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琬儿病了,没成想陈绍观也病了。李珠容不免心下咯噔,不过随即又点头道:“好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要是见了他,要再三叮嘱他顾好身体才是,累极伤身。”

告辞了余诏,她三下两下地迈出衙门大门。今日的太阳不怎么亮,棉絮似的云盖在灰蒙蒙的天空上,放眼望去,远处的山顶格外黑,时不时会有闷沉的雷声,极大可能是要下雨了。

街上的小贩们也是注意到了,于是纷纷装货上车,总招呼着:“快点,快点儿呀!”李珠容颇为享受地听着这些动静,却忽感到眼皮突突地跳——不知道是第几回了,近日里总是这样,再又加上睡不好的缘故,便思忖着改日要再去钟离寺一趟。

听闻钟离寺的熏香制得极好。那日她唱完曲,闲来无事便跟台下人攀谈起来。一人道他娘子近日里总难入眠,于是去钟离寺买了一把香,那简直是神了,当晚立即见效。其他人听了自然不信,世间哪有这么立竿见影的东西?于是个别人也去买了,谁曾想竟全都道神奇。

神不神奇先不谈,要是气味好闻,那也不失为白买一遭。李珠容心想,若是大老远去了那钟离寺,光买香怎么成?还须得求个神像来,摆在仙华坊后厅中镇着,避灾祛邪。她之前一向不信这个的,但近日发生了这些事情,就姑且信一下罢,没准真有什么用处呢。

要日日求它早日让案情告破。

这想着想着,脑中便不自觉地浮现出陈绍观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来。李珠容便立即变了主意,折回往县令府的方向而去。

那县令府建在东街最繁华的地段,在雁坊之时李珠容常被邀请去权贵家里唱曲,每次皆会路过这里。当她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向外看,常会有银杏树叶从高高的围墙里飞出来,一直吹向她。

她轻晃两下门把手,这时一个深蓝布衫的小厮开门:“您是……啊……是容姑娘么?来找老爷的?老爷今日不在府上。”

李珠容笑道:“我都五年没过来了,你竟还记得我。我此番来不是找县令大人的,听闻四公子病了,我是来看他的。”

“姑娘那时不过金钗之年,却已是瑰丽无双。这般的样貌,我又怎能不记得呢!”那小厮抬头望了眼天,忙招呼了李珠容进来:“姑娘快些进来罢,这许是要下暴雨了。”

小厮一面领着李珠容进门,一面又招呼了檐下在编头发的侍女:“雪儿,快领了这位姑娘去四公子院里。”

那叫做雪儿的侍女闻言,便拢了拢头发,拎着裙摆小跑过来领路。穿过一条曲折的鹅卵石小路,雪儿打开后院的门,迎面而来的是一条长长的爬山廊,两旁载着许多银杏,其中嵌着迷宫状的假山。行至院深处,又见一人工挖成的玉池,其中矗立三座形态各异的太湖石假山。雪儿携着李珠容到西院的一扇门前,叩门喊道:“有人来找公子。”

“哎呦!公子还病着呢,你小声点成不?”一个穿白海棠细葛布小袄的姑娘开门愤愤道,她虽是有些不满,可声音仍是压低着的:“这位姑娘,你跟我进去罢。”

李珠容于是又跟了她,进院后又不知开了几扇门,终于在一件房门前停下:“公子,我是芸儿。有个姑娘来找你。”说罢便留下李珠容离开了。

里头传来熟悉的咳嗽声,却未听人声。李珠容叩了叩门:“陈公子,是我……我进来了?”

倏一推门,映入眼帘的便是空荡荡的一片,以及对着的一个极小的木窗,约莫只有平常窗户一半的一半,铜绿色的窗帘耷拉下来,又盖住了一半。

这时外头轰隆一声,转而又是噼里啪啦的雨点落地的声音,携带这一股潮湿的气息而来。李珠容掀开白绡帘子,见到一个画着黑白山水的屏风,屏风的另一端则是陈绍观。他拿一块手帕捂着捂着下半张脸,趴在床沿猛咳着,那头几乎是要垂到地上。

李珠容上前扶着他,轻拍着他的后背。这时他渐而平复,撑着要躺回去,李珠容见了他那方帕子:“这都出血了,怎会这般严重?”

陈绍观自若道:“无碍,咳急了总会见点血。李姑娘怎的过来了?”

“我听说你病了。”李珠容轻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到了床上,并掖了掖被子。这时又见他嘴角有血残留,于是去拿了搁在架子上的纹布巾,在铜冼里浸透了,继而捧着他的脸仔细擦着。

陈绍观认真地盯着她的动作,李珠容这时想到干脆给他整个脸擦了,于是道:“你闭眼。”

他闻言竟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睛,李珠容便像给小猫洗脸一般,将他整张脸糊了一遍。在昏暗的光下,他的脸似乎折射出一块五彩斑斓的光影儿,令李珠容不禁有些呆滞。正在她愣神之际,陈绍观忽地睁眼,紧接着,额间传来冰凉的触感。

“这里边太闷了么?“

李珠容这才意识到自己额间冒了些许细汗,不过陈绍观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她慌了神,那本无温度的帕子瞬间就像烫手山芋,叫她迅速地抛开了。那帕子进了铜冼中,里头的水泛起涟漪,就像是她的心一般。

“李姑娘还是些回去罢,免得过了病气。”他闷声道。

李珠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低声道:“嗯,我看了你就回去。“她扭头欲看窗外雨势,却突然意识到没有窗户,床对头的铜镜中映出她模糊的脸,连映着那铜冼中的水一同荡漾。像船下的湖水,一荡漾便驶出好远好远,陈绍观房中的东西看上去都是上了年岁的。她张了张嘴,最后说:“镜子对着床不太好。”

陈绍观别过头,边咳边道:“我母亲在世时便是这般的摆设,我搬进来之后也就顺其自然了。”

这里曾是县令夫人的房间?她从未见过这位夫人,据说是好多年前得痨病过世的。这虽是大族夫人的住处,却总有种阴森的鬼气。李珠容布置住处从来都是凭着感觉来的,明亮温馨是首选要素。要是将她放在这间屋子,恐怕早晚会得失心疯。陈绍观身体这般不好,从迷信上来说,这也不算是个好住处。

想到此处,她便开口道:“若是能换种摆设,我觉得会更好。”

她也只是给个意见,却没曾想陈绍观竟立马接过她的话:“李姑娘觉得改成什么样子更好?“

李珠容笑道:“这种问题不是问风水先生或园林匠人更好么?我只是一个门外汉,给不了什么好的建议。”

“李姑娘先说。不管是你还是大师给的意见,到底要听哪个却是我的主意。”

“好罢。这只是我个人的拙见——首先镜子绝不能对床,给它移到屏风以外的地界儿;另外还有那白绡帐,倒不是说白的不好,毕竟我也用白的。但你这挂得也太诡异,里三层外三层的是在做甚?还有那窗帘子也是同理;说到这个,我进屋前看了一番,你这屋子并不是彻底背阳的,只是窗户太小,又遮住了。不如请个匠人来给它凿大一点儿?不过要是真这么干了,你估计得去其他院里住些天,不然这烟灰吸进去恐怕又得得病。”

她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最后趴在床沿撑着下巴,直盯他道:“如何?”

陈绍观一脸认真道:“嗯。”

“你这样很扫兴啊!”李珠容差点就想抓了他的肩膀猛晃——这是她最爱做的事情,每每遇到激动的事情总是这般。她也晃孙玉琬和谢倚镜,她们二人一个尖叫一个大声求饶,而每次晃陈绍观之时,却总是面无表情,一副生丝看淡的模样,也颇有意思。

不过继而想到他还生着病,于是李珠容一手轻敲着床板,一手托腮望着他道:“你得给个评价啊,这样我才更有动力说话。”

他听闻后缄默着,表情渐而变得奇怪起来:“那李姑娘平时的动力又是哪里来的?”

李珠容将手一摆,笑嘻嘻答道:“大约是佛祖给的罢。”想问住她门都没有。

“很好。”他突然出声。

“什么?”李珠容没搞明白他的意思。

“你刚才的意见很好。”他又补充了几个字。

李珠容瞬间感到这屋子明媚了起来,整个人也有些飘飘然了。这时陈绍观道:“对了,我刚想跟李姑娘你说焕颜膏的事。”

“你查到什么了?”

“我们那时听到线人来报,说是城外的废弃糖坊中有焕颜膏残留的线索,也有见到黑衣服的人进出的;瑶琴苑的大娘也说,她们平常在城外交易,对头的也是黑衣服的;我就在想这是否是对上了,于是那晚跟你说完,就点了一行人出京去。

却说我们出京的第二日,便听闻刑部的方大人来此——雁坊与钟离寺那事过于复杂,于是我前些日子便上书给方大人,望他能够参与此事,早日查出真相。

方大人支了人手给我们,这几日也在与我们一同调查,糖坊我们晚了一步,让那黑衣人逃脱了,不过我们却有了别的发现。距离平京不远处的江州也发生了类似事件——但那边与平京不同……死者只剩一滩烂肉,骨头全部被取走了。方大人知晓此事不简单,于是跟我们一齐写了书,他携着回到京城上报皇上。”

李珠容听他这番话,不免也收起了笑,转而严肃说道:“取了骨头……?这就与我们预想的不一样了。”

二人此后一直相对无言,李珠容又坐了一会儿,方才起身告辞。陈绍观见她起身,于是道:“李姑娘去那边架子处取把伞罢,雨天路滑,小心为上。”后又吩咐了芸儿,一路送李珠容直至县令府门前。

李珠容踏着那成滩的雨水走着,陈绍观的伞的泼墨花色的,就跟他人一样,一整个是淡雅的韵味。她紧握着伞柄,从刚才就一直想着陈绍观说的话,不由得有些心慌。估摸着如今还早,便想直接去了那钟离寺,找老方丈求个签得个安心。

许是因这天气的缘故,一路走来竟也没遇到几个香客。李珠容刚至山上,忽闻到一股古怪的味道,与那焕颜膏竟是如出一辙。她心下一惊,立即折了道往小路寻去。

这小路通向的是钟离寺的墓地,那些枉死的和尚同样是长眠于此。李珠容跟到此处,那气味瞬间没了影儿,她正暗自懊恼,却又听得一阵脚步声,夹杂着嗡嗡说话的声音。于是闪了个声躲到草丛中。

一个青衣身影缓缓进入她的视线。怎么就一个人……?李珠容不免惊奇,方才她明明听到两个人在讲话,另一人飞了不成?她这时又驱散了那些杂的念头,继而仔细观察起那人来,那身影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他四处闲步着,最终与一大块墓碑前站定——那是那七个和尚的墓。

李珠容还没来得及再惊奇,却见他转过身来。在看清脸的一刻,李珠容瞬间瞪大了眼睛,捂嘴颤抖着。

“元嘉哥哥……?

这时山上传来敲钟之声,人皆道:晨钟暮鼓,就是如此了。那宋元嘉在墓前待了会儿,似是若有所思,最后却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李珠容又等了一会儿才出来,佯装自若地回到寺中。远远望见那殿檐下老方丈正在抄写经书,于是快步上前行个合十礼道:“阿弥陀佛,静空方丈。”

静空方丈见她,眯起了三角眼,那一张脸看上去更是沟壑横生:“阿弥陀佛。施主顶着倾盆大雨前来,想必是有要事。”

李珠容摸着心口,方才所见令她越发心神不宁:“我此番前来,是想求个签,再买点安神香与佛像。”

那方丈神情奇怪,看了她一阵,继而拿出个签筒道:“抽个签罢,施主。”

李珠容按着静空方丈的指示,抱着竹筒奋力一甩,一枚签子便从里头滑出,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落在案上。那静空方丈见此拾起,签上赫然两个红字——“大凶”。

“方丈,我这怎么样?”李珠容探过头道。

“施主近日拼尽全力做的,恐怕不会有好的结果。老衲在这里给施主一个忠告——近日还是少出门为妙。”

李珠容心中虽是咯噔一声,但很快又平复下来,默说只信好的便是。遂回道:“多谢方丈忠告。那么我再买个佛像还有安神香……”

岂料那方丈闻言却是站起身来摇头道:“这恐怕是不能卖与施主。我寺中有明确规定,只卖给求签合乎天道之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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