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仰决定回去找李黎这事儿,项古并不奇怪。
“那日,我在李齐尼身上也见到了银白色丝线,但我不知道那是被谁操控的,我需要查清楚。”
项古打趣:“还以为你又会想着怎么逃跑呢。“
班仰白了他一眼呛声道:“我跑了你们不还是会把我抓回来吗?”
“不可置否。”项古诚然道。
班仰正要掐诀去皇宫,他问项古:“你不和我走一起?”
他们不约而同看了一眼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姣陇,项古咳嗽两声来掩饰尴尬,他解释道:“姣陇需要人照顾。”
“得嘞,我自己去。”
班仰作势欲走,项古拦住了他,递给他一枚黑棋。并温声说:“拿着吧,可以保命。”
班仰收下了,意味深长地看了项古一眼后便离去。
当他再次来到皇宫时,他再次遇到了苘儿。
班仰本不愿多耗费精力,可苘儿却对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并问他:“公子是谁?”
这可就奇怪了,先前自己主动拦她也是这个说法,如今自己避之不及,她却主动上前来问。
他想了想,回答:“贵公子,班仰。”
苘儿立即换了一种严肃的神态对班仰说:“公子,请随我来。”
两人在偌大的皇宫里绕来绕去,避开了各种宫女太监,终于到达了西华宫班仰原本住的屋子。
天可怜见,自从自己走后,这间屋子尘灰遍地,打开门便会被许久不住人的湿霉气呛上一口。
苘儿小心翼翼关上门,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引来外面人的注意,她低声对班仰说:“公子,奴婢诚心以告,陛下如今日日劳累,竟有了些引决的迹象。奴婢每每隔得不远望陛下时,都能看见她手背溃烂的伤口。”
班仰沉吟一声:“知道了。”
知道与相信是两回事。
班仰看她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准备离开。他故意把后背留给苘儿,欲试探一下人心。果不其然,他没走两步,便感受到了刀锋刺向自己的感觉。
他左脚一滑,腰间用力,整个身子向左偏斜,躲过了这把夺命刃。紧接着,趁着苘儿刀刃向下直逼班仰腹部时,班仰侧身一仰,右手抓住刀柄反手一扳,使得刀从苘儿手中直接掉落。
苘儿一个滑步欲捡起地上的刀,却被班仰右腿一扫铲倒。待苘儿缓过疼痛想起身时,那把本该刺向班仰的匕首正不偏不倚对着她的脖颈。
班仰正在使用他最后一点耐心:“说吧,用什么消息可以换你性命一条。”
苘儿吞咽了一下嗓子,张大嘴巴想说些什么,班仰却直接一刀封喉,结果了她。
“不过呢,我猜你只会骗我。”
“好身手。”
是李黎的声音,班仰扭过头看她。她如今正带着王的冠冕,披着王的衣裳,她看所有的事物包括班仰都是斜睨的,仿佛所有的一切在她眼里不值一提。
班仰对待她总会有一股平白无故的温柔,可现在,他在强忍着这种令他频生烦躁的情感。
班仰拔出刀站起身来,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此刻,他正低着头用刚刚李黎的眼神看着她。班仰故作如梦初醒道:“哦!原来这就是你害死李源的原因啊!”
“什么?”李黎终于收起来那斜睨的傲慢,她正色严肃地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班仰抬眸示意她先把门关上,然后不紧不慢说:“说起来,李源也比你高上一些,他也经常以我刚刚对着你的角度看你吧。”
“你到底要说些什么?”
“李源从小接受的都是军统,政治等课业,而你学习的除了女训,女戒,女红,再无其他。那日我出现在你房中之时,你在想什么呢?你仅仅因为顶了皇后几句嘴,便累死累活誊写完《女戒》,回来看见我和项古两个男人在女人闺阁之中说话,你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害怕这件事说出去毁了你的清白。这样的你,怎么能不怨恨啊?”
班仰将刀刃上的血尽数擦在衣袖上,他将没有血的刀递给李黎。李黎敛了敛眼睫,不接,班仰便继续说:“你杀了李源,可李源早早就往西北送了一位宫女,你害怕他会留后,便派人远赴西北杀了她。可惜,你还是错漏了一步,你没想到她把孩子藏得远远的,你根本找不到……”
“是。”李黎没有看班仰被她打断时脸上的表情,她自顾自地说:“是的,所以我在数年后去西北领军作战时,遇到他的亲孙女并发现她的恶后,没有加以劝导,反而一手促进她和鸣蛇的苟合。“
“其实我一直有一点没有弄明白。”
班仰顿了一下,他这次将刀递给李黎后,李黎接住了,还冲他微微一笑。”
“鸣蛇作恶越多,李齐尼只会越发痛苦,你为何不留他们在热闹一点的地方,京城,江南都可以,为何偏偏将他们送去了西南雪山。”
李黎将刀放在胸口,用眼神中的沉默代替回答。
班仰想到那天第一次看到无穷无尽的山的感受,便突然懂了。
一个人,无依无靠,身边时时刻刻伴随着致死的危险,这时你将她送进大山,面对此起彼伏高高耸起的山林,她连稍远的地方都看不见一点,又怎么会去得了任何她想去的地方抑或接受更多她想得到的知识呢?
这时候,除了甘愿接受命运,她别无他法。
为什么那日李齐尼要说自己是被拐卖来的?
恐怕是因为那些善良纯真的女孩在被迫进入那里后,身边唯一可以信赖的丈夫便如毒蛇一般,是随时都会将她们关住,殴打,残杀的邪神,她们只有服从作为唯一的选择。她们没有接受教育的权利,唯一能接受的只有不断诞生的婴孩和不断衰老的年华。
她们除了死,别无他法。
班仰突然想到什么,他问李黎:“李齐尼是什么时候与鸣蛇有纠缠的?”
“八天。当时李齐尼只出生了八天。”
李黎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震得班仰身躯一抖。
他接着问:“和鸣蛇签订契约需要要什么条件么?”
“没有。如果非要有的话,就是鸣蛇瞧着喜欢便会强迫对方服从。”
这么说,李齐尼从始至终都有可能是以一个被害者的身份在生活。仅仅是**岁便被要求杀死自己的手足,后来又被迫一而再再而三地杀死别人。一旦她开始有了生育能力,便会从她的□□生出一条又一条如它父亲一般的邪神。
所以,她那日说的都是真的?反而是自己,在一个受苦受难辛酸一辈子的人将死之时,说了太多怨怼之言。
班仰呆愣愣地杵在原地,一时无法接受这一切。
李黎悄悄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失神后,果断拨转刀刃向他刺来。班仰没注意到,待他反应过来时,刀已是逼近了自己的心脏。
下一瞬,班仰藏在内衬中的黑棋散发着靡丽的金光,不仅挡住了刀刃的袭击,还将李黎震开,使她晕倒在地不能起来。
随着金色光芒渐渐汇集,班仰渐渐看清了那个站在微茫中的人,是项古。
他一如之前无数次的那样慢慢靠近自己,然后轻轻说上一句:“没事吧。”
班仰一时思绪万千,只回了句:“没事。”
班仰并不觉得李黎身为帝王会有今天这般鲁莽的举动,像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似的,自己刚杀死苘儿她就出现了,还十分鲁莽地准备刺死自己。
她可以密谋大局谋得天下,可以三言两语骗自己去险境冒险,又怎会做出如此任性妄为的事来?
可待他走过去查看李黎气息的时候,却又发现她的确晕在那里。
班仰向项古借张手帕,项古问他欲为何事,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摸摸她是否带了人皮面具,但毕竟是女孩子嘛,我有些羞涩。”
项古一边把手帕递给他,一边调侃道:“我看你是囊中羞涩,手帕都没有。”
“滚开。”
班仰隔着一层薄薄的丝巾,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实没找到这人带了任何人皮面具的蛛丝马迹。
他问项古:“一个人可能会在历经大是大非后仍然会犯糊涂的时候吗?”
项古不假思索:“有啊,你经历那么多事儿之后不还是经常犯糊涂地把我推开嘛。”
班仰立刻弹跳起来飞在半空中踹了他两脚。
项古被踹后连忙一副投降姿态后退几步,单手拍了拍胸脯,表示不再胡闹,然后思索一阵后认真道:“我非人人,各人有个人的痛楚,痛楚几何,对各人自不相同。有些人能豁达处事,问心无愧,有些人只藏匿己心,图得片刻清静,说到底呢,解释不清。”
“听不懂。”班仰心下了然,却还是没好气骂道:“你明知我就是一根才化形没多久的黄瓜藤,我没什么胸藏文墨,你还给我讲这么虚空的大道理。”
班仰嘴上嘀咕着“真是对不住”,然后将李黎抱起,深深看了眼项古,对刚刚的事向他道谢,然后便掐诀去到了李黎的闺房。
项古站在原地,他没跟班仰一起去,因为他有预感,班仰这次不会再一个人跑掉,他会回来找他。
他冷静地帮忙处理好了苘儿的尸体,在不小心看见苘儿脖子后面一块暗红色的疤痕时,他怔了怔,然后毫不犹豫多锄了两铲土给苘儿盖上。
他果真猜得没错,处理好苘儿的尸体后,班仰就回来了。
班仰对他说:“我拿着枯莲灯企图感化她,却发现她不接受。”
说起来,自从上次感化了李齐尼后,班仰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指导人一心向善后,那个人便会褪去罪恶。可他刚刚发现,李黎不行,李黎不肯。
她不要什么善意,她只想做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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