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语拉着行李箱，手里提着塑料盆，她环视屋子，“来C市后一直住在这里，突然搬走，还挺舍不得的。”她突然想起点什么，对程杭一说，“差点忘了，等我一下。”

打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袋子，里面五个闹钟，她拆开后盖，把电池一一安装进去，定时调时间，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在浴室、厨房、客厅来来回回、高高低低地猫着腰藏东西。

最后一个闹钟，放在自己房间的抽屉里面。

辛语拍手，得意的挑眉，“走吧。”

五个闹钟，响一个晚上，能把人吵得暴躁抓狂。

程杭一跟在辛语身后，他伸长手臂轻掩房门，低声夸奖，“有点缺德。”

辛语耸肩，调皮地说，“礼尚往来，送他们的离别礼物。”

“你最好把你室友的联系方式拉黑。”站在电梯前，程杭一看着金属面上映着两个人模糊的身影，身高有落差，却又不大，两人均是瘦高的模样。

辛语回头看他，得意极了，“已经删了。”

这样灵动鲜活的辛语，程杭一只在九年前见到过，那时他刚转校，封闭在自己后悔的世界里郁闷地看着陌生的教室，那时辛语还未发现她爸出轨，她扭头对肖芳说话，表情雀跃压制不住的狂喜，平淡乏味的事情从她嘴里以抑扬顿挫的语调说出来，变得生动有趣。

“我觉得他俩肯定谈恋爱了。”辛语窃窃地笑起来。

肖芳回，“看吧，我早告诉你了，你还不信。”

辛语甘拜下风，对着肖芳竖起大拇指，“你的新就业方向找到了，狗仔，一猜一个准。”

会学习，又不止是闷头苦学，她会和其他人插科打诨，会机灵地应对别人的调侃，热情仗义人缘好，但又和男生保持边界感，成绩起起伏伏不稳定，但她从不内耗，顶多试卷发下来时难过那么一会，过一会又眉眼生动地跳跃起来。

她就没什么事情发愁吗？

辛语是程杭一见过最快乐的高三生，快乐得让他觉得这姑娘缺心眼。

“班上一大半男生的理想型是辛语。”同桌低声对程杭一说。

程杭一抬头看辛语戳向天花板的马尾，“他们喜欢她什么？”

“长得好、性格好，从不弯弯绕绕闹别扭，虽然不是娇俏柔媚的惊艳长相，但干净飒爽，不止男生喜欢她，女生也喜欢她。”同桌翻动手机，找出一张偷拍的照片，“你转学来得晚，去年辛语这张照片封神。”

照片里的辛语穿白色长裙，裙摆提起到大腿，她毫无察觉仰头笑着，阔步在草地上跑着，干净的画面背景，明媚的长相。

封神不至于，没程杭一转学前学校的班花校花漂亮，辛语的样貌神态顶多算是自然流畅和有些氛围感。

程杭一越发觉得无法融入融安，他见过热闹浮躁的大城市，融安对他来说像一个年迈的老者，诸多不便带来的不得不安静祥和，可程杭一正是青春躁动的年龄，他快被这份安宁给折磨疯了。

扭着性子一样，程杭一偏偏做了班上的小半男生，他不喜欢辛语。

后来再见到辛语，她脸上鲜少出现大幅度的表情，鲜少惊讶鲜少动怒，始终平平静静，“活人微死”感十足。

不得不说，他怀念过去的辛语。

程杭一把辛语和行李送去新住处，仍旧是电梯房，一室一厅一厨一卫，面积三十左右，房子应该做过深度清洁，角角落落同样干净，碗筷等物品已经到位，倒扣在沥干架上面。

辛语把行李箱拉去卧室，她接过被子放在狭窄的沙发上，指挥着程杭一将折叠床放在客厅角落，嘴上已经在赶人，“今天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

“什么时候？”程杭一没察觉一样，他追问。

辛语轻扬嘴角，抿嘴轻笑，“你又不差一顿饭。”

“在商场看到我，怎么没打招呼？”程杭一在狭窄的沙发上坐下，没打算立刻走。

辛语嗤笑一声，“不熟，突然上前去打招呼，会打扰你们。”

程杭一同样嗤笑，“可是我已经想好怎么介绍你。”

“老同学的身份没那么新鲜特别吧。”程杭一依靠着被子，被子散下来，一角垂在地上，辛语不太乐意，她走过去把被角挽起来，“从幼儿园到研究生，你的同学至少几千人，女同学至少一千人，千分之一的概率，没必要提起吧。”

辛语心烦，声音带着烦躁，又催了一遍，“明天大家都要上班，你赶快回家吧。”

“不问问她是谁？”和辛语的烦躁不同，程杭一自在闲适。

辛语扯出一个笑容，“我的好奇心没那么强烈。”

“我们有共同朋友，刚乔迁新居，今天去商场帮忙选购暖居礼物，我们只是朋友。”程杭一解释。

被子被程杭一坐着了，辛语用力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没骗你，相信我。”程杭一仰头看着她，眼神真挚语气诚恳。

辛语更大力气地扯被子，程杭一轻抬腿，辛语把被子抱起来，一时没找到能放置的合适地方，还是程杭一站起来，打开折叠床，让她把被子放下。

辛语敷衍地点头，“嗯嗯我相信了，你走吧。”

程杭一往门口走，辛语紧跟其后，好像待程杭一迈出家门，她便要立刻关门。

“你是不是把我删了？”程杭一突然回身。

辛语低垂着头，“没有啊。”

“我看看你的手机。”程杭一伸手过来。

辛语有种被临时抽查作业的感觉，顶着程杭一压迫的视线，把手机递交过去，嘴里嚷嚷着，“你怎么不相信……”

程杭一把手机接过来，没有滑动列表，只是搜了“杭”这个字，在联系人列表里面，果然没有他。

辛语把手机拿过来，她小声嘀咕，“怎么可能会没有呢？”然后装作做样地滑动联系人列表，然后很抱歉地对程杭一解释，“误操作，应该是想删掉朋友圈的微商，不小心把你删掉了。”

程杭一不说话，垂着眼睛看辛语演戏。

辛语演累了，她说，“程杭一，我们回到老同学的位置吧。”

“你莫名其妙把老同学删掉？”

辛语心虚，便再一次退让，“这样吧，我真诚一点，明天中午请你吃饭。去潘家宴吧，你点菜，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可以适当放血。”

“辛语，我不缺一顿饭。”

“那怎么办呢？我没其他更值钱的东西。”辛语摊手，直接耍赖，“要不，你就当成我们从未遇见吧。”

程杭一眉头跳动两下，脑袋嗡嗡地疼，“你和我睡的两晚，算什么？”

算你倒霉。

辛语稍微正色，她正式地向程杭一说，“程杭一，我们是成年人，理应有为自己行为负责的能力。你没有强迫我，我也没有强迫你，心甘情愿的事情，不该事后追究责任，这样，一点都不酷。”

如果眼睛可以看到，辛语大概能看到程杭一脸上及周身酝酿着的惊涛骇浪一般的低压情绪，一定是乌云压顶的低沉压迫。

辛语担心唯恐气不死程杭一，她又补充，“你并没有吃亏，不是吗？”

多年过去，辛语还是这样，“无所谓、没必要、不至于”做为人生格言，从不内耗，只会外耗别人，把别人惹得炸毛，她自己仍旧没心没肺。

程杭一觉得一股血直往脑门冲，他低头紧盯着辛语，周身冷冽，呼吸急促起来。

两个人对峙着，气氛不太好。

程杭一帮忙搬家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辛语看他目眦欲裂的愤怒模样，真怕他会气昏过去。

过了会儿，辛语问，“今天买礼物，你朋友哪天暖居？”

“今天。”硬邦邦的语气，带着愤怒还有委屈。

辛语变脸一样，又不和他划清界限，重新变得面目柔和起来，“那你错过一顿大餐，我补给你吧。请你吃小碗菜，可以多点几个菜。”

八个菜，是辛语诚意的极限。

“……”唯一的沙发让给程杭一坐着，他仍旧拉着脸色，满脸不悦。

辛语屈膝坐在地上，还好桌子低矮，不耽误吃饭。

米饭分给程杭一一份，筷子撕开后放在碗上，辛语歪着头笑嘻嘻地和他说话，满声讨好，“吃饭吧。”

程杭一脸上稍缓，他不走，辛语总不能把他撵出去。

辛语平时吃饭快，为了配合程杭一的节奏，她刻意放慢速度，嚼得腮帮子疼，抬眼看程杭一，吃得慢条斯理、斯文体面。

正吃着饭，门板又被敲响，辛语立刻站起来，“来了。”然后去往门口开门。从门口回来，她手里提着某电商的配送包装袋，她将袋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把里面的盒装拿出来，眼睛晶亮，脸上的笑意越发热情浓郁，“好酒好肉，招待好朋友。”

稍微高端系列酒，蓝色的包装盒。

辛语心情不错，轻声哼唱起儿歌，“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握个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程杭一坐着没动，看着她忙进忙出。

刚搬过来的新家，家里没有一次性杯子，辛语去厨房拿了两个汤碗，分别倒上浅浅一层酒，“你好，朋友。”

程杭一眼神怪异地看着她。

辛语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我酒量还行，你看起来不太能喝。”

“你总是自说自话吗？”程杭一问她。

辛语重新倒上一层酒，她闻言点头，“对啊。”

“为什么？”

辛语歪头认真地想，脸上漾出开心的笑容，“因为我寂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