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杭一回复：计算机。

计算机专业、互联网职业这类词汇大而广，说了和没说一样。

辛语却想起毕业季校门口那张鲜红光荣榜上面，程杭一名字、分数、学校那行，这所学校曾经是辛语想要报考的院校之一。

这种学校出来的人，专业知识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万一她哪天需要帮忙……先在程杭一这里落个脸熟……更何况有一万块钱……

辛语在系统表情包里，找到“OK”发过去。

程杭一把借条、对方名字、工作地点、照片，同时发过来的还有一万块钱。

辛语又回复了“OK”，但是没收钱。

欠钱不还，又拉黑债主的，难度五颗星；欠钱不还却没拉黑债主的，难度三颗星，大多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把事情糊弄过去。

几天后的周日，在晚上九点，辛语发信息给程杭一：钱，周一到账，你注意查收一下。

程杭一打视频电话过来，几秒钟后挂断，改为语音电话，可这次被辛语挂断了。

“我不喜欢接电话，打字说。”辛语在聊天框里输入。

程杭一没发三十多秒的语音，他输入文字：他答应还钱了？

辛语单看文字，却可以脑补出来程杭一高冷带着点激动的音调，她把聊天页面向上滑动，重复听了一遍前几天他发来的语音，大差不差。

“嗯。”辛语把文字发过去。

程杭一那边再次转账一万块钱。

他支付软件里面一定很多钱！

辛语很不合时宜地猜测，她的支付软件里面从未超过一万块钱。

辛语没接收，点了退回，手指灵活地输入文字，暗藏着自己拳拳小心思：帮老同学的小忙，收钱太见外。

程杭一那边没有回复。

辛语想，对方大概不想欠自己人情，她又输入：要不请我吃饭吧。

“行。”

“什么时候？”辛语又发。

程杭一那边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辛语不着急，她把手机放在桌面上，洗澡、看剧，临睡前看了眼聊天软件，上面是程杭一的回复：随时。

辛语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字，她在凌晨时回复：今天中午，行吗？

程杭一爽利地回复：行。

辛语公司午休两个半小时，她问清程杭一公司所在位置，计划下班后打车去找他，这样她就能摸清程杭一到底能提供什么实质性帮助，然后再决定，是否继续和这位老同学联系。

成年人的社交，透露着精明的算计。

程杭一发来的共享位置在地铁站附近。

成年人的社交，透露着防备和边界感。

从出租车上下来，辛语站在路边，眼神在停留或经过的男士身上搜索，逐一与记忆里的模糊人影重合，除了身高和气质，实际上辛语已经不记得程杭一的长相，总感觉应该不是丑的，否则她不会没有印象。

隔着段距离，有位男士同样在打量辛语，短暂的迟疑后，他阔步走过来，不确定地询问，“辛语？”

“程杭一？”就算对方已经清晰地叫出她的名字，辛语仍旧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就是老同学。

比记忆里更加颀长的身形，不若高中时期的清瘦单薄，看起来更健硕一些，黑色长裤深色衬衣显得宽肩阔背窄腰，没有多余修饰，只有手腕上戴着一支略显笨重的手表。

不怪辛语认不出来，是程杭一过去给她的印象一直是，总是耷拉着的眼皮、隆起的眉头、不屑的眼神、不耐的情绪、贴着头皮的利索短发，外形气息凌厉又尖锐，脾性清高傲慢、疏离冷漠。

和眼前这个视觉看过去温和清爽、内敛稳重，脸上带着光彩笑意的人，完全无法吻合。

程杭一竟然会笑？辛语以为他是个可移动冰锥呢。

温一点，总比冷一点容易相处，这顿饭不至于食不下咽。

“你在地铁站上班？”总要说句话做开场白，辛语玩笑着问。

程杭一微笑着摇头，“想着你快到了，提前出来接你。”他修长匀称的手指随意向后伸展了一下，“我在那里上班。”

这一块高楼林立寸土尺金，比辛语上班的地方高档多了。

上学时并未有过深情谊，毕业后又多年未见，此刻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完全是为了偿还人情债。

见面一眼，双方的眼神在对方脸上及身上快速地掠过，对对方做出肤浅的评价：辛语是程杭一的无用社交。

然后两个人在心里默契地下了评语：他们是以后不会再见面的关系。

“你请客，吃什么？”辛语没有在意程杭一语气、动作疏离感带来的不适感，她扬着手里的手机提醒时间，“距离上班，我还有两个小时。”

“你想吃什么？中餐？西餐？”程杭一做出请的手势，绅士优雅体贴暖意，不是上学时因为一杯热水和女同学争吵的男同学了，“车在那里。”

“都可以。”辛语跟在程杭一身后，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Q7，“最好是中餐，最好上菜速度快一点，我快饿扁了。”

“可以，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餐馆。”

程杭一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辛语站在车外，她礼貌地问，“我坐副驾驶可以吗？女朋友不会生气吧？”

话说出口，觉得自己茶里茶气的，还满含试探的意味。

“不会。”程杭一帮忙把副驾驶座位上的纸巾拿开。

“谢谢。”

程杭一开车姿势中规中矩，看左右倒车镜，大多时候目视前方，身姿松弛地倚在座椅里，和煦春风地和辛语聊C市的天气、交通、风土人情，偶尔偏头看着辛语，语气真挚诚恳又热烈，看似说了很多，其实个人信息捂得严严实实。

大家都长大了，学会伪装精通人情世故。

辛语把检索来的信息汇总：程杭一来C市三年，大学学计算机专业，现在从事计算机方面工作，不是租房，有辆车，手腕上的手表比车贵，口头上没有炫富，行为举止透露着不差钱……

“程杭一混得挺好。”这是辛语对程杭一现状的总结。

但是看似“成功人士”的程杭一能给自己提供什么帮助呢？

辛语不确定。

车子驶出主路，右转拐进一条绿荫小道，路两侧停满车辆，仅容一辆车通过。辛语在C市生活工作多年，却从未来过这条路，她侧头看向蓝色的路牌，上面写着：荣东南路。

程杭一开车向前，在路边停车位停下，他走在前方引路，两个人又往回走了近五十米。

“到了。”程杭一提醒，他率先抬腿上台阶，跨过门槛进门去。

矮墙通白，中式多层翘角设计的屋檐下悬挂着鲜红色的灯笼，暗红色的对开门板，店名招牌是一块规规矩矩的实木做底，上面用金色行书写着名字：潘家宴。

像极了公司团建时，去过的那些小门小户的农家院。

辛语心里犯嘀咕，就算她被程杭一划分为“无效社交”类别里面的人，他也不该这样敷衍吧，请自己吃顿商场火锅也好呀。

来都来了。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跨过门槛踏步进院内，辛语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桃花源记》，是她见识浅薄了，这院内别有洞天，高树矮花低草，错落有致热闹非常，假山流水肥鲤嬉戏，摆放了茶台雅座，踩着青石板砖走了一段，才到大厅。

老板模样的人，和程杭一笑着打招呼，“看到院子里的新树了吗？新添的。”

“百十万买一棵树，有钱你不如把隔壁买下来，铺平建成停车场，每次来这里，停车实在头疼。”程杭一轻呲一声，语气颇为不屑。

辛语微微侧目看他，觉得程杭一内在还是没变，不伪装时仍旧是那副不耐烦的腔调。

受虐狂一样，她竟然觉得这样的程杭一有亲切感。

老板反驳着，“你这人没情调、不懂风雅。”

程杭一在门口站定，他回应，“在院内草地上，树立几块新国潮的宣传板子，买几棵落樱假树营造一下文艺氛围，你这里立马能成为新网红打卡地，把茶台撤了，换成咖啡座，生意说不定比现在好。”

老板不见恼怒，笑呵呵地应着，“好主意，我考虑一下。”

程杭一指着台面上摆着的菜名牌子，问辛语，“这些菜可以吗？”

辛语不挑食，她瞥了一眼，点头说都可以。

老板像是这才注意到辛语，他对程杭一说，“直接去包间吧。”

院里景色布置得不伦不类，厅堂内风雅别致，包间内更是花费了心思，暗色檀木做桌椅板凳，案面摆放的餐具古色古香，立于墙根的架子上摆放着古玩和玲珑盆景，墙上还有一副卷轴画，辛语粗俗不懂欣赏，只觉得栩栩如生，定睛一看是大师之作，价格使然更觉得生动形象。

室雅花香。

不是吃饭，只是坐在这里已经满心享受。

辛语要收回对程杭一的评价，他何止混得不错，是让本就富裕的家庭更添富贵。辛语现在的想法有点复杂，如果程杭一是“小有成就”，那么她可以借住老同学的关系向程杭一讨要一些人脉资源、信息内幕，可程杭一“大有所成”，反而让她望而却步。

他站得太高，他的资源，对她未必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