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李珠容道:“若是我非要买呢?”

那老方丈却是恍若未闻,只闭目静听佛堂中禅音袅袅。他的模样倒不像是常人口中“睡着了一般”,倒令李珠容有种他在闭眼偷笑之感。李珠容见他不理会,便也寻了个拜佛用的蒲团坐下,这时候正赶上雨停,她深深吸了口气,总觉得那日的血腥味仍未消散。

“看来大师是铁了心地不卖给小女子了。”李珠容站起来抚平衣裙的褶皱:“也罢。既说这是我的命数,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施主,你不应如此……”

李珠容往功德箱中投了两枚铜钱,到台前拿了三根香点了,跪着朝佛像拜三拜,然后起身将那香插入香插:“这佛祖我也是拜了,我可从来没有不敬佛祖之意,但具体能不能佑护我就不得而知了。”一番说罢,便再也没有管其他,一股脑地扭头就走。

她逮了颗石子,一路踢着下山,踢着踢着未控好力度,那石子便飞似的往那杂草从中去,竟再也见不着了。李珠容这时不免想起方才方丈说的话:得不到好结果、近日不宜出门……

这是什么鬼话……!

本来此是为解个心闷,谁曾想竟郁闷更上一层楼!见到不该见的,算到不想算的,她依旧为那些事耿耿于怀。李珠容这时更加想去瑶琴苑将上次的事一并谈妥了,顺带再跟紫绡共饮点小酒,一醉解千愁。

这才堪堪至饭点,瑶琴苑中便挤满了人。李珠容刚巧碰到了乐姬奏乐之时,那珠帘纱帐后方,一位身姿曼妙的姑娘正玉指轻扬弹奏着古筝,那声宛若清泉流淌。她轻拨完最后一个音,随即立刻起身行礼。

李珠容与台下众听客一同鼓掌。这古筝她也有许多年未曾摸过了,如今一听声音,不禁使得她心中五味杂陈起来。她正轻叹气,这时老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搂着她肩笑道:“容姑娘今儿来这么晚!紫绡一大早便盼着你哩,快上去瞧瞧她。”

“妈妈还是一如既往好神气,我正要去寻紫绡姐姐……对了,上次那事妈妈考虑得如何了?”

“哎呦,我正要跟姑娘说呢!姑娘提议乐姬用琴给昆曲做伴奏、以及昆曲给舞姬做伴的事儿,我听着倒觉不错,但这反响如何,我也是不敢冒险的。毕竟少个姑娘便少许多银子嘛!容姑娘你说对不对?”

那老鸨这时松开了她,懒懒地往那扶梯口一靠,又道:“不如容姑娘今儿试个一番?也好让台下一干人开开眼。”

李珠容闻言爬上扶梯,俯着身子笑道:“行!一会儿试试。我现要去找紫绡姐姐,她这时可还在房里?”

老鸨笑道:“是了。在跟几位公子吃酒呢,你去罢。”

李珠容抓着扶梯咚咚咚地就往楼上跑,隔老远便听见紫绡的笑声,其中夹杂着几个男人的说笑声。她倏地推开雅间的门,里头传来紫绡带着些许醉意的声音:“哪位?”

“是我。”李珠容笑着走进来。炉子里熏着暖香,屋中是紫纱帘、金屏风以及横陈的玉器。紫绡这时正斜卧在榻上双颊透红,一头青丝间衣领微敞着,手中还握着个雕花金酒杯,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甫一见她,有种说不出的缱绻之意。

那紫绡见了李珠容自是喜不自胜,忙坐起身道:“是妹妹来了!瞧瞧我,都喝糊涂了,快过来坐下。”

她身边还坐了两个在吃酒的公子,李珠容还未看清,便听一人道:“是师傅来了。”这方才意识到是孙允林在其中。于是她轻走过来坐下,笑道:“今日一早便在忙,方才有空来寻姐姐。”说完又拿了一杯盏给自己斟酒:“怎的?孙公子今天不去学堂?”

孙允林笑道:“那自然是我溜出来的。”他话还未说完,一旁的那位便嬉笑着凑近:“来一趟瑶琴苑,还能碰着容儿姑娘!”

他这才一开口,便遭紫绡狠狠一巴掌,她骂道:“‘容儿’岂是你能叫得的!”他挨了一巴掌,瞬间哼哼唧唧了起来,李珠容不免捂嘴笑,此人名叫赵祯,家中是做丝绸生意的,两年前曾经追求过她。不过他虽是长得端正,却不算是俊俏郎君一列的,故而李珠容那时不假思索地选了别人。

李珠容以为这事儿就算是揭过了,正要跟紫绡说话,没成想忽的一股酒气窜上来。只见那赵祯抱着她胳膊谄媚道:“听闻容姑娘身边好久没有人了。您看我……我这也算是一表人才,姑娘在外漂泊惯了,总得有个依靠不是?我爹前日里刚同意我纳一房妾室……”

纳她做妾……?李珠容不免一时无言,她是舞姬出身,后来稍大一点转了伶人,这些都是地位极低的身份,总见到不少人对着开荤腔的,亦或是说些无礼的话来。她地位低不假,但心中可不会乖乖的就忍下了!

紫绡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性子泼辣,大家都知晓她的脾气,因而对她不敢犯冲,这突然的一下子,倒令她傻眼了。这时孙允林最先反应过来,正要发作,李珠容见到忙按下他,继而笑道:“恐怕让赵公子失望了。我终身不嫁人,唯有做正头夫人才姑且考虑一番。”

那赵祯见没人拦他,又嬉笑着道:“容姑娘,这就是你不懂了——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啊……”

他话正说至兴处,李珠容便上前狠狠扇了他一耳光,在晕头转向之际又用胳膊狠勒着他的脖子,啐一口道:“少拿你那些破道理来哄老娘!妾不如偷是吧?我看你也只配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来!”

“姐姐!容姐姐!我错了!“那赵祯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一双腿直哆嗦。

“嗯?谁是你姐姐!”李珠容冷哼一声,仍紧勒着他。这时他再也受不住,挤出声音道:“奶奶……!奶奶,孙子错了!望奶奶绕过一命啊!”

李珠容听罢这才松开他,他刚一喘口气,又遭了孙允林一拳,打个旋儿摔在地上。紫绡狠狠踢他一脚,又揪着耳朵将他捻了出去,他虽是不甘,但毕竟人弱理亏,只得灰溜溜走了。李珠容见此情形不免扶额,这一日真是好不安生。

紫绡一脸歉意道:“让妹妹受气了,下次我见他一回,收拾他一回……!”孙允林也是扒着案沿,同样望着她。二人这一举动令李珠容心情好了许多,于是她笑道:“好啦好啦,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哪里会因为这个烦心呢。”

三人又吃了会酒,浅聊一阵,紫绡忽然想起那孙允林的话来,十分在意,因而笑道:“我早有听闻妹妹昆曲技艺绝佳,如今做起师傅来也是应当的!但不知为何却收了这么个猢狲?”

孙允林敲着杯盏愤愤道:“我怎会是那种玩意儿!”

李珠容笑道:“他一片真心,我也不该拒绝。况且收个猢狲也不错,能携我去西天取经呢!”

紫绡道:“那何不再多收几个!有容儿这般天仙似的师傅,徒弟要是没个能看的怎么着!”

李珠容吃了口酒,又笑道:“那我该找个谁……俊俏的人?总不能我收了陈公子当徒弟罢?”

“哎呦,那可不成!“众人皆哄堂大笑起来。

这时正说着,屋外头进来一个穿桃红双面绣蝶纹绫罗裙的姑娘,李珠容一眼便认出是此前弹古筝的乐姬。于是在她也坐下之时,便拉着她手介绍起自己来,又一一询问着她的情况。

那乐姬看上去并不像是孤儿之类出身,倒像是殷实之家读过些书的女子,因而举手投足间一股傲气。她颔首道:“小女子名叫素徽。”

“你与我同龄,我便直唤你素徽好了!”李珠容笑道:“素徽此前一曲古筝真真是醉人,明明咱们都是在北方,却感到一股江南特有的情思。”

“珠容过奖了。”

“哪里!这完全配得上素徽的本事。”李珠容正赞她,又想起自己跟老鸨说的话来,于是又道:“素徽古筝谈得这般好,不知可会些什么别的乐器?”

那素徽也不吃酒、不碰茶,只端坐着垂眸道:“会弹扬琴。古琴不熟,但也知晓一二。”

“啊……这个极好!”李珠容继而又拍手赞她。扬琴,可不正是她心中所想的么?这个配昆曲真是顶顶好。

孙允林悄悄探过头来道:“这是在密谋什么呢?是要搞什么我不知道的大事么?”

见他此刻正在场,又不算是外人,李珠容道:“我在谋划仙华坊与瑶琴苑新的生意哩。你要不要与我们一同?反正你姑且也算是我的徒弟。”

孙允林咂嘴道:“什么叫姑且……”

不过他还是欢天喜地地加入了,李珠容便打算从今日起给他上课,好好磨一磨这昆曲唱功。她这时已跟素徽说明了想法,并约定说待会儿在正厅中试试。

“素徽姐姐弹琴,你唱曲,紫绡姐姐领人跳舞……那我呢?”孙允林指着自己。

李珠容抬眼,拧了一把他的脸道:“你就在后天待着罢。待我教了你唱曲儿,你再上也不迟。”

孙允林闻言,乐呵着凑近道:“那你给我奏乐做伴。”

“为何是我?素徽不是更好么?”李珠容挑眉,不过她又很快点头道:“也成。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这一方说罢,李珠容便很快随着紫绡一干人前去梳妆。瑶琴苑中自然是没有昆曲所需的物件,于是她便只让紫绡帮了她重新梳整一番,随后清水芙蓉般模样地上台了。

台下有许多人的勾栏的常客,但却是不听昆曲的,她这一上台,见是貌美非常的生面孔,因而众人皆喝彩起来。李珠容朝正中盈盈一拜,这时十步开外的帘子后方便传来泠泠乐声,如丝绸中抽线,缠绵又冷冽,李珠容便开口唱起来。

不知她与素徽是否有着天生的默契,明明从未商量过,然每次乐声都与她唱曲之声格外相调,仿佛琴音就是为昆曲所生,昆曲就是为琴音所生一般。台下众人纷纷屏气凝神,唯恐惊扰或是错过了此番美景。

“哦呦,那个是昆曲?竟这般好听,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呢。”

“你个呆子!这昆曲之美妙,我是早已知晓。看到台上那位美人了么?她是西街仙华坊的当家的,很多年前就颇具声名呐。”

“下次去仙华坊逛个两圈!”

“我是听过昆曲的,却不曾有今日这般妙。昆曲与琴音真是顶配……不知这是个什么琴?”

李珠容听闻台下一片声,顿时感觉心境豁然开朗,所唱之音更为婉转动人——对于唱曲,还须得真心实意最佳。这时紫绡穿着一身罗裙,领着一干舞姬,翩然而至,将这曲拉到了最兴处。

“好!”众人皆拍手喝彩。

那老鸨也是长大了嘴,半天合不拢,喃喃叹道:“真是绝妙,绝妙啊!”

李珠容一曲唱毕,又与紫绡等人共舞起来,引得台下人又是嚷嚷着叫好。她心想,若是照着这般势头,那方丈所言定会破解。人所坚持的总会有意外之喜——至少她一直坚信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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