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剿灭不夜一事巨浪滔滔,幸而天行正道。
三宗于今日浩浩而离,毕竟年头盛事将至,繁忙不迭得紧。
她坐在城头,只着意三宗弟子,他们押着不少俘虏离城,其中便有钩冥白羽的身影。
出城后,二人便被放离。
他们互相搀扶,避过几乎将他们淹没的鄙愤目光,隐入秋黄之中。
她未收回查探的视线。
按理说,仙亭会武在即,众派应结伴东去,但她目所及,却不见长清二位长弟子。
还有岐山领头的薛汝萍。
寻了背行李南下的李渡相问。
“正道结伴而行,为何不见你师父,还有长清的沈纪二人?”
“师父来无影去无踪,我早就习惯了,至于长清嘛——”李渡没料到她突然出现,平复一阵才指着回城路道:“长清离仙亭不远,听说他们打算兵分两路,纪殊昨日就南下先回积玉山复命了。”
“不过,今日我好似还不曾见过沈师兄……”
她思忖片刻,先前与薛汝萍在不夜山借那窃贼之手向沈寂传信,让正道有所防备,此役才可生小澜而未起大波。
但擒拿人之事,她从未忘记,更知纪殊此人生性多疑,定会因此怀疑沈寂,暗下手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看来她猜测非虚。
竟也忘了与李渡告别,回城追去。
此路短却崎岖。
恰逢秋雨泥泞,长清弟子经过一役,更苦不堪言,早早投宿山栈。
奈何领头的是掌门之子纪殊,他们不敢抱怨。
“事情办得如何?”
纪殊见众人萎靡,有些不悦。
“师兄放心,天罗地网已然布好,定让那魔教妖女有来无回。”
他面色这才缓和,昨日并未直接南下,而是徘徊于城外,欲捉一魔道中人。
再揪一长清内奸。
扫过不远处临窗锁眉的女子,前去:“师妹仍有顾虑?”
“我……”
女子乃万长老之女万秋,只是一身幽紫,看上去与长清弟子的身份甚为违和。
“师妹信任同门,我亦不曾想过他一向克己守道,竟会与邪道有所勾结。”纪殊沉声道:“但此事非同小可——”
“师兄不必多言。”万秋神色坚慎起来:“若是歧途,我会将他拉回。”
“此亦我所愿。”
远林惊鸟,他示意众人各守其位,二人一前一后,自苍黄山林中分道扬镳。
踏泥声再至,青玄两抹身影疾驰而来。
青衫温逸薛汝萍,而黑衣,正是本该带领弟子东去的大师兄沈寂。
二人尚未出林,已闻客栈内刀剑铿锵,紧接着一道紫墨影破窗而出。
“烟娘!”
沈寂盯着那熟悉的影子,勒马急追。
薛汝萍亦皱眉跟上。
令他惊讶的是,一向引以为傲的轻功,在人万分焦虑前,并无多少领先。
一番紧张追逐,长清弟子很快将那紫影包围。
为首者一指,万千寒光化作杀人利网,千钧一发之时,林中忽射来一剑,竟看穿法门,直破重围。
长清人皆退数步,一道黑影凌空跃入,一把执起那紫袍人的手。
然他冒险所救之人却向他袭击。
他哪有防备,面前一凉,黑巾被扯去,亦看清了眼前人的真面目。
“万秋师妹——”
“师兄想救谁?”万秋挣脱,他修为一向高于她,这次却不知怎的被她剑指咽喉。
“纪殊在哪?”沈寂眸色漆黑。
“纪师兄前去捉拿魔道妖女,师兄受其蒙骗,可知她是什么身份?”
“我知道。”沈寂沉声不动:“此事我自会向师尊禀明,还请师妹告诉我——”
“我若不说,你也要杀了我么?”
万秋握剑之手泛上青白。
“他也在山中,是不是?”
“是又如何?”万秋沉不住气,更对人知错犯错的坦然心生怨怒:“我本以为师兄是明辨是非之人,你明知那女子分属邪道,却还与其牵扯,如何对得起我门尊长!”
“前尘之错,我愿替她承担,师妹只需告知我她的下落,届时要罚要杀,悉听尊便。”
“你便这般想救她?可惜——”
万秋嘲讽一笑,见人肃镇的神色终出现裂痕,冷冷断其念想:“纪殊师兄快我半个时辰,此刻,定然已斩下那妖女头颅,你就算去,也只能替她收尸!”
“那也请告诉我,她死在何处。”
沈寂面上因咬牙紧紧绷起。
她剑终狠心挥向人左腿:“好,你既执迷不悟,我便带你去看看那女子的真面目!”
沈寂痛苦跪地,隐藏在阴影中的忧急却一缓。
很快被两个弟子架起离去。
深林骤雨,阴郁尚未褪却,先染上血腥。
一切逃窜与躲闪,纪殊皆算计于心。
“你怎会有此香?”
遍体鳞伤的女子紧盯着他指尖一抹紫痕,冷问。
“你说这紫烟香?”他故意抬手,将香碾的粉碎:“自是我那沈师兄所给。”
女子眼中闪过杀意,握紧弯刀砍向身后偷袭之人,纪殊只一记骨鞭将循香而来的紫莺击下,亦掀去缠斗之人的宽袍。
她才露出真容来。
流珠覆面,一双凤眸藏冷血,两弯刀眉凌如霜,美而无情,绝非善类。
纪殊眼睛一眯,极其敏锐地察觉到林周动静,神色变得玩味不明。
“他来了。”
女子明显动作僵直,弯刀即被骨鞭死死缠住。
林中赶至正是万秋一行。
“你且看清楚,自己拼命护的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她一把揪住沈寂衣领,目色痛惜。
持刀的紫烟呼吸一滞,却得人不为所动的回应。
“我门对她赶尽杀绝在先,我说过,不论前尘往后,她错因我而起,便由我承担。”
她的冷厉因此融化,抬眸却见人扫过横陈伤患的沉痛眼神,如刀剜人心。
“你如何承担得起?她乃西疆祭坛护法紫烟,勾结穆澜炼制黄泉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当真相信她没有深谋?”
万秋面容因怒恨扭曲起来。
“她没有!”
沈寂辩驳,朝紫烟递去安稳的一眼。
耳边却传来她寒声的笑。
“没想到长清竟还有聪明人,穆澜葬送在尔等手中,也不算枉死。”
她眼波流转,声润如珠。
沈寂在惊骇中脱口警示:“紫烟,休要胡说。”
“胡说?”
紫烟擦尽嘴角鲜血,垂眸的样子异常阴晦:“可惜啊,你师妹所言不错,我奉命入酉,比起捉拿叛徒,祸乱敌国更是大功,不是么?实话告诉你,我不仅早知连环屠村之真相,不夜的不融冰,也是我打点所运……”
就在众人分神之际,她袖中飞出利物,划破暗囊,烟雾四缭。
她功法奇诡,又揪过一个毫无防备的弟子,朝密林逃窜。
“快追!”纪殊仗鞭相挡。
一时林中混乱再起。
暗处,薛汝萍神色不明地追去,却被一阵疾风阻了路。
“剑湖踏风有一副菩萨心肠,可是旁观者清,你应该知道,他们之中,今日必有一死。”
又或者,双双殒命。
提醒他的声音如穿林山风,紧接着一道影子翻出暗林。
“你说的对,可不到最后,我总觉得自己未尽全力,如此,终究会后悔的。”
他声清温的像风一样,人亦如风决绝地离去。
阿泽比不上人的速度,本伤势未愈,若要强求,奔波的苦果,也只有自己吃下。
望向头顶阴云,西边城池逐渐被金辉笼罩,像极了这江湖之上的正邪两道,西晴东雨,朝明夜暗,远望清晰分明,近看混作一谈。
欲破界者,却如逆天纲,如堕地狱。
她幽幽叹息一声,收起一路循来所拾的一串烟紫水晶手链,便当前尘就此湮灭。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薛汝萍追上长清人时,那紫烟一柄钝口无数的弯刀深入所挟弟子脖中,然身后还是无底深渊。
“将人放了,我饶你全尸。”纪殊急喝。
“好啊。”
她偏偏翻转刀刃,逼得人质喊出声来,再看向狼狈的沈寂:“不过——我只将人交给他。”
沈寂目有不忍。
“沈师兄,我不信你眼见同门惨遭屠戮,还能无动于衷!”
万秋眼中亦流露出剜人的恨意,一把抽出人秋霜宝剑,横于他面前,声音冷切:“杀了她!”
沈寂未动。
“沈……沈师兄,救救我……”
耳边声声泣血,哀求中有他的名字。
他凝视着剑光中映出的扭曲面孔,这般的冷漠叫他觉得自己陌生至极,握拳的手青筋毕露。
“还在等什么!”纪殊已按捺不住:“你勾结魔教,如今更是纵容妖女残杀同门,亏得魏弃如此看重你……”
随他语,余下弟子亦纷纷求说,言如山海压入他脑中。
他心弦刹然绷裂,握过剑柄。
接下来的每一步,皆是他所走,却又非他所愿,他如行悬崖,逼近那厉耳的惨叫,还有他曾一心想见的人。
旁人不知,那亦是他过往生命中所坚守的道。
“放了他,我——”
他朝满手鲜血的紫烟开口,却怎么也无法直起凛冽寒光。
“你当我傻么?”紫烟瞳中闪过算计,冲着重重包围喊:“我若活着,此人才能活命。”
她话音刚落,一道剑锋削下她凌乱青丝。
秋霜剑终归指向了她。
可她却只眨了眨眼,阴凛无畏,牢牢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与此同时,纪殊不得不招手屏退弟子。
紫烟一步步挟持着人质靠近那处缺口。
沈寂执剑紧随,仍不死心问:“烟娘,穆澜屠村之时,你分明替我——”
“替你求药去了?”紫烟讥讽地瞧着他,一脚踏入密林,笑意阴狠:“你忘了,我最大的本事不是求人,是偷啊?那样说,不过骗你罢了。”
沈寂眼中一紧,这般无情的神色,他自救起她后再未见过。
愣了一瞬,眼前一阵热血喷涌糊面。
他大脑嗡然炸裂。
本欲出手的薛汝萍亦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惊愕,眼见紫烟借机逃离,却被一柄长剑从后刺穿胸膛。
她僵在原地,垂眼看向身前滴血的剑刃,这感觉与一年前穆澜金刀穿过她身时,几近重叠。
眼前一抹明月色的影子恍如初见,向素昧相识的她奔来,若即若离,缥缈的光让她浓艳的血唇勾起一抹浅笑,几乎忘了背后刺骨的痛,来自同一个人。
死亡轮回,在西疆叫做摩勒,她想起有人告诉过她,摩勒在酉中,成了因果报应的意思。
原来这便是因果,便是轮回。
身后的剑主人松了手,她在一阵忽起的急雨中倒地。
耳边传来冷而无奈的质问,问她为何。
她只清晰感觉到生命的流逝,眼前光景不知是被雨水模糊,还是因死期将近,但她奋力拉过身前人,直至此间只容得下他们一双。
“沈寂,命,还给你,日后……别再这般傻地上当了……”
她嘲讽地审视人面上悲怔,见人猛然一震,但她已管不了那么多了。
或许,唯有紧闭双眼,才是她这般阴沟中人投身光明的唯一途径。
尘埃落定。
纪殊风风火火前去擒拿长清叛徒,张扬的骨鞭却落入一人手中。
“薛汝萍,我长清内事,你也要管么?”
“除非你,要管薛某的家事。”他拉不起失魂之人,又蹲下想要抱起失血的紫烟,谁料纪殊再挥一鞭。
“这魔教妖女,也是剑湖踏风的家人?”他冷哼:“看来你真是家门不幸啊。”
薛汝萍腕间未愈的伤口瞬间裂开,手僵成爪。
但他知道若激怒此人,回门接受审判的沈寂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故一声不吭。
“走。”
“烟娘……”
沈寂痴痴呢喃,只想抚摸冰冷的恋人。
在下一阵山风呼啸之时,得意之人,哀切之人,凄凉之人尽数离场。
这萧瑟之地,只留一泊浓烈的血,一具随风冷去的尸体。
再次有人踏碎枯叶时,血色已然沉淀,美丽的女子也褪成了僵灰颜色。
来者却想起人妩媚的笑颜,赤地烈阳下鲜艳的紫裳,想起她玉白的手腕带着灿烂宝饰翩然起舞,不由蹲下身替她擦去脸上灰尘,整理散乱青丝,直到遗容宛若睡颜,他叹:
“生侍祭坛,魂归碧落,下一世,愿你能不入摩勒。”
他将人抱起,碧袍融入血地,远远看去,像是鸳鸯之色。
陵川城。
山内雷,城外雨,并不耽误城中黄昏晴朗,反因积云成霞,美得明艳动人。
江湖子弟往来的时日,街巷依旧繁闹。
阿泽下山及时,恰好避过了山上那一阵骤雨。
然这一侧首,却令她脚步一顿。
“出来。”
她目色平静地一闪。
看来逃避了山中局,却逃不过天意。
话音落下,巷子拐角缓缓走出两道影子,同样冷漠的面孔,是钩冥白羽。
她见他们挂有新伤,恐怕遭了旁人赶尽杀绝。
“我与白羽……除了一身修为,别无长处。”钩冥紧紧盯着她:“江湖以我二人为耻,我们就算出来了,也无处可去。”
“所以,要送你们回去么?”
她出口让人意外。
“……”
若是之前,他必拂袖就走,可如今,他见她分明淡漠,心中却生出妄想,觉得眼前青影沉稳如山,明朗如日,是为倚靠,更为方向。
阿泽思量片刻,忽问:“有名字么?”
她知道,自己认识的只是两柄杀人刀。
二人一愣,钩冥半晌道:“以剑为名,像我们这样的人,不需要名字。”
她于是指向不远处那条由黑骑守护的肃穆街道,道:“你们既不愿过普通人的生活,不妨去那里一试。”
钩冥惊异皱眉,她这是让他们去寻求铜雀城主的庇护么?
未免太不自量力!
“这位吴城主手下有一批青冥卫,其中精英皆不问出处,想必他也是个求贤揽士之人,你们若真有本事让他青眼相看,他自会收留。”
缄默二人陷入深思,像他们这样的人,难以再有光明之途,若能另投明主,当是最好的出路。
钩冥猛然回神,却见提点者已走出老远,喊道:
“喂!可是我们贸然前去,他怎会——”
“报我的名字,他会给你们机会的。”
渐行渐远的少女一个转身,消失在黄昏尽头。
告别过客回府,她跃上府墙,见夕阳艳丽,一场风席云卷,只为这天地平添壮阔。
不知多久,竟见街道上一抹孤伶青影。
余晖一落,照得他身影修长。
她有些恍惚,想起很久以前,她曾与一个少年跃上高墙,亲眼目睹了一场血灾。
再看人,好像忽然知晓了在此人身上所感的安稳从何处来,可眼前沉默的人,似乎比她更需要力量。
一向温逸,也被太多的魂灵拖成负累。
那影子也看见了她,脚步一怔,她淡声问:“进去处理一下伤口罢?”
薛汝萍颔首飞身,轻盈似鸟,与她一同站上了高处。
“看来不论对再快的人,人世间错过别离仍是常事。”她眺望全景,道:“不若朝前看,便会知道,相逢即为恩赐,剑湖踏风。”
薛汝萍微微一笑,阿泽只觉有些勉强。
身下忽有团团黑甲围来。
“吴将军。”
她只看向为首的黑衣人,顺势翻下,目色并未闪躲:“先前您在不夜门及时相救,褚泽还未谢过。”
“有小姐出手在前,殷红妆已是苟延残喘,我不过捡个便宜。”吴将朝二人颔首,冷淡被余晖融化不少,鲜带几分欣赏之意。
她舒展一笑:“我便当吴将军是在夸我。”
“是。”吴将严谨作答,直至远处前来一轮椅之影,他的笑意才消了去,换回端正之色,站在了吴川身后。
“若不是我去房中看你,倒不知你跑出了府去。”吴川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又朝一旁薛汝萍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我身体无恙,府外有事未完,不是刻意瞒你。”对待父亲,她不需要任何的逃避。
“事办完了么?”吴川问。
她沉吟片刻,答道:“算是。”
“那去前厅看看,有人要见你。”吴川点点头,又道。
“见我?”
她挑眉,怎会有人要见她,还是通过阿爹的面?
她不由好奇,迈步却见人并无与她一同前去的意思。
“听闻剑湖踏风棋艺不俗,我想同人切磋两盘,你自己去吧。”他朝她一笑。
她料想二人或许相识,也就不多打扰。
点了点头,告辞。
残阳黯淡。
“褚姑娘。”
她刚过一座莲花水榭小桥,便听见薛汝萍叫她。
回头望去,见人站在父亲身边,身姿清逸,向她一鞠。
“方才你向吴先生道谢,倒让我想起,姑娘在不夜山也救了我,我还未向你道过谢。”
“何必谢来谢去?”
她扬了扬手一笑,起剑成花,半生在夕照下金光翩翩。
薛汝萍因人的快意昂扬驱散心头阴霾,一直见她消失在宛转廊间,身体却向后倒去,靠在了高墙上。
吴将替他扎紧手腕伤口,手掌贴着渡了些力,他这才站直,面上失去斜阳之照,变得苍白如纸。
“吴先生,棋还下么?”
他手微曲成拳,似隐忍着什么,仍朝吴川扯了扯嘴角。
“既然说了,至少下完这局。”吴川淡淡点头,便由吴将推着朝湖心亭去。
茶凉三盏,棋过八分,亭中灯花落尽,夜幕寂人。
吴川看着那九转十回的棋局,拈子久久未落,直至一阵湖风吹过,他眸中清明:“你赢了。”
“承蒙先生关照。”薛汝萍额间已覆薄汗,却毫无饮手边凉茶的**。
“胜败无常,何谈关照,可惜你运气差了些。”吴川道,所有人都称他为城主,只有他一直称他先生。
指间棋子随意扔了回去。
一旁守卫很快会意,为客人添上热茶。
“是么?晚辈倒不觉得。”他唇边挂着温淡的笑意,抿茶道:“福祸相倚,在下平生遭逢不少祸端,而今却还能与您饮茶对弈,比起路边饿殍,湖上浮尸,何等幸运,名门清誉,更是世间多少人求不来的。”
吴川难得朝外人一笑,他轻轻点头,回道:“你能这么认为,倒是豁达。”
“让先生见笑了,有人告诉我,悲苦仍是人生常事,若不朝前看,如何迎得春华秋实?晚辈深以为然。”薛汝萍朝人拱手,眼中蕴藏万千美景,守得一世清明。
吴川恢复淡然,看着这个年轻人,没有再说话。
前厅。
她望见厅中站得笔挺的年轻人,惊讶不已。
那人神色冰冷,一身黑衣更是严肃,背上的长弓依旧用青皮包裹,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而此刻他却捧着一束荆条递到她面前,一动不动地看来。
这架势,看上去是要向她赔罪,却又做出了寻仇的气势。
她想起先前事,却不知原来他也是铜雀城的人,很快颔首:“上次是我技不如人,你无需如此。”
她这点道理还是讲的。
那人不动,她也不多言,转身离去,谁知又被他叫住。
“和我再打一场。”
他的声音冷硬低沉,却不会让人觉得霸道。
“这个,倒是可以。”她神色一缓,淡淡一笑,很愿意再次领教一番这人的长弓。
如此一场旗鼓相当,酣畅淋漓的比试,带来的后果便是一场鲜有的长梦。
许是太累,又服了安神的药,她睁眼时竟已日上三竿。
匆匆将自己整理妥当,出门去见父亲。
今日她亦有事要了断,只不过不打算翻墙出去。
“昨日对弈,阿爹赢了么?”她遥遥望见吴川二人立于长廊尽头,似在交谈之中。
吴川回身一笑,将手中的信递给吴将,道:“你押错了人,昨夜那局,是阿爹输了。”
她挑眉,见吴将把信收起,言:“小姐那位朋友今早离开了。”
她抿了抿唇,想起昨日剑湖踏风郑重的道谢,明白过来,并未说话。
“城主接到朝廷密信,今晚也要离开。”吴将这次低下了头。
她这才一惊,看向吴川,他依旧是温和的模样,朝她轻轻点头,目中沉静永远能抚平她心。
“阿爹知道你还有事要做,去吧。我在铜雀城等你回来。”
她默然,见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
墨色化雀,威穆非常。
“拿着此物,酉中三十二州的黑骑,你可自行调动。”
她接过收好,或许对他的离开早有预料,心中异常沉静,甚至幻想起他们下次见面之景来。
还会是这般狼狈么?
彼时她能一直待在他身边么?
铜雀城,她能住在那里么?
有太多的不确定藏于她心间,铜雀城就像年少时的凛川,自此,在她心里扎根。
“保重。”
她觉得是时候走了,于是轻声朝二人告别,步伐说不上轻快或是沉重,像是幼时踏在蓬松的雪地里,不用回头,就会知道背后留下了一串脚印。
不用回头,就会知道他的目光温栩追随。
这种感觉异常奇妙。
吴川的声音却传来:“再陪阿爹一会吧,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见了。”
她立在原地,眼波一动。
他明明像她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却偏偏要说,过一段时间二人便会相见,一如年少的安慰。
就这样,她静静立在人身后,任由日头将他们的身影拉长缩短,风吹过,月隐现,黄昏落,长夜至。
她极少这般整日无所事事,只觉过了很久,独自走在长廊上,看薄暮落日,心中似也被天景积压。
从来不将今日之事,推至明日。
穿梭过夜晚冷清的长街,终在锦绣客栈前停步。
自那日分头,与师姐已有七天未见,不管人是否心生猜忌,她承诺的,都该完成。
握紧手中冰盒,上楼。
“师姐,好久不见。”她向开门之人拱手,见人眼中波澜迭起。
只说自己一直关在不夜牢中,殷红妆死后养伤数日,一段还算严谨之语将失踪圆回。
至于那个窃贼,她递去在山林拾得的那串紫晶手链,再加上夺回的阎罗续香,也可复命。
观鹤静静聆听,看不出情绪,她隐约察觉出人的怪异,试探问:“我们——何时启程回去?”
观鹤忽问:“你真的……愿意回长生殿?”
她眉心皱了一瞬:“师姐何意?”
观鹤却看向窗外高高秋月,紧锁着眉,眸间深暗:“事既已了结,你且归殿复命,至少现在,我不能回去。”
她心中一惊:“出什么事了?”
观鹤低下头,少见地纠结自语:“七日,已经过了七日……”
她目中闪出异色。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在同少主灵鹊传信,约定半月一回,可是——自从你我分头行动的那日起,我再未见过长生灵鹊。”
“师姐的意思是,他恐遭遇不测?”阿泽皱眉,难怪一直不见观鹤寻她。
但卞玉行事严谨,修为过人,若不是遇上突发状况,绝不可能断了联系。
这让她不由担心起同样去侯门取玄机扇的柳无面来,卞玉尚且受阻,他的情况就更加难以言明了。
她听人详尽述之,眉头亦不再舒展。
窃贼之事已了,若成事而不归,乃违抗师命,但同门之命,怎能不顾?
侯门,她总归要再去一次。
眸间光影轻浮,最终化作一抹定色。
“所以,去仙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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