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将热水倒入浴桶中时,裴归渡正在一旁为闭眼假寐的小公子解腰间的系带。他的手包裹住对方大半腰身,又在将要解开带子的时候顿了顿,随后食指指腹在其腰身上按压摸索。
乔行砚察觉到腰间的力时并没有睁开眼,反倒是那力消失之后他才缓缓睁眼,他半睁着眼睛,看到了对方捻起的一对耳坠。
裴归渡借着烛火仔细打量这两只耳坠,一只完好无损,另一只却只剩一半,损毁的那只翡翠上可见一点透光。
裴归渡眉头轻蹙,看向同样虚睁着眼睛在看他的小公子,却见对方面上并无波动,像是本就不打算隐瞒一般。他道:“这是上好的珠玉。”
乔行砚重新闭上眼睛,只任凭对方替自己解开腰间的系带,说话声音微弱,嘴角却微微扬起,道:“那我将耳坠毁了,你岂不是很心疼?”
裴归渡将腰带搁置一旁,又开始解其外裳的系带,视线只放在那衣带上,道:“耳坠倒是不心疼,到底你还将珠子留着,我心疼的,是旁的东西。”
乔行砚轻笑一声,没有回话。
婢子将沐浴的东西都备好之后便离开了屋子,屋外不远处只两人守着,其余全都退居到了院外,是以此刻屋内只他们二人。
没了家仆杂乱的脚步声,夜间院内略显静谧,不一会儿便只剩水流声与二人的交谈声。
裴归渡半蹲在浴桶边,拾起铜勺舀了一些便往对方锁骨上淋,随后又是一勺。温水淌过对方裸露的颈侧、锁骨,最后又顺着胸前的轮廓重回浴桶中。
乔行砚右手手腕上的伤被刘元青抓破了,是以此刻只虚靠在浴桶边缘,未曾进水。
裴归渡又舀了一勺温水,却没有淋下去,只是抵在浴桶边缘,看向对方正在出神。
察觉到水流声停止,背靠在浴桶边的乔行砚睁开了眼,他偏头看向对方,藏在水中的手覆上对方的手腕,沾湿了他的衣袖。
裴归渡回过神来,将水淋至对方胸前,道:“临舟,可以告诉我,你今日去了何处么?”
乔行砚微微侧首,心中感慨对方倒还真的能忍,竟一直到此刻才提这件事。
“沈府。”乔行砚道,他沾了水的指尖在对方小臂上游走,“其实我今日看到你从沈府出来了。”
裴归渡蹙眉,语气微沉,道:“你是刻意等我走了之后才去找沈昱的?”
乔行砚没有说话,不置可否。
“为了你兄长?”裴归渡试探道。
“嗯。”乔行砚本也不打算隐瞒,“兄长的确在他府中。”
“需要我将他接到府中么?”裴归渡重新开始舀水往对方锁骨处淋。
“不用。”乔行砚轻笑一声,隔着衣料握住对方的小臂,道,“兴许留在沈府,比与我们待在一起要安全许多。”
裴归渡视线移向对方握着自己的手,他将铜勺握在手中,道:“新换的衣裳都被你浸湿了。”
乔行砚余光瞥一眼,没当回事儿,只悠然道:“那便换一件新的,将军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府中不会连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有吧?”
裴归渡看向架子上为对方准备的新衣,素白颜色,是对方主动要求准备的。
他道:“有倒是有,就是麻烦了些,比起常服,我还是更穿得惯骑服。”
乔行砚转过身来趴在浴桶边缘,而他的动作亦激起了一阵水流声,随即是他双手扒在浴桶边缘凑上前吻对方的动作。
唇上沾染些水汽,亲上去的那刻对方明显感受到唇上的湿润,随即他张开了嘴,一改攻守撬开对方轻闭着的唇齿。
片刻后,裴归渡从对方领域退开,他将手中握着的铜勺放在了一边的空盆里,随后覆上对方裸露的脊背,在其蝴蝶骨上摩挲。
乔行砚身后犯痒,嘴角仍挂着一些银丝,他闷哼一声,指尖叩紧了浴桶边缘,低头强忍着。
裴归渡道:“很难受么?”
乔行砚没有抬头,只是攥着浴桶的手更紧了些。
裴归渡见状一把牵起对方的手,安抚道:“我帮你?”
乔行砚微微抬头看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咬牙颔首。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水流声渐歇,浴桶中的水也凉了些,裴归渡坐在水中,伸手舀了几勺在一旁备着的热水,混合着将水温又提上了几分。
乔行砚坐在对方腿上,后背倚着其胸膛闭眼假寐,面上的绯红还未消散,只任由对方亲吻他的脖颈。
裴归渡在其耳边低声呢喃,问道:“舒服了么?”
“嗯。”乔行砚精神不佳,只用气声敷衍道。
裴归渡的手从对方身下那根瘫软下去的地方移开,在水中洗了洗手中的粘稠的东西,随后抚上对方小腹,揉捏中传来一些细微的水声。
裴归渡抵在对方仰起的颈侧,亲吻其锁骨,道:“累了么?累的话我们先睡下,有事明日再说?”
乔行砚闻言睁开了眼睛,他眼前有些模糊,却还是强撑着清醒了些,道:“还是现在就说吧,明日,不知又要睡到何时才能醒。”
乔行砚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很了解的,今日这般疲惫,明日怕是醒了也已到午后,对方还未必在府中。
“好,你说。”裴归渡道,“我听着。”
乔行砚胸口起伏微深,连带着被对方摁着的小腹也有明显的起伏,他道:“江城账簿在文修手中,我原先让他将账簿送到沈昱手里,那是可以扳倒郭孝悌的铁证。可没想到账簿还未送出,便出了这么一件事。文修不是莽撞之人,没有我的吩咐,他现下也不会再将账簿交到沈昱手中。我与阿姐在你府上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现如今仍不出现,想必是为了兄长。”
裴归渡另一只手的指腹划过对方大腿侧的那颗痣,道:“你怕文修被沈昱扣住?”
“嗯。”乔行砚轻咳一声后道,“他知晓兄长与沈昱之间存些联系,想必自事发后便一直暗中跟着他,这才至今未现身。”
“他想独自一人将你兄长带出来?”裴归渡问道。
乔行砚抬手推开对方覆在自己大腿内侧的手,说话的声音也因手间发力而重了些,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他至今不来找我。”
裴归渡没有答话,不置可否。
乔行砚又道:“沈府周围有探子在监视着,但我怀疑不止有太子的人。”
裴归渡停顿一刻,思忖后才答:“难不成郭孝悌当真没与太子一起?可这也说不通,万相楼的事情已然将他们绑在一起,太子不可能任凭自己的把柄被别人握在手中,更何况那人还是裴氏。”
乔行砚靠在对方身上,身后湿发沾在其胸膛前,他稍微一摇头便带动那湿发在对方胸前摩挲,惹起一阵酥麻。
乔行砚摇头道:“不对,这不是郭孝悌的人。我在春猎之时见过那人,他当时穿的是宫里的骑服,可那日太子并不在围猎场,他的人也都跟着回了京都。”
裴归渡指尖拨弄着对方湿了的发尾,思忖片刻后道:“也不是安平郡王的人,他所行皆会与我和兄长商讨,并不会贸然安排人到御史台,更何况是在沈府周遭。”
“你可知晓九殿下此人?”乔行砚问道。
“顾渊?”裴归渡思忖一番,最终道,“他是先皇后之子,在先皇后死前,他一直备受皇帝喜爱,听闻皇帝亦有意将他封为太子。可不知为何,自先皇后死后,他便再未博得皇帝的关注。皇帝既不重用培养他,亦不表现得厌恶他,只是将其当陌生人一般,显少来往。”
乔行砚轻叹一口气,又猛地咳了几声,裴归渡见状轻拍对方的脊背,安抚一番后自己的面色反倒又沉了几分。
“那顾询呢?”乔行砚重新倚在对方怀里,声音沙哑,道,“你知道他多少事情?”
裴归渡有些疑惑,他俯身偏头看向对方,问道:“你与他往来,却不知晓他的事情?”
乔行砚闻言也不心虚,只理直气壮道:“我只知晓他的大致处境,与朝中官员的关系,又不关心旁的。”
裴归渡微微挑眉,半信半疑道:“那你此刻在问些什么?”
乔行砚偏头看向对方,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脸,打量一番其神情,揶揄道:“小裴将军,这是在犯酸楚么?”
“不行?”裴归渡语气轻佻,忽然就想开始翻旧账了,他道,“你身子还未好时,便跟着他一同去了江城,我还不能说上一句?”
“是同他与工部尚书一起去的。”乔行砚纠正道,“况且那是皇帝下旨,与我何干?”
“那是顾询请旨。”裴归渡同样纠正道,“他为什么会向皇帝请旨要带你一起去,难道不是你要求的么?”
乔行砚垂眼看向对方的唇瓣,凑上前轻轻一吻,很快又移开,不以为意道:“是又如何?你是要同我兴师问罪么?”
“不如何,亦不问罪。”裴归渡回吻后又移开,他看着对方泛红的眼角,道,“我知晓你是为了账簿去的。”
“是以你才托江成唤照料我?”乔行砚道,“包括账簿的事情?”
“是。”裴归渡如实回答,他的手重新放回对方小腹上轻轻摩挲,道,“顾询是宣妃林嬗所出,相较旁的妃子,宣妃身份低微,乃婢子出身。是以顾询也因此颇受宫中人诟病,尤其太子,将对他的厌恶都摆在明面上了,只因这婢子,出自皇后殿中。”
“皇帝最会权衡各方势力,宣妃对他无用,是以他也不打算重用顾询。”乔行砚问道,“那你可知,他身边曾有一个书童,为太子所杀?”
“书童?”裴归渡面带疑惑,思忖一番后确认道,“并未听闻,这些事情都是姑母与叔父告诉我的,他们若未提,大抵也是不知的。自然,也不排除他们只是忘了说这件事。”
“忘了说么?”乔行砚心道,以顾询当时的神情来看,此事似乎并非小事,可为何他从未听过此事,就连裴归渡亦不知。
“你怀疑藏在沈府周遭的探子是顾询的人?”
“不确定。”乔行砚轻咳一声,道,“他似乎对太子针对他之事不屑一顾,却为了给那书童报仇,不惜暴露也要杀了那侍卫。”
裴归渡嗤一声,讥道:“暴露也是暴露你,并非他,你替他着什么急。”
乔行砚微微坐起身,转身挑眉打量对方,他手掌覆上对方胸前的起伏,道:“心跳这么快,裴小将军,你好像真的很介意我与他来往?”
“介意如何,不介意又如何?”裴归渡被对方摸得心间犯痒,却可恨什么也做不了,是以他一把攥住对方的手,佯装怒意将话题转开,道,“乔小公子,你似乎总是不愿事先同我说一声,不管什么事情都如此。我以为只要我耐心地守着等着,你便会主动与我说,可你并没有。我不会强迫你,我只想告诉你,你并非一人,我既留下,便不会轻易走。我只今日问你一次,你可以选择不答,但我也不会装作不知,那耳坠是怎么回事?银针用来对付谁了?手腕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乔行砚一怔,随即被对方的模样逗笑了,他轻启唇角,道:“我何时说要瞒你了?况且,有些事情我不主动说,兴许只是忘了呢?”
裴归渡面上不算好看,他怀疑对方就是故意要看他着急的模样。
“我又不会骗你。”乔行砚慵懒开口,“你若想知道,大胆问便是,我还能封住你的嘴不成?”
裴归渡有些无奈,心道先前被骗无数次难不成都是自己活该么?
乔行砚坐累了,又重新倚在对方怀里,道:“银针在刘元青体内。我今日离开沈府之后,本想去姜府堵姜从,质问他姻亲之事,结果没想到姜从没等到,却等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刘长席?”裴归渡猜测道。
乔行砚闷哼一声,心道对方果然知晓这其中的事情,只是不与自己提起罢了。
“不是。”乔行砚没有追究,只是继续说道,“是刘元青。他起初说自己只是受了太子的引荐,在姜棹底下听课,以备春闱。”
“可你不信。”裴归渡笃定道。
“对,我不信。”乔行砚沉声道,“我没那么多时间同他周旋,是以能想到最直接的法子,便是给他下毒——说起来,小裴将军这暗器倒还真的不错,那么近的距离便可刺进去七分,就是不知道毒性如何。”
“两日一发作,毒发时意识不清,浑身巨痛,但短时间不至死。”裴归渡沉声道,“若是七日后仍未服用解药抑制才会身亡。”
“嗯?”乔行砚语气微扬,疑道,“两日?”
“对,怎么了?”裴归渡听出对方语气中的不对劲。
“那可有些糟糕。”乔行砚佯装无奈道,“我白日与他说,他所中的毒每三日便发作一次,叫他务必准时将信报送来,如此才能保证不毒发。”
裴归渡听不出对方语气中有丝毫歉意,仿佛就是有意如此一般,他顺着对方的意思,道:“晚一日也死不了,至多不过是痛上一阵罢了。”
听出对方语气中的不以为意,乔行砚反倒心情畅快了,他道:“你不生气?”
“嗯?”裴归渡疑惑道,“生什么气?”
“你就不怕,我一个不小心,真将人杀了?”
裴归渡轻笑一声,手掌一把握住对方的细腰,激起一阵水声,揶揄道:“朝廷命官你都敢杀,我还怕你杀了区区一个吏部之子?况且那人先前与你交集匪浅,你都不在意,我又何必多言,至多不过是替你处理干净罢了。”
乔行砚闻言反手抚上对方的脖颈,手指微微弯曲轻挠对方的后颈,像是在回应对方握着自己的腰肢一般,悠然道:“将军倒真是体贴入微,当真不怕将我惯得目无章法了?”
裴归渡颔首埋进对方颈侧,拱得对方仰起了头,舔舐其锁骨上的肌肤,又留下一道痕迹,他用气声道:“饶是我再如何不管不顾,你不也照样目无章法。小公子做事向来随心,逆着行不通,只得顺着来,像小猫一样,方不至于跑得不见踪影。”
乔行砚因颈侧与腰间的力而皱紧了眉,轻闭双目,他闷哼一声,道:“酸话,惯会哄人。”
“能哄到便是好话。”裴归渡在其锁骨处轻咬一口,留下一个牙印,闷声问道,“刘元青同你说什么了?”
乔行砚因锁骨受痛轻微颤了一下,他一手抓着对方的后颈,另一只手则紧扣浴桶边缘,他哑着嗓子道:“太子是在我们去江城时联系上他们的,他疑心礼工二部与顾询暗自结交,便以为吏部也会如此,毕竟在朝中人眼里,这三位尚书关系匪浅,行事往往一致。”
裴归渡在舔舐方才咬的牙印,覆在对方腰间的手更是不安分地上下游走。
乔行砚身子一颤,清醒了几分,又道:“刘长席以往便总是听我父亲的主意,可奈何太子来得太过突然,他来不及做反应,又不敢得罪太子,便只能顺着太子的意。听刘元青所言,他们本想假意应付过去,可不料太子走前将刘元青带走了。太子问了他许多关于我的事情……”
“什么事情?”裴归渡闲暇之余问道。
“我与顾询的关系。”乔行砚道。
裴归渡在他锁骨处又落下一个牙印,这次的力度却比先前要重些。
后者受痛肩膀下意识一缩,却被对方用下颚再次压了回来,动作看起来有些不满。
乔行砚握着对方脖颈的手报复性地按压了几个指印,咬牙道:“裴敬淮你是狗么?他问这个只是想知道礼部是否有意站顾询一派,你发什么疯。”
裴归渡收起牙口,垂眼看那泛红的牙印,又在其上落下一吻,沉声道:“我知道,我若是狗,此刻便将你咬死在这水中,也省得你总是不告而别。”
乔行砚不理解顾询究竟何处惹得他不痛快了,为何现下反应这么大,但奈何之前的话未说完。他不再管此事,只继续说道:“太子怀疑顾询起了不好的心思,也想争夺帝位,便派吏部暗中盯着礼工二部的动向,尤其是顾询的动向。而作为酬劳,他愿意将其引荐至姜棹门下,甚至与他一起听国师讲课,以备春闱。刘元青自称此举有违道义,可却不敢抗令,加之他父亲担忧他的安危,最终只能答应。”
“你信了?”裴归渡埋在对方颈侧,落下一吻。
乔行砚微微仰着头,道:“信,但他没有将话说完,他还是有所隐瞒。”
“你便任由他隐瞒?”裴归渡直觉此事不止如此。
“我告诉他,再不将话说全,我便将剩下一枚银针送到他父亲身上,也好叫他们生死相依。”乔行砚冷言道。
“然后呢?”
“太子命他多与郭弘走动,阿姐婚礼那日,他便在郭府。”乔行砚道,“可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郭弘,再有消息,便是乔氏被押入诏狱之后了。”
“照兰若所言,郭弘那日在姜府,刘元青自然等不到他。”裴归渡道,“那日之后呢?他见到郭弘了?”
“没有。”乔行砚道,“郭弘似乎有意避着他,他好像猜到了刘元青是太子派来的人,是以之后几日他只是在姜府来回走动。”
乔行砚的腰窝被对方按压着,此刻下意识地拱起了腰身,他轻嗤一声后听见了对方的笑声,随即是手掌拍打水面的声音。
乔行砚道:“我问他是否见过姜从,他却说自他第一次进姜府起,便从未见过那人,更是未曾听过半句有关他的事情。姜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谁也找不到他。”
“我记得兰若说过,姜从是偷跑出来的,第一时间便赶到了乔府,结果他到时人却已经被押走了,难不成他当真不知此事?”裴归渡猜测道。
“不管他是否知情,此事都与姜氏脱不开干系。”乔行砚沉声道,“郭姜两氏会为他们做的事情付出代价,谁也逃不过。”
“那刘元青呢?”裴归渡问道,“让他继续盯着姜氏?还是盯着太子?”
“为何不能两边一起?”乔行砚不以为意道。
“你就不怕他被太子的人发现?”
“那就只能怪他自己了,命该如此,谁又说得准。”乔行砚蹙眉道,他很难说不去恨对方,因为他不能接受被威胁便闭口不言这一解释。从太子的人找上他们开始,一直到成亲当日,他们有无数次机会去提醒乔怀衷,哪怕只是一句话,都能叫乔氏警惕三分,又何至于到如此境地?
二人在浴桶中的水彻底变凉之前终于起了身,只不过并没有直接擦拭身子,而是又换了一桶干净的温水,又擦拭了一番后才终于穿上新衣。
乔行砚着单衣披外裳坐在妆奁前,裴归渡便只着单衣站在其身后,拿着梳篦与巾帕为其将湿发擦干梳直。
裴归渡看着铜镜中的小公子,道:“还有一事,得告诉你。”
“什么?”乔行砚透过铜镜看对方的脸。
“乔尚书与乔夫人的尸首找到了。”
“什么?”乔行砚倏地转身看向对方,满面惊异。
裴归渡见状半蹲在对方跟前,安抚道:“临舟,先不要激动,我方才不与你说,便是怕你情绪激动,思绪拉不回来。”
乔行砚深吸一口气,眼底却是难掩激动,他语气微颤,道:“何时找到的,在何处?”
“是沈昱派人将其找回的。”裴归渡道,“你兄长说,担心你见不到父亲母亲最后一面,便拜托他设法将尸身保留七日,明日便是第七日了。他们在穹奚山,你若想去,我明日便带你出城。”
“好。”乔行砚没有丝毫犹豫,他紧紧攥着对方的袖口,道,“明日一早便去。”
“好。”裴归渡牵起对方的手,对方手腕上重新缠上了纱布,他安抚道,“那我们现在便休息,养足精神,明日便去见他们。”
“嗯。”乔行砚颔首,随即便被对方打横抱起往榻的方向走。
天边挂着一轮弦月,鸟雀飞过使得弦月上闪过一瞬黑影,很快又消失不见。
夜半时分,乔行砚窝在裴归渡怀中睡得正安稳,胸前平稳的起伏,半张脸埋进对方怀中,枕着的亦是对方的胳膊。
裴归渡缓缓睁眼,透过窗外的月光看清了怀中之人的模样。小公子眉眼舒展开来,可见细长的睫毛,鼻梁高挺,唇瓣却显得有些泛白。
好在睡得还算安稳。
裴归渡动了动胳膊,怀里的人便跟着也动了一下。
唯恐扰醒对方,裴归渡滞着不动,见对方又安稳睡着时,他才又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臂,另一只手扶着对方的头,一点一点将对方移至枕上。
他的动作极其轻微,以至于过了许久才在不扰醒对方的前提下将其从自己怀中移开,轻手轻脚地下了榻。
裴归渡回身看向榻上安睡的人,替他掩了掩被褥,确保人未被吵醒,才终于披上外裳出了门。
裴归渡这一日的时间都花在找对方上,是以本该处理的平州军报却是此刻都还没打开看过。按照原先的计划,他的回信第二日便该飞鸽传书送出,是以今夜他也不打算睡下,只盘算着将人哄睡着了便起身去书房将事情处理妥当。
裴归渡就着月光与院子里的灯笼行至书房,在里面待了大致两个时辰才终于熄灭烛火出门,重新回到了寝屋内。
月光映照在石子路上,院内的那两位婢子也已歇下,裴归渡提着灯笼往回走,结果行至一半便见到了坐在房门前石阶上的人。
裴归渡猛地丢下了手中的灯笼,快步跑向坐着的那人,衣袂翩翩扬起,又在他蹲下之际落下,垂在脚边。
裴归渡透过月光,看清了对方面上的泪痕。
他被吓得声音微颤,抚上对方脸侧的手也止不住地发抖,道:“临舟,你怎么了?为何坐在这儿?是梦到什么了么?”
乔行砚双眼失神,听见声音之后才缓缓看向对方,看清来的人之后瞬间扑向对方,一把搂住对方的脖颈埋进他怀中,呜咽道:“敬淮,我梦到你了,我梦到你和父亲他们一样,也丢下我了……”
裴归渡一怔,随即用力抱紧了对方,道:“都是梦,都只是梦,一切都是假的。临舟,你瞧,我不是还在这儿么?以后都不会离开你的,好不好?”
“为什么我睁开眼却找不到你?”乔行砚闷声道,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裴归渡拍拍对方的脊背安抚道,“我去书房里处理事情了,平州传来了军报,明日便要给出回信,是以我才急忙去处理。不会再离开了,我们进去好不好?”
乔行砚没有回话,只是在片刻后呜咽着颔首。
屋外,灯笼散落在石子路上,掉落的瞬间被压灭,此刻只孤零零地被天边的弦月照出轮廓。
屋内,乔行砚再度枕在裴归渡胳膊上,凑进其怀中,一点分离都不由地抱紧了对方。
裴归渡在对方额前落下一吻,温声道:“在外面等我多久了?”
“不知道。”乔行砚低声呢喃道。
想来也是,回来时人都失了神,面上还挂着泪,又怎会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裴归渡将人搂入怀,安抚道:“睡吧,睡吧,临舟,我不会走了。”
乔行砚没再说话,大抵也是真的累了,呼吸声很快便恢复平稳,身后抱着对方的力也松了些。
裴归渡下颚抵在对方发顶,心中说不出的酸涩,最终也闭上了双眼,即便他一整夜都没有真正睡下过。
今夜过后他才意识到,好像不止他怕对方会突然离开,对方亦每时每刻都在担忧他的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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