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经纪快四十岁了,手底下也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艺人。石兰可不相信他有多少后劲儿能推好杜衡,真要是签到他手里,不扒着杜衡吸血就不错了。
黄经纪绕着圈地回答,看似说了很多,一句准话没有。
都这时候了他还想继续忽悠呢。
石兰都有些同情他,她甚至还没问最敏感的分成问题,那里边的弯弯绕绕可多了。
她朝黄经纪礼貌地笑笑:“好的,我没有问题了。”
黄经纪松了一口气,拿出笔,递杜衡:“那咱们先把合同签了?”
杜衡自石兰开口开始就没在讲话,这时问到他,他伸手将放在桌面的合同退回去。
“抱歉,黄经纪。贵公司可能不太适合我。”
他站起来,伸手给石兰,让她牵住。向黄经纪点头示意:“再会。”
说着便牵着石兰出去。
黄经纪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一时没反应过来。
“别走啊,合同不满意可以再聊聊嘛。”
跟谁会理他似的。
杜衡很郑重地和石兰解释:“我本来也没打算签。”
“哦。”
“真的,我又不笨。我第一年去工地的时候碰到的那个包工头跟他差不多,可会说了,他嘴皮子搭就要我们加班赶工期,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说什么交工结算后要给大家分红。还说大家辛苦,食堂加菜什么的。
结果加菜就加了两三天,分红完全没有,工资还是按一天八小时算。而且差点工资都没发了,还是我们一群工友在洗脚城堵住他不让走,才结了工钱,不然那半年得白干。后来大家都学乖了。”
原来是吃过亏。
“哦,晓得了。你不笨,就是呆。”
杜衡泄气:“你干嘛老说我呆。”
“你要是不呆,就不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杜衡:“……”
调笑完,石兰正色道:“别担心,好公司和好经纪人肯定有。并不是人人只会吹牛的。你现在还没有作品播出,找过来估计都和今天这个姓黄的差不多,带着上位姿态,我们谈条件也不好谈。反正现在也不是没戏拍,先等等呗,好饭不怕晚。等你有作品播出了,他们知道了你的好,到时候找过来的签约申请肯定如雪花一样,届时就是我们反选和谈条件的时候了。我相信你!”
“嗯!”
杜衡喜欢她神采奕奕信心满满地说相信他,就好像他未来真的可以在这条路上有所成就一样。尽管他自己对自己都还有所迟疑,石兰说相信,他就拥有了勇往无前的信信心。
他觉得杨翀说错了,不是他选女朋友的眼光好,而是石兰选择了他。
有时候他都在想,这大概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吧。
神游着呢,听石兰在一旁说:“月薪八百块,也好意思说。我给李伟开的工资早就比这个高了,真这么点,你还不如跟我干呢。”
“好啊,要是以后找不到工作,我就去给石总当秘书。”
杜衡给她当秘书,石兰想想每天带着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进进出出,别说,挺带感,拉风得很。
石兰:“今天虽然见的人不咋地,这家茶楼的茶还是不错的。”
杜衡转身就往回走:“我去买点带回去。”
石兰拉住他:“回来,你还真当自己是秘书啊。我就说说而已。我走的时候都没有买单,免费的茶喝起来才更好喝。谁让他想忽悠你去给公司当苦力。”
杜衡不是很能明白石兰乐的点,少付一次差钱能高兴成那样?
但他知道怎么哄女朋友。
“对,就该他出出血。我走的时候看了眼前台的水单,这里一杯茶得有七八十。”
石兰更欢乐了。
杜衡也跟着笑,她开心,他也就开心。
-
两人的老家,从距离上来说,杜衡家更近一些。
于是计划着,先到杜衡家,再转道去石兰家,在石兰的户口所在地领证。最后从石兰家打道回府。
几条行程线连一连,大概就是在祖国版图上画个小圈圈。
没有高铁的时代出行就是受罪,石兰拒绝为了省几个钱去挤绿皮火车。所以去杜衡家,和从石兰家返程都定的机票,只有两人家之间那段距离没飞机,乘坐火车和大巴。
出发前,石兰和杜衡商量,来回行程不超过一个星期。用的理由是店里的生意不能长时间离人。
实际上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和石兰的家人相处。
他们会认出来这个身体里换了人吗?她不敢保证长时间相处她能不漏破绽。
杜衡特意定了一大早的飞机,还要了连坐的票。飞机上,让石兰坐靠窗一侧。
他第一次坐飞机就许愿要带石兰一起坐,没想到这么快愿望就实现了。
他像一个分享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和石兰一起看窗外的万里晴空,看变小的山川河流。
在石兰的时代,飞机出行是家常便饭的事,很多时候机票比火车大巴还要便宜。
她一般都拉下遮光板睡觉,如今身边坐着杜衡,好像舷窗外千篇一律的景色也变得有意思起来。她就像真的第一次坐飞机的小姑娘一样,和杜衡不时小声发出惊呼或者絮絮讨论。
反正幼稚得很。
但好像,这种幼稚行为也更能让人感知到满足和快乐。
这快乐没有持续很久,飞机之后倒了好几趟车。
不说那要把人骨头都抖散架的山路,以及要把人熏晕的汽油汗味儿狐臭混合味道。要命的是,这车还超载!不止超一两个,是要把座位间的走道都塞满那种!
石兰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半途碰上查车,以为要被扣下耽误行程,结果查车的居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晕车晕了一路,杜衡让她靠着睡会儿。
石兰根本不敢合眼,她一直在找消防锤在哪儿,如果发生意外,她要怎么快速逃生,连行动路线她都规划好了。
甚至把她的计划小声分享给杜衡听。
杜衡:“……”
杜衡:“乖,睡觉。睡着就不晕。”
石兰不依:“你记住没有!”
他有主角光环不怕,可这光环不一定能照耀到她呀!所以万一有点什么,杜衡带着她才是最好的。
石兰觉得自己的逻辑满分,毫无漏洞。
杜衡无奈:“……好,你睡觉,我盯着。”
万幸,这套计划没用上。
最终石兰下车的时候,整个人跟软面条一样。被熏的、被吓的,被抖的!
这一路哪里是回家,简直可以说是石兰受难记。
杜衡家所在的村子叫树家村,一开始她还以为村子里有很多姓树的,后来想想百家姓里有这个姓吗?
杜衡解释:“不知道怎么叫这个名儿,有老人说以前这里是苏家村,来村里出了两兄弟去做了土匪与人结仇,后来被另一群土匪寻仇屠村。村里姓苏的连个奶娃娃都没能活下来。现在村里的人是从外地迁来的,后来认为还叫苏家村晦气就改叫树家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石兰想,那这改名的祖先也是个平翘舌困难户。
当然是玩笑。在这里的土话里,这两个字的发音应该是一样的。
树家村在一片大山里,树确实多。
三面环山,一面临高崖,崖下奔腾着一条大河。
在村外下了车,石兰以为终于到了,结果杜衡告诉她,村里分好几个大队,他家所在的大队在更山腹里。走山路还有三四十分钟。
石兰:“……”
她觉得自己快挂掉了。
所以老一辈说的门当户对很重要,谈不上势利和歧视,实在是客观条件有障碍呀。
要石兰是个这时代的普通城市姑娘,她一定早就哭着回家了。
这去个婆家跟唐僧取经一样,没习惯村镇生活的姑娘,真的很难走到最后,身体上的痛苦是其次,精神上的绝望是最打击人的。
就算前半程是乘飞机,走到这里也花了两天的时间,昨晚他们在县城歇了一晚才回来的。
杜衡:“要不,咱们回县城。明天我自己回来拿户口本,以及办户口迁移手续。”
山路没让石兰破防,杜衡这话让她差点崩溃掉:“我都走到这里了,你让我回去!那我岂不是车上受的罪白受了,这会儿还得回去再受一次?!你脑子瓦特了?”
杜衡小心询问:“那……继续往里走。”
石兰:“走!”
开什么国际玩笑。
杜衡提着的心总算放回去了一些,他知道石兰这一路受罪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回家的路只有这么一条。他感知到了石兰对于山路、对于挤得满当当的城镇公交车的抗拒。
说实话,他怕了。
他怕这种对环境的抗拒转移到他身上,最后离开他。他无法想象,今时今日,离开石兰他要怎么继续人生和生活。
石兰预计到要走山路,今天穿的是旅游鞋。山里估计昨晚下过雨,山道有些泥泞,没踩几脚,雪白的鞋已经占了污泥。这也还算可以忍受,重点是泥路打滑。
在石兰好几次摇摇欲坠被杜衡拉住后,他干脆说:“我背你。”
“不要!你走还不是滑,我自己滑了摔下去位置还低一点没那么疼。你背着我走,两人一起摔,我是从高处跌落,不知道多疼。”石兰拒绝。
杜衡:“不会摔,我走不滑。”
“开玩笑,泥道又不会人走在上面的是不是树家村的人。”
杜衡:“……”
“再说了,你背我,行李怎么办?”
杜衡:“你等着。”
杜衡脱了外套放在一块还算平整的石板上,扶她坐着。自己跑了。
石兰都没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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