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归宁给叶深发的最后一条微信,是在飞机起飞前。当天夜里十一点她已抵达桑城。只是近三个月忙着最后的翻译任务,过得是晨昏颠倒,日夜不分。
白归宁这个人,有个极其分裂的特性,事情要么拖很久不做,要么做到停下来。
就像她每次打扫卫生一样,有时候可以随意到,一个月地都不带扫一下,突然哪天抽了疯,连窗户玻璃上有根衣物纤维都不能容忍。
家里堆积着乱七八糟别人送的、自己买的玩意,有时候一个精致却毫无用处的喜糖盒子都收藏很久,抽风神上身连刚买得几百到几千的衣服包包也能说扔就扔。
人格分裂。
无论对人、对事、对情、对理。
认可的绞尽脑汁粉身碎骨甘之如饴。不认可的纵是相交多年至亲骨血弃若敝履。
无情,也深情。
之前用的手机卡没有办理复机,反正也没什么人找她,手机也就当手表用来看时间罢了。眼下只有令人焦头烂额的翻译稿,正好让她去无暇理会其他人,和其他事。
春夏交接,天地万物生气勃勃。她在检查了五遍,又修改了三遍之后,终于把所有稿件打包放进邮箱,点击发送键。她靠在沙发上长长吐口气,抬手捏捏自己已经僵硬的肩膀,仰起脑袋来回在肩膀两旁点着。
她看见窗外天光再次呈灰色,灰蓝色,直到泛白。才站起身,打开房门,准备去客厅给自己烧水煮泡面。
白归宁站在燃气灶旁看锅中的水滚起来,冒着一层层透明泡泡,鼓起,破掉,新泡泡赶上。大脑还处于一种,长期高度运转之后,机器过热的迟钝状态。
直到锅里水快要烧干,她才回过神重新加点水,放入泡面。她把鸡蛋在碗边轻轻磕一下,对半打开放入锅里。突然听见身后响起一阵开门声,有人迈着细碎而略显笨重的脚步向她走来。白归宁没有回头,仍然盯着煮面的锅,筷子在锅里一下下搅着。
“归宁,”李甜在白归宁身后停下,宽松的睡裙也遮不住微微隆起的小腹。“我们房子装修好,味道散差不多了,下个月我们就搬走。”
“哦。”白归宁关掉灶头火,端起锅把面往一旁咖啡色瓷碗里盛,“我明天搬,这几个月忙着交稿,我房子那边网线什么都没弄,实在不方便,所以打扰你们这么久,挺不好意思的。”
听见身后李甜的声音,她才意识到这间屋子还住了两个人,两个曾经无比熟悉无比亲密的两个人。尽管这两个月时间大家照面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
白归宁的活跃时间基本在晚上十点以后,白天都处于昏睡状态。耳机一戴,谁都不爱。她最喜欢在夜深人静,连呼吸都嫌张扬的夜晚工作、喝酒、或发神经。
这几个月李甜来敲过几次房门,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饭,正好手机没电,耳机里一片静谧,才听见对方的声音,她睡得迷糊,连回应都觉得累。
有次翻译到精彩处,不知不觉才发现天光大亮,准备煮个泡面冲个澡睡觉。却在卫生间碰见上厕所习惯不锁门的安和。
于是她满脸疲惫看见扶着自己小弟弟站在马桶前兵荒马乱的安和,瞬间瞌睡都跑了,她大度地挥挥手说:“打扰啦,你继续。”转身关上卫生间的门,突然回过味,刚才好像把安和吓到尿都缩回去了。心里忍不住恶趣味偷笑几声。
还有一次因为工作时酒稍微喝多了一点,睡到一半发现阻断不了的尿意,冲出去上厕所,看到两张在厨房做饭错愕惊吓的脸,才想起那天是周末。
最后一次是她半夜工作,喝到微醺,边哼歌边去冰箱觅食,看见一盒新鲜美丽包装精致的菠萝蜜,想也没想拆开就吃。吃到一半听见李甜在房间里说:“累了,要补充糖分,你去给我拿今天买的菠萝蜜好不好。”然后看见顶着鸡窝头走出来原地呆掉的安和。
白归宁看着手中还剩下三颗菠萝蜜的盒子,默默递给安和,看对方同手同脚走进房间。她才咽下方才嘴里嚼到一半的果肉,走进房间从钱包里抽出张毛爷爷,放在写上“菠萝蜜钱”的便签纸上。以至后来好多次半夜出来觅食,看见冰箱的菠萝蜜再没动过。
后来,白归宁就规定自己,工作的时候酒适量就好,白天如果醒太早也赖到外面动静全无才出去,避免大家尴尬又闹心。
但有时候,避无可避。很明显,李甜今天就是特意在等她。
白归宁转身把碗放在餐桌上,看着李甜说:“你起这么早,要不要给你煮一碗?”转念一想:“算了,这垃圾食品没营养,你现在不适合吃。”
李甜在白归宁投过来的目光里,试图找出一丝情绪,一丝埋怨或者哀伤的情绪。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找到,她有点挫败低下头摇了摇。
白归宁从筷筒里抽出一根木勺,拉开椅子,坐下。埋头管自己吃起来。李甜一直站在一旁看她气定神闲地吃完一碗面。
在白归宁洗完碗,转身准备回到房间,经过李甜身边的时候,她轻轻地开口问了句:“你恨我么?”
白归宁停住脚步,侧过身看着李甜,淡淡说句:“不恨。”
“为什么?”李甜声音稍微高起来,听上去有点尖锐,似乎有点不甘心,有点难以置信。
白归宁叹口气,仰头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会,重新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对着李甜指指,“坐下吧,站着累,你这不肚子里还有个人么。”
李甜站在原地没有动,牙齿咬住下嘴唇,抬起头,脸上没了方才的小心翼翼,带着点咄咄逼人说:“不恨是因为你从没爱过安和,从没把我当成朋友对么?从读书的时候起,你就是这么自私、自大、目中无人。”
“原来,这么多年,这才是你对我的真实评价。”白归宁看着站着不肯动的李甜,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去,她冷笑一声说:“李甜,你知道么?这么多年我总想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你那么讨厌我呢!今天好像突然明白了。”
李甜:“你明白什么了!”
“你啊!总是那么单纯、天真、不懂人情世故。十几年如一日扮演这样的角色,是不是真到后来你自己都信了?”白归宁声音响起来,冷淡极了,让李甜忍不住打个寒颤,“以前,你给刘木森打小报告,说我早恋。偷看我和叶深的信,在学校散播我们的谣言。你总是不经意好似大大咧咧地挑拨我和安和的关系,你告诉他我在叶深店里,彻夜不归。只是你没料到,安和对我的包容超过了你的认知。”白归宁懒懒靠在椅子上,抬头看着李甜,李甜死死盯着她,眼神再也不是十几年如一日的不谙世事模样,“所以,你撺掇安和去叶深店里向我求婚,编排了这么一出好戏。甜妞啊,其实这些我都知道,也一早知道。只是以前从没怀疑你,而忽略了,这一路走来,我所有的事情、经历,除了一些我自认为目睹的第三者,你才是那个从头到尾的知情人。我不想说,不想拆穿,是因为想着也许总会有一天,你愿意回应我丝毫真心。毕竟,我实在不擅长处理长期而稳定的关系,更没什么用心交往的朋友。”
李甜收回目光,慢慢挪到沙发边,缓缓坐下。背对着白归宁幽幽开口:“你都说对了,这些无伤大雅但折腾你的小绊子我没少使。我从来看不惯你那副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德行。但最初的时候真没想掺和到你感情里,而且在我和安和之间你才应该算晚来的那个,安和那么好,而你真的不配他的好,因为你根本不爱他。既然今天话说到这了,我也不怕你报复我,不怕你把事情捅到安和那里。”李甜坐直身子,脸上竟然有种落寞的孤勇。她低下头摸摸自己的肚子:“我现在什么都不怕。”
白归宁站起身,走到李甜身边,也在沙发上坐下来。她还是那副李甜口中无所谓自以为是的样子,她一侧身坦然直视着李甜:“你的问题就在于心思敏感,想得太多。你以为是电视剧啊,你费尽心思地折腾,我再处心积虑的报复。实在不至于。安和你喜欢,告诉我,只要他愿意拿去就是,我也确实受不起他给我的好。”
白归宁说完站起身,伸个懒腰,依然波澜不惊地说:“还记得高一那会外面常去吃得那家辣鸡爪么?老板脸很臭,东西却极其好吃。五块钱十个,我们一人两块五,一人五个,根本吃不够。那时候零花钱很少,吃得珍贵又开心。他们家高一下半年涨价了,五块钱九个,除不尽,我就偷偷加六毛买十个。咱俩还是一人两块五平摊,一人五个。”白归宁说完一段不着边际的话,口气一转:“以后实在也不必难为彼此假装做个朋友了。就此别过吧。”
这生活里的,一地鸡毛不过都是乱七八糟小事,和自己堪不破的心魔。
时光,终是把年少时小心翼翼的真心,消磨得一点不剩。
修改了我数学特别好的地方...(*/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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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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