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三劫循环

“任凭大人差遣。”

此刻天光在积云边生长,天快亮了。

容兰因长话短说:“既如此,叫孙七今日酉时前出宫,只说奉齐尚宫的命令,要出宫办事。稍晚一些我会将出宫凭证给你,酉时后宫门就要落钥,任何人不得进出,切莫误了时辰。”

见孙红鲤点头应下,她接着道:“还有一事,交予你办。陛下要用的御药不论从前如何,今日开始,必然会有蛛丝马迹。想必太医院会隐瞒脉案,不会声张,但你要声张,暗中将能看出病情的药材宣扬出去,并让尚食局里的女史们放些谣言,就说太子殿下在祭祖宴上献的那道蒸蟹,属于性寒之物。”

“其一,药材外泄,有关陛下的病体会猜测众多,逼皇家告知天下,皇帝到底是什么症状,是否早就久病难医,才能救继后于祸国名声,不至于成罪魁祸首。其二,尚食一向效忠太子妃,并不敬重皇后,又与我不合已久。太子牵扯其中,为了自证清白,太子妃必然会查尚食局,拉尚食局下水,我们在六尚有所行动才不会举步维艰。”

孙红鲤垂首,淡淡的接了句,“红鲤知道了,燕过留痕,司药司每日经手药材无数,管的住药材的支取,也管不住旁人的嘴。”容兰因听了这句不黑不白的话,知晓她已经明白其中关窍,便摆了摆袖。“天快亮了,你去忙吧。”

孙氏退下后,容兰因望了望天色,估算此时尚宫局众人已经挑灯起身了,她没有多少时辰可以耽搁,遂起身快步去了尚宫局。

有求于人,自然不欲打扰,她轻扣了扣门,先没出声。

只等了须臾,里头的人推门,露出一张有些惊讶的脸。“容尚仪?”

尚宫齐秀明白,若是公事,容兰因不会在还没到上值的时辰就来敲门,若是私事,其实她们二人私下很少交谈,齐秀掌着六尚之首的尚宫局,从来不沾边,既不向着继后,也不偏向太子妃,一直老实本分做事,持着中立的态度,对她们另外几位都有些避而远之的意思。

约莫是猜到了什么,齐秀的惊讶归于一个礼貌的笑,将肩上搭着的薄袄拢了拢,“天冷了,容大人进来暖暖吧。”

将容兰因引入室内,齐秀递给她一盏热茶,“天色尚早,来都来了,不如与我手谈一局?”

这是试探,看容兰因携来的,是不是急事。

容兰因明了,但此时急于言明所求,确实冒昧,何况今日的一切盘算能否成功,重中之重都在尚宫局,急也急不得。

于是她接过茶盏,笑着应下:“有何不可?尚宫大人爱棋,但听说更爱自己下,今日倒是兰因荣幸。”

“嗨...这时辰你来,太阳还没露头呢,也算你披星戴月了。想来是一言两语说不清,不如下着棋说,我这刚起的人也清醒点,怕做了不该做的决定啊。”齐秀笑眯眯的,由桌下取了棋盘与黑白子摆上。

二人都含着笑对坐,容兰因将茶盏放远了些,拢起袖口,拈来颗黑子入手。“尚宫一向清醒,兰因技艺不佳,还盼齐大人手下留情。”

一子落下,是容兰因先。她执黑,齐秀执白,她抬手请齐氏,“落子即入局,齐大人。”

比起端坐的容兰因,齐秀落子不慢,姿态却懒散,她随意的披着那件银红的薄袄,听着入局二字,眉头挑了挑,嘟囔的声线很是温吞:“你们都年轻,下个棋也是正正经经的。我不行,今年年底,就到了三十了,我啊,可算到出宫的年纪喽。”

话里话外,是不想参和什么麻烦事。

容兰因一面落落布子,拉开战线,一面细听她话中意思,听到这垂下眼,眸光烁烁于鸦睫之下。“是吗?这么快啊,如今十月,就剩两月了,那是该庆祝的事,值得兰因大礼奉上。”

二人话没停过,落棋声也泠泠起伏,你一子我一子的,谁都不逼也不退,叫这本该安谧的寝房,多了几分紧迫。

容兰因笑得同样和煦,似是不经意,脱口而出:“近日气候渐冷,倒叫我想到雪州。”

她口吻可惜,“雪州偏远,并不临海,靠海吃饱是想不了的。又因常年寒冷,雪山上种不出多少粮食,特产极为稀少,唯有珍稀药材不少,比如雪莲。可惜啊,却少了买家。故而,雪州的大多家庭是偏贫穷的,听闻齐大人家父,任雪州刺史已久,陛下登基时,怜惜雪州百姓,才派遣齐大人前往雪州任职,荣升雪州刺史,奉的...是改善雪州贫瘠的圣旨。”

空空的棋盘上逐渐布满黑白子,齐秀看着容兰因牵引她布下古局,也由着她,不大在意的模样。

但一说到雪州,涉及齐家的头疼已久的大事,白子明显一顿,齐秀看着漫不经心的神色,也随着猝然抬起的眼眸,一时正色了,她念着方才容兰因所说的大礼二字,试探问道。“容大人,是想雪中送炭?”

容兰因却垂目没看她,因白子疏忽,她举黑棋再落一处,围困之势已成。这才笑着回道:“雪中送炭可没用。在齐大人的治理下,雪州已不缺炭火了,温饱二字,刺史解决了一半,兰因佩服。另一半么...商道不兴,难以发展。刺史大人想要完成使命,光荣回京,也不知要多少年。”

她话头一转,“但兰因有一计。东渊虽国土广阔,但太祖并未分割出太多州府。除了后方的京城独立,东渊共分四州,潮声州,雪州,青州,锦州。其中最为富裕的是南边的青州,而雪州偏远,在最北方,恰好与青州中间隔着一个潮声州。潮声州作为地域最大的州府,自产自足,因是军事要地,商路把控严格,已断了多年。这么一隔断,雪州到青州的商路没了,珍稀的药材只能往锦州售卖,所谓市场么,没有竞争,价格就高不了,何况锦州又能给出多少粮食。但若是给雪州一条直通青州的水路呢?天下粮食十分,八分产自青州,不是虚言。这可不止商运,还能从青州带回粮食与牲畜。要知道食物除了种植,也可以养殖。天寒地冻,能养什么,试过不就知道了?”

齐秀的脸色逐渐凝重,已无心下棋,步步跟着容兰因而动,已经落入她的布阵里也不自知。“陛下能允?”

棋盘之上黑白子如星罗散布,容兰因落下最后一子,险中求生,将这颗棋挨着的都拱手相送,但布局已成,以这一劫做材来用,正是古棋局,三劫循环。

劫劫循环,唯有和局。

“我容家军镇守海岸几百年,代代未曾懈怠,与齐大人也从无牵扯纠葛。只为将士所需,收购大量贵重药材,留作以后备用,开一条水路作为商运,有何不允?时限十年。您看够么?”

容兰因指尖轻微的这一响,如尘埃落定。她笑,“齐大人,和局吧?”

齐秀这才回神,低头细观棋局,须臾笑着摇了摇头。“真是着了你的道了。什么和局,是合作吧?”

她放下手中白子,往身下的藤椅里缩了缩,肩上的薄袄不知不觉落下了几寸,这会儿才觉得冷,记得捞上一把了。“十年...容大人真是给我备了份大礼了。直说吧,想要什么?”

容兰因偏头看了眼窗,隔着窗纸,有天光透进来,又被镂空的窗格剪碎。看得出羲和已挥刀破了夜幕,旭日还没升起,但天已亮了。

快要到上值的时辰,也快到凤宫压不下消息的时候了。她正色道,“我要送一个小太监出宫,叫孙七。今日有变,想出宫恐怕必须得尚宫派遣,需要齐大人为我伪造一份手信。”

“伪造?”齐秀神色莫名,从腰间锦囊里摸出一个印章。“什么话...”她抬手打乱了棋盘的黑白分明,简单收拢了,继而抽出一张方纸,提笔书写,不过片刻,纸上已写好采买物品与指派宫人姓名。

她折好递给容兰因,语气里颇有些教育胆大包天的小妹的意思。“尚宫局尚宫齐氏亲自审鉴的出宫手信,还能有假?”

“不过...”齐氏面上有些惊疑,“今日有变?今日怎么?”

容兰因轻叹了口气。“上值的时辰将至,您晚些便知道了,阖宫也都会知晓。陛下病了,兰因言尽于此,其中是非太多,大人听到这里便够。这几日宫中的传言或许会很多,谣言止于智者,还要烦请尚宫大人,不聪明一回了。”

陛下病了?!

齐秀掌管尚宫局多年,能在各种风波中独善其身,当然最会审时度势,也能立刻想到昨夜,皇帝是在凤宫歇息的,宴席后在众人恭送下与继后一同回了凤宫。她默了默,缓过神才强撑了个笑,“不烦,真要我消止这种大事的流言才烦。”

涉及龙体,动辄牵动前朝,甚至一个不慎动摇东渊国本,齐秀也无法安心再坐下去,匆匆起身去取官服。顺带送客,显然眼下不愿再有太多牵扯。“如你所愿了,容大人请便。”

容兰因也起身,屈身向她一拜,“多谢齐大人。”

收好手信后,她推门欲走,身后传来齐秀犹犹豫豫的一句,“棋盘上三劫循环的和局难见,事实上真遇上劫难,多是必输之局。你姓容,轮不到我惜才,但盼你自己惜命。若还能有命在,年底好来送我出宫。雪中送炭送的是齐家,不是我齐秀,我要正经的礼物。”

容兰因不由失笑,共事三年,齐秀看着最稳重谨慎,也最凉薄,常年与她们公事公办,避开过多私交,哪边都不沾也不偏向,没想到眼里有同事情谊的,怕是只有她。这什么情形了,还能要她带礼送行?

她并未回话,笑过就走了。紧赶着时间,要将手信与家书都给到孙七才行,今日传出家书,八百里加急送到也要六到七日,皇家不会给凤宫太久的时间。

宫道上的巡夜太监正打着哈欠,打算回去休息,路过的婢女,却脚步匆匆,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正要到各宫通报消息。

遥遥的钟楼上,守夜人敲响了卯时的钟声。

容兰因远远的望了一眼凤宫,飞檐明瓦,重重殿宇,十二分庄重,也十二分压抑。可能背上祸国之名的继后即将不在中心,世人看到的,会是另一张同样年轻,鲜丽的脸。

太子妃龚氏,未来的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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