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杭一见辛语盯着架子上的摆件看,他解释,“不是赝品,是真品。潘集恩的爷爷年轻时热衷于走街串巷淘古董,收集不少字画、瓷器、玉器,又热爱分享,就摆在饭馆里面。大概摆放太过随意,竟然从未被人顺手拿走过。”
“可能多的是像我一样不识好物的人。”辛语随手指着一个瓷瓶问,“这个大概价值多少?”
“C市一套全款房加一辆车。”程杭一随意地回答。
辛语诧异又看了一眼,收回贪婪的目光,“打碎了,是不是要赔的?”
程杭一嘴角上扬,脸上溢出一个清浅的微笑,“不用,这个是我送过来凑数的。”
“……”辛语在凳子上坐下,她左右扭着,仍旧觉得实木板凳凉、咯屁股,实在是山猪吃不了细糠,她摆弄着桌面上亮黄色的餐具,“你经常来这里?”
“不知道吃什么时,就来这里,做什么吃什么。”清淡的语气,像是把这里当食堂。
自己的平庸固然讨厌,同学的成功更让人心里不爽。
程杭一帮忙倒茶,辛语欠身致谢,低垂视线眉眼间笼着一股烦躁,她频繁望向包间门口,这顿饭其实没必要一起吃的。
程杭一将花茶放在桌面上,大概觉得室内热,抬手解开两粒领口扣子,随手向两边扯开,露出锁骨及喉结,他此时衣袖挽起在手肘处,结实有力的手臂横着随意地搭在桌子边缘,“待会吃完,时间紧张的话,我送你。”
不用维系的关系,辛语也不再装着了,直接拒绝,“不用了,迟到几分钟没有关系。”
程杭一没再坚持,低头喝茶偶尔玩手机,出去过一次。
他们之间没什么对话,如果不是在包间内,像是拼桌坐在一起的陌生人。
不知是这家店的日常风格,还是今天特意秀才艺,燕窝鱼翅、山珍海味堆满桌,看起来最为朴素的一道菜,辛语舀起来浅尝,却是蟹黄如膏,口感浓郁。
在这炫富呢!
辛语一顿风暴卷席,她吃饭一向快,饱腹感来得更快,很快就停下筷子。
程杭一抬头看她,“不合胃口?”
辛语摇头,“不是,我吃饭一直这样。”说完低头摆弄手机,她心不在焉地说,“你慢慢吃,我等你。”
辛语以前吃饭不是这样的,她拿着一片吐司面包可以吃上三分钟,一个苹果可以吃上十分钟,中午学校食堂吃饭,她总是最后一波离开餐厅的。
可他们多年未见,对方变成什么模样都是有可能的。
程杭一很快停筷,他拿纸巾擦嘴巴,“走吧。”
终于结束了,辛语立刻拿包起身。
程杭一走在前面,辛语跟在后面,听着他和潘老板闲聊,“大中午上一桌子海鲜预制菜,花里胡哨把我当冤大头宰……那道汤浓稠像麻酱,喝起来糊嘴巴……”
潘老板瞠目,转头问辛语,“真这么难吃?”
辛语抿嘴轻笑,礼貌地回,“我觉得挺好吃。”
程杭一结账走人,辛语偷瞄了一眼账单,觉得自己的确误入繁华世界。
往外走时,经过一处鱼缸,箱子偏小水质清澈,水底沉着水草横木做造景,不像饭馆的摆设,倒像是老板的个人爱好摆件,里面养着的鱼娇小灵活,七彩炫丽,辛语驻足观看,“这是什么鱼?”
“神仙鱼,天使鱼,也叫燕鱼。”程杭一站在一旁,补充,“性格温和,适应能力强,但是领地意识强,观赏性好,只是难伺候。”
“你养过?”辛语扭头看他。
相由心生这句话在辛语身上有很好的验证,青春期时她的性格激烈冲动,说话做表情时脸上硬线条明显,冷硬坚毅总会让人觉得脸臭,现在心境平和,面相跟着柔和细腻起来。
比如现在,午后阳光散在她脸上,白净轻透带着柔和色调,视线落在她脸上,不着急挪开,会停留住仔细研究她的五官,她竟然是浓颜的美艳长相,会分辨她是桃花眼还是丹凤眼,她的嘴唇算薄还是厚,是软还是硬……
辛语蹙眉,歪头不解地看着程杭一,“饭晕还是到你午睡的时间点了?”要不他怎么眼神看起来呆呆的。
程杭一立刻聚神收敛情绪,眼神却不再落在辛语脸上,“这些鱼以前是我的,总是出差无人照看,就放在潘聚恩这里养着。”
“哦。”
辛语弯腰,鱼缸外的影子动了动,小鱼受惊般机警地向一处散去,犹如漂亮的彩带。辛语喜欢一切颜色鲜艳的物品,她的手从左侧滑向右侧,看着鱼儿们感受着某种力量召唤,顺着她的手势游动。
“再见,小鱼。”辛语玩够了,她直起腰,继续赶路。
程杭一感到喉咙干痒,他扭头轻咳一声,“你叫它们什么?”
“小型鱼类,简称小鱼。”辛语想到什么,勾着嘴角摇头笑,“还是别叫这个名字了,和我重名。”
辛语,小名叫小语,只是很多年没人这么叫她,所以有些忘记了。
程杭一感到不止喉咙痒,连带着身上痒,心里跟着痒了,“你想养吗?可以带走几条。”
辛语坚定摇头,“不要。”但是没解释为什么。
走出院子,辛语拿出手机看时间,如果着急赶回公司,勉强可以赶上打卡。那么今天这个日子,到了月底时,就不会有任何的记忆点。
“时间有点来不及,要麻烦你把我放在最近的地铁口。”辛语补充,“谢谢。”
“不客气。”
两个人可聊的话题,在吃饭和来的路上已经聊完,程杭一问起还钱的事情,“你怎么让他还钱的?”
“他有一个正在谈婚论嫁的女朋友,我找到他,对他说要么还钱,要么让他女朋友知道真相,他心虚就把钱还了。”辛语寥寥几句话,把讨债的过程说了一遍。
程杭一意外,“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这下,他们可聊的话题,彻底没有了。
话题终结,气氛就有些微妙的尴尬。
程杭一降下半扇车窗,等待红绿灯时,他无意识地摸了下嘴唇。
他的动作不大,但是一直用余光在观察的辛语看到了,问他,“你想抽烟吗?”
“嗯?”程杭一疑惑地看着她。
“已经确定要迟到,不如停车抽一根吧。”
车子在路边停下,程杭一从后备箱拿出一瓶水,他拧开瓶盖喝掉两口,倒掉小半,剩下三分之一的水量,将瓶子放在车头上面。
辛语伸手,程杭一分给她一支。
“你会抽烟?”程杭一轻撩眉头,漫不经心地问。
辛语防备心重,她反问,“你呢?抽得多吗?”
“赶工作熬夜时靠这个续命,顶多一天一包,这个量算多吗?”程杭一抖烟灰的动作娴熟轻盈,看得出来烟龄很多年。
他很狡猾,把问题抛回给辛语。
“我觉得算多。”
程杭一看着她手上的动作,掀打火机时不够熟练,点烟时没有背风,第一口时被呛了一下,急得原地跺脚。
“你不会抽烟。”程杭一帮她回答问题。
辛语微微侧身,轻扬眉头,语气轻松,“没想到防风火机不防风,抽烟老得快,我要控制数量。”
第二次顺利很多,她的动作流畅多了,可能是学习能力强,可能是本来就会。
程杭一恭维,“你和过去变化不大。”
辛语同样话术,“你也一样,还是这么帅。”
说完两个人对视一眼低声笑出来,气氛终于不再僵持。
“这是我第二次见你抽烟。”程杭一主动提起旧事。
辛语确定,上学时她一定没抽过,她疑惑地问,“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程杭一已经点上第二根,没用打火机,嘴里噙着第二根的烟尾,把第一根几乎燃尽的烟头凑过去,他深吸一口,压进肺里,看着燃烧起来的烟纸,脸上闪出轻蔑的笑意,像极了同班时,他面对那些一眼看去花里胡哨,实际上分析后实则简单的题目时的眼神,自信笃定、神采奕奕,带着点狂妄和傲慢。
真是奇怪,做为老同学,辛语记住的一直不是程杭一的长相,而是他的神情动作。
辛语没抽几口,更多时间是任由烟燃着,心思胡乱地想了些有的没的事情,尽了,她干净利落捏着烟头扔进水瓶里。
程杭一把烟盒递给辛语,辛语摆手,她评价,“太粗了,不舒服。”
程杭一隔着轻薄的烟雾看她,他语气正经,“你平时抽什么牌子的?”
辛语突然不想告诉程杭一。
她牙齿轻咬下唇,玩起糊弄的小把戏,“下次吧,下次见面告诉你。”
时间真是神奇,九年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声音、脾性,除了名字相同,需要刷新记忆重新认识彼此:程杭一不再面庞清冷眼神不耐,他看起来温和成熟、内敛耐心,辛语不再情绪挂脸、尖锐暴躁,她看起来柔软温顺。
如果当年他们是如今这样的性情,做为同班同学,他们大概是会多说上几句话吧,多年后相见,他们大概不会像现在这样陌生。
其实没必要过分惦念过去,因为他们不会再见面的。
辛语看向前方,她说,“距离地铁站没几步路,我走过去就行,今天谢谢你招待的饭菜和烟。”
“嗯。”辛语着急走,程杭一没想纠缠。
把燃了半支的烟,投进水瓶里,拧上盖子,看着烟灰浮浮沉沉,心头上升腾出来的感叹时间的微妙情绪,快速地散了。
一个交情不深的高中同学而已。
辛语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她大概是跑着回来的,微微喘着,“对了,你名字里面的杭字,是因为你家里人喜欢杭州吗?”
程杭一用莫名的眼神看她,“不是,我妈妈姓杭。”
“哦,谢谢你解开我多年的疑惑。”辛语摆了摆手,她脚下着急调转方向,“我真的要走了。”
她为他的名字疑惑多年?
她关注过他的名字?
她一直记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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