起纸条只扫了一眼,眼泪便抑制不住地滚落。

上面写着:“小姐,我走了,有缘再见,勿念。”

可是她知道,再也见不到了。

她将自己关在棠枝的房间一整日,日暮出门时,风还是那样冷,日光还是那样淡,院子里的婆子还是那样刻薄,唧唧歪歪地骂着“那死丫头死去哪里了,院子也不扫。”

一切都没变,只是她再无任何牵挂。

姜可矜对这一切毫无所知,整个姜府都在一种忙碌当中,唯有掌管中匮的郑氏略知一二,只因姜伶夭来找她给折柳院再安排一两个丫鬟。

郑氏考虑到那两位骄纵任性的小祖宗最近性子温和不少,待姜伶夭的态度也有所改善,故而没有拒绝请求,拨了两个洒扫丫鬟给折柳院。

——

大理寺对此次贪污案的调查仍在进行,姜家在朝为官的男子都涉案被查,慈幼局的一部分人也被带走核查。

虽然姜绍自有打算,但姜可矜还是焦虑不安,这种涉法的事情是她前半生万万不敢想的,而现在她也算关键人物,自然十分急切想要获知案情最新进展,姜父却自她叮嘱慈幼局众人后便再未向她透露半分进展了,就连月见也回避该问题,只说“殿下和丞相自有打算,小姐放宽心即可。”

姜可矜无法,只能去找萧琮。

实际上,事发之后,她为避嫌还从未与萧琮见过面,只是现下萧琮似乎不甚在意是否被扯下水了,虽然未在朝堂上为姜家辩驳,但也暗中活动不少。

虽然其他请求都被驳回,出门去哪里也要被姜绍管着,不过去见萧琮他倒是答应地爽快,大手一挥便允了。

而姜可矜,却在东宫湖畔长廊遥遥望见湖心亭的萧琮时,步伐踌躇不已。

显然萧琮也看到了她,坐在石案前支着脑袋朝她遥遥举杯,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能猜测到,他心情不错。

姜可矜索性把先前一次见面在心头形成的不自在抛到了脑后,提起裙摆大步走向亭中。

“殿下近日安好。”她一面行礼,一面扫视了一下石案,方才想必有别的客人,他的杯里还留有余痕。

“喝吗?”萧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唇畔还漾着笑意,然而那目光却若虚若实。

姜可矜一激灵,忙拜了一揖:“多谢殿下。”

说罢,便接过元吉递过来的小盅放在了唇边,这才闻到了酒味。

她顿了顿,想着古人的酒水度数不会高到哪里去,便一饮而尽,殊不知一杯下去,嗓子眼里都火辣辣的,酒气直冲脑门。

姜可矜脸色骤然一变,下意识瞄了眼萧琮,后者的黑眸似浮了雪后霁色的光影正凝视着她,微翘的唇角驱散了他一度的疏离感。

姜可矜不由得手抖了一下,将杯子搁置在了石案上,缓缓坐了下来,原文没写过男主喜欢喝烈酒啊。

“是想知道这件事现今的进展?”

“嗯......不然我总是不安,我去镇国寺拜访过慈明主持了解了一些宋清的事情,他背景倒是清白的,听慈明主持的意思,他并无古怪,但是现在这件事最大的突破口在他这里,所以还是得查一查他,或许可以去找一下他的家人......”

“已经找到了。”

“什么?”姜可矜陡然被打断,心“突突”地乱跳着,连呼吸都屏住了。

萧琮微侧脑袋,对上那双睁圆的杏目,眼角眉梢都晕染出了笑意,“是真的,慈幼局的账簿也找到了,你可以呼气了。”

“啊,天哪!”姜可矜两手捂在嘴前,一时把礼数什么全抛在脑后了,嘴里的话瞬间冲了出口:“殿下您找到的?好厉害!”

萧琮倒是未料到她如此反应,这样直白的夸赞确为平生头一遭,唇角的笑意彻底绽开,清朗的笑声流淌出来。

“所以说,这样的好消息可不得多喝几杯?”元吉适时开口,又给姜可矜倒了一盅,“殿下可是难得这样开心呢。”

姜可矜一时被元吉的话架住,眼皮跳了跳,干笑一声,端起酒杯:“此次真是多谢殿下了,我敬殿下一杯。”说罢为表诚意硬着头皮便一饮而尽,心里却叫苦连连,元吉真是没有眼色,这可是烈酒啊!

“是刚得的消息和物证,已经送往大理寺了,不日丞相便可官复原职,只是缺失的军饷还未查明去向,此事还未完全了结。”

“确实,军饷仍旧牵扯到大伯和长兄,他二人还未完全脱离干系,不过,现下如此进展已经很不错了,可惜爹爹未曾给我透露半句,让我每日忧心不已。”姜可矜揉揉鬓角,只觉得这酒劲着实有几分大。

“不瞒您说,姜小姐您啊,可能比丞相大人知道得还早呢,您今日倒是来得巧了。”元吉一面给姜可矜倒酒,一面开口。

“那我真是幸运,还是得多谢殿下啊。”她端起酒杯抿了抿,口舌有些干燥,索性喝完了,情绪有些不受理智控制地有了几分低落,肩膀垮了下来:“只是我这次,确实没帮到什么忙,反而是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话不能这么说,若是没有您在慈幼局众人心中的威望为这件事争取了一段时间,恐怕要生出不少麻烦呢。”元吉继续给她满上酒。

“说得也是。”姜可矜含糊不地咕哝了这么一句,再次一口喝完,酒劲带着情绪齐刷刷涌出,脑子追不上嘴:“那为什么还不让我出门,是怕我添乱吗?!”

“害你落马的人是赵奉,教唆姜伶夭对你动手的老鸨所在的那家青楼也是赵夫人的产业。”萧琮仄了元吉一眼,拿开了姜可矜攥在手里的酒杯。

元吉提着热好的酒缩了缩脖子,这大冷天的不是想给姜小姐暖暖身子嘛,而且明明是殿下您先邀姜小姐喝酒的。

“噢——,这样啊,那我真惨。”话虽如此,然而她泛着绯红的面颊上并未透露出半点沮丧,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

“丞相不让你出门,是为你的安全着想。”

听到这句话,姜可矜心里咯噔一下,原本有些混沌的思绪忽然清晰起来:“爹爹知道我被刺的事?我明明安排过不许任何人多嘴的。”

“你既传了大夫,又怎会瞒得住别人?”

“那他也知道是,姜伶夭所为了?”

萧琮无意识地转着方才从姜可矜手中拿过的酒杯不语,算是默认。

一瞬间,姜可矜脊背发凉,方才被酒熨暖的身子再度由内而外泛起寒来:“爹爹会怎样对她?”

萧琮凝眸盯着她,深墨色的瞳眸再度幽深起来,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了,把酒杯放回她面前:“你希望她得到怎样的结果?”

几个细碎的念头一晃而过,姜可矜恍恍惚惚地抓不住,只是一种难言的悲伤忽然追了上来,她脸色变得苍白而黯淡。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谢矜,你该想想,你从前的为人处世之道还适不适用于现在了。”萧琮伏在她耳畔轻轻吐出这句话。

姜可矜浑身一震,穿越前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却又恍然隔世,眼中迸发的光芒只一瞬便再度黯淡下来,湮没在萧琮凝视的深眸中。

萧琮将她面颊上沾的几缕青丝轻轻拨到耳后,“月见,送你家小姐回去吧。”

姜可矜顺从地让月见扶起她,木木讷讷地跟着月见离开,恍惚间,似乎一声轻轻的叹息被留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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