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偏巧不巧,是祝静的声音:“你可知藏剑谷在何处?”
“小姐朝西面走半刻钟就到了。”
她胡扯道。
祝静正欲西去,却发现了不对劲,此人装束不像是府中仆。
亦非与她一同来的江湖姐妹。
“你是什么人?”她带着疑惑靠近:“转过头来看看。”
阿泽充耳不闻加快脚步,谁料祝静竟大声叫唤,山庄本就严密,很快引来耳目。
她眨眼进退维谷。
“姑娘?”褚阔亦闻声赶来。
“此人定是图谋不轨的刺客,别跟她废话,抓起来便是!”祝静喊。
身后忽然出来一人,径直朝那女子走去。
“诶!吕兄……”
褚阔欲提醒,却见吕熠一把将女子拉离折道。
护卫见他自不敢阻拦。
这让凑热闹的人们都面面相觑,落湖柳是还没找到,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让你别乱跑,现在倒好,遇上褚阔了。”吕熠沉声道:“他聪明的很,要是看出什么可别怪我。”
“既怕我添麻烦,便替我指路出府。”
她并不客气。
“不行。”吕熠直接拒绝,停下步来:“你的水天针还没解,我承认这次是我坏了你的事,所以定会将东西赔你。”
歪理邪说。
她摆手:“我不似吕小公子般记仇,放我离开,两不相欠。”
“不行。”吕熠又干脆驳她,像上次枫林让他解开她脚上锁链一样。
“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身在虎穴,无可奈何,连声音都低了下来。
吕熠略微一愣,才留意起她穿着阿姐的衣裙,有了几分小女子的模样。
不过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他阿姐好看。
在他心里,阿姐才是风华无双。
“众人皆看见我把你带走,到时他们相问,我怎么说?”他垂下眼眸。
她见人原来是纠结于此,皱起眉:“你便说是你府上发疯的婢女,或者抓来的囚犯,随便搪塞一下,他们怎敢多问!”
“不行。”
吕熠眼中分明多了一丝戏谑。
“那你想怎么办?”她叹了口气,不欲同人作幼稚争执。
吕熠想了想,摆出清高姿态回答:“跟我去藏剑谷,向他们表明清楚,以免生出什么闲言碎语来,毁我清誉。”
她见人颠倒黑白,心头起火,索性上前一步,咄咄逼问:“我毁你清誉?那你在落天池中扯我衣衫,我都没跟你计较,你还要说什么?”
吕熠没想到她如此直白,面颊蹭地一热,退后数步,张口半日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良久只低语道:“跟我来。”
她以为他终于不耐烦要带自己离开,谁知一绕又绕回了花容君的屋子。
“想要无穷水,就听我一言。”吕熠开了门。
她打量人一眼,无奈入内。
又被人推着到了镜前坐下。
“你到底有何图谋?”她不喜欢人故弄玄虚。
“想知道,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
“那日你被我打晕后,何时醒的?”吕熠直言。
她愣了愣,心下不耐烦的很:“到你府中之时。”
“啊?”吕熠手却一顿。
她眼角余光可见人面好不自然,回忆片刻,又抓紧搪塞:“我记错了,是你离开房间之后。”
“那你怎知我去了房间?”吕熠本松了口气,又霎时凝目。
她无话可说。
半晌缄默。
他并非拖沓之人,言起正事:“祝邢失窃,不会再将无穷水轻易拿出,除非,他必须用上此物。你以我故友的身份与我一同赴宴,我有办法让祝静用上她的水天一色镯。”
她一下明白他的用意,思索间,不曾注意到人从妆台上拿了一把玉梳。
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长发已然编好,不禁一抚,看去的目光有些诧异。
世间男子大多手拙,更不屑沾染这些,他倒是手巧的很,能挥刀剑,也能绾青丝。
“别这么看我。”吕熠却侧过头去,淡淡道:“你忘了,我有个阿姐。”
她想起来,有个倾城的花容君做姐姐,这等活做起来应当赏心悦目才是。
吕熠又道:“你脸色太难看了。”
她这才望向镜中,虽夜色珠灯单调,但也能想象惨不忍睹,扫过琳琅,又不知从何下手。
吕熠见状扬了扬唇,拿起一样,缓缓蹲下,轻作摇头叹息状:“是不是觉得自惭形秽?”
“为何?”
她看着人微微偏首,好似不解。
这话怼的他无话可说。
他轻咳一声,对她眼中倔强清定的亮色不由闪躲,最终无处可看,还是盯回去。
“你剑挥的好,胜过世间大多数人。”
她被这莫名的夸赞弄得疑惑不解,然人很快执笔挡住了视线,也拂去遐思。
他仿佛在她脸上描摹丹青,很是用心,亦很稳,连眼都很少眨,像是在看她,又不像。
这让她不敢轻动,眼干涩发痒时,睫毛才不自觉地颤了颤。
等人远去,她再望向朦胧镜中,莫名觉得生气扑面。
“多谢。”
她提摆站起身,向妙手回春之人一笑。
吕熠心中不知为何跳得极快,侧过脸低声道:“走吧。”
先迈步,腿竟有些酸麻,想来化的仔细,耽误了许久。
而阿泽已行至门口,双手一推,秋夜风月落得满身。
他随手挑的衣裙,碧衫玉裳,秋带朱腰,甚至都并非一身,但在她身上却显得如此合适,如水天一色,晨曦初开。
他晃了晃神,转向镜子,却不敢看自己此时的模样,只从奁中挑了一只玉桂金簪,再行跟上。
觥筹已始。
身后人走近的有些急,阿泽还未回头,发间一紧。
她下意识将来人钳制,盯着他手中她的柳叶簪,好不容易缓和的面色又覆严霜:“你做什么?”
吕熠始料未及,见她如此警觉,反来了兴致,偏不退让:“不过一支机巧些的簪子,何故做出这般要吃人的模样?”
“与你何干?”
她语气冷冽下来。
吕熠眼底划过轻澜,便松手让她拿了去,边走解释:“此簪与你衣装并不相配。”
她惊了惊,一摸自己发髻,才发觉紧的那处插上一抹温润的金枝玉瓣。
“敢问阁下这藏剑宴都请了谁?”
她跟上问。
“仙亭会武我看得上眼的武者,以及几个门派的友人。”吕熠看了眼正好的月色:“现在差不多该来齐了。”
她想起自己是由褚阔送帖,疑问:“你为何不请我?”
看不上她?
吕熠一愣,他不请柳是原因很简单,只是莫名地看不惯,但他不敢这么说,望见明眸,只正色道:“你已有妻室,不该混迹在这些酒宴之中。”
她却忽地失笑:“吕小公子此言,在下实在不敢相信。”
吕熠见她笑了,只觉难得见她这般明晃晃地笑,于是顺言问。
“我所言有何不妥?”
“甚对,所以我才觉得这不像是你的真心话。”她收敛了笑意,斜斜一睨人,明目张胆地揣度:“你该不会是觉得我会夺了你的魁首,所以看不惯我吧?”
吕熠不屑地笑了笑,虽未回话,却颇具凛傲地扫她一眼,负手前行。
她望着人傲气的背影,也勾了勾嘴角。
或许初次遇见,她便该猜到,枫夜林下那场令她惋惜的比试,终会有打到酣畅淋漓的一天。
她的步伐同样凛冽,如胜利在望,可夜风飒爽,又让她想起许久未见的踏风之人,那位四年前的魁首,她又是否有赢的机会?
当她望见藏剑楼上的水天之影时,不得不承认,对他,她或许只有更少的把握。
“剑湖踏风——轻可逐月去,缈可踏云来,出尘客,护镖汉,穷书生,你认识的人可真不少。”一旁吕熠注意到她的视线,低头间语气有些凉。
“哪里,能结识吕小公子,才是在下三生有幸。”她淡淡回讽,领先一步,又回首道:“记住,我叫褚泽。”
褚泽……
吕熠见人神色清冷,忽想她不会和褚阔有什么关系吧?
一挑眉,没有说话。
但当他将场上人各异的神情收入眼中时,仍不由叹:“好人缘。”
“是你这藏剑宴将我认识的人都请了个遍。”
她轻声回。
主人的现身,让今日横生波折之宴再添惊动,而最先认出她的竟是温薄。
只是她一副不敢信的模样。
“褚……姑娘?”
阿泽眉心一皱,难道吕熠将她画的鬼面獠牙?
“别担心。”感觉到她质疑的吕熠只低语道:“我画的自然好看。”
“褚姑娘,长清一别,没想到你来了仙亭。”褚阔清咳一声。
她客气颔首。
温薄又连声唤她的名字,满目期待:“还记得我么?在不夜山,你救了我和李渡。”
她点头,温薄很是欣喜。
一番寒暄,褚阔率先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褚姑娘,你——”
“褚泽与我是相识故友。”
吕熠先开口坦明。
众人一惊。
园内黑衣守卫暗线对视,也不知主人何时有了住在府内的朋友。
“那方才她见到我们跑什么?”祝静喉中泛酸,她才是最先注意到二人的人,从他们谈笑开始。
阿泽微笑:“这位小姐,实在抱歉,我不认识你,你既追我,我自然跑。”
褚阔看出几人气氛微妙,率先笑了两声:“原来是个误会,这藏剑宴也耽误了许久,可就等着吕兄呢。”
“走吧。”吕熠点头,走入园中楼。
本以为今夜不过消遣,但当阿泽穿过剑楼,才知,少年人的攒局,怎会那样乏味?
楼不过屏障,真正惹人惊叹的,是后方别有洞天的幽谷。
花树葱茏,桂子飘香,萤火通明,清泉自流。
光是美景也可流连一夜。
更别说谷中峭壁可攀岩望月,梅桩可健步如飞,木人阵眼花缭乱,九曲林深处神秘……
不过要通往幽境,横亘在他们眼前的乃是一座银光粼粼的独剑桥。
主人致宾客尽欢之辞后,闲情雅客便漫步竹径,兴致浓厚的,则选择飞越剑桥勇闯谷险,而不少人席地坐下,伴着三两好友以月为被,话至东方既白,也是难得的闲趣。
她也对这别开生面的夜宴横生兴趣,奈何右臂麻得没有知觉,还有这装束,都让她不自在。
“在座皆是武林英杰,光是渡桥,未免无聊了些。”褚阔在一旁叹。
“你想怎么玩?”
吕熠自然腻了这些花样。
“不如,比比谁更快?”
褚阔有了新想法。
这主意让众人眼睛一亮,吕熠思量片刻,扫过座下:“若比速度,谁人敢同昔年魁首争锋?不若玩射术攻守之道,岂不更加有趣?”
满座嘶声,早听说这北地贵族性情暴戾,现在看来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褚阔暗暗一叹,缓解气氛:“此不过宴会添加乐趣,何必徒增血腥?”
吕熠却扬眉一笑:“若是有能让我受伤的人,我倒不介意。”
大伙皆瞪大眼睛,他是要身先士卒,做渡桥之靶,那谁敢与之争锋?
阿泽也望去,头顶悬剑,脚下渡剑,还要前方避箭,当真狂傲。
“这个痛快又好玩!”温薄最先应和,看向那负手上桥的明朗身影,被人的自信和胆识打动。
吕熠亲自从弓箭箱中拿了一把红玉流火给她:“那请温小姐射箭。”
“你可要小心了。”温薄很欢喜,飞身掠桥,方至对面,出其不意便是一箭。
接着第二箭,第三箭……
吕熠闪得很快,几乎不等看客反应,这番精彩,足以吸引所有目光。
她漫望之际,只见那抹月色影独自凭栏。
上了藏剑楼。
“一别许久,剑湖踏风身体恢复了么?”她没忘记不夜崖二人的险中求生,再望人温润容颜,总觉与以往不同,却又想不通何处不同。
薛汝萍颔首,腕伤的确只剩浅疤,却透过红妆察觉了她的异常:“不过你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
果真敏锐,阿泽微笑摇了摇头。
问候完,她看向许诺她无穷水之人,身姿如履平地,习惯速战速决,掠过处头顶三尺之玉清脆响动,像一首轻快的罄曲。
要知剑桥如长虹,百步之距,滑若玉脂,不是那么好走的。
她刚要惊叹,温薄的第六箭便朝人擦肩,他站在颤动的剑上,退了数步。
她搭着栏杆的手跟着一紧,好在至此之后,温薄都落了空,然一点也不气馁,直到吕熠健步如飞,凌越她击响了尽头矗立的巨剑,剑起龙吟,她才甘拜下风。
众人也都挥臂雀跃。
“下一个换我来。”褚阔迫不及待,也不忘道:“我不如吕兄这么大胆,不如将箭头裹起,玩个安心如何?”
“好。”吕熠漫不经心回。
阿泽百无聊赖地探寻对面秘境,他同一众友人弹拨着她不懂的剑琴,清空幽美,似乎忘了对她的承诺,一波又一波的人飞渡剑桥,即便落得满身清辉,也笑的开怀。
所谓藏剑,原来不止收起干戈,亦可化风奏乐。
几轮下来,所有人都抛了拘谨,气氛格外融洽,众人又将玩法变化了新花样。
“下一个谁来?”
褚阔虽没赢过对手,还是乐于组织。
“我。”
她率先打破沉默,将外衫搭在栏杆上,便飞身下楼,环视场上:“不知褚某有幸得哪位高手赐教?”
静默中只有祝静爽利应战:“那就我来吧。”
“多谢。”
若是祝静不上套,倒让她为难。
眼下,只需让人用上她的暗器镯,到时祝氏兄妹也就不得不拿出无穷水了。
她斟酌着脚下寒桥的韧度,初迈一步,彼岸的祝静势头猛烈,连射三箭阻她,同时步轻如燕地越来。
先前加了规矩,攻者可随手探物回击,而守者若能越过攻者抵达起点,也算赢局。
祝静此番,显然是想速战取胜。
许是阿泽凌空下楼的身姿有些平庸,给了她人也不出色的错觉。
最后一只空心竹剑直射她下盘。
她上身难发挥优势,不代表脚下无力,弯身一避,盈稳扫腿,竹箭在靴尖阻绕几圈,顺利入手。
这样的作风,让众人吃惊起兴,祝静眼中闪过锐利,索性再射三箭,滑步对上。
阿泽灵活避过,二人一高一低交起手来。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人腕上冰镯,纵使落于下风,也面色不改。
旁人连连诶叹,再这样下去,她不仅被逼回起点,祝静也到达了自己的终点。
胜负岂非分明?
局面太明朗,温薄都不由为她担忧,幽花清泉下,一曲未完的吕熠也收剑看向战局,眼色暗烁。
他本打算自己出手,却无奈人心急抢先。
或许不是心急,是身上的痛苦,迫切难忍。
想到这,他手紧了紧,将剑随意抛予他人。
此时阿泽已退回四分之一处,祝静急功近利,妄图飞跃,却被她拽住了脚腕。
独剑桥上方的剑林因此铮铮作响,众人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她借势甩人,祝静却并不气馁,反勾了勾唇,这人虽灵活,力气却小,而自小举刀的自己,最不缺的,便是劲力。
稳定身形,二指再取最后三箭,向人齐发。
殊不知阿泽等的便是这下,箭囊枯竭,求胜之心终会诱使这骄傲之人使出水天针。
她下腰勾剑桥,以极险之招躲避那迅猛三箭,而祝静也求得一刹时机。
立于桥中点,只要她能趁此机会穿过人直奔对岸,便是赢家。
她也确实铆足了劲争个头筹,蝶影追风,眼见胜利再望,脚下的剑桥忽如波浪涌动,颠得她险些失足。
她皱眉曲膝,降低重心,转身竟见对手非但没有落桥,还离终点更近一步,负手看着她,可脚下分明已空!
夜风穿谷,她青裳浮碧浪,众人才见,原来人是以祝静的最后一支箭为支撑,横立在了桥上。
萤火下的热闹至此到达顶峰。
阿泽先前颓势一下扭转,而此刻二人都已越过阻碍,胜利只在谁先上岸。
祝静俏容紧绷,本来她若求稳而去,是妥妥的赢面。
她受不住围观者的眼色,袖中粉拳握紧,明明还有赢的机会,但铤而走险……
“承蒙祝姑娘相让了。”
阿泽此刻偏偏云淡风轻向人抱拳,唇边胜券在握的笑意,让祝静心中顾虑彻底崩塌。
她无言旋身奔向终点,桃花袖中早已暗暗使力,一根肉眼难见的水天针刺破衣衫,朝那端人飞去。
阿泽并未转身争赢,眼神定定盯着前方,这次,她要看清人的算计。
然身后一股风涌来,她左肩被人一旋,一道更高的影子挡住了她飞掠的视野。
是快过暗器的吕熠。
水天以肉眼难察的速度刺入他身,使得他险些倒下,她才回过神将人扶稳。
“吕熠?”
不知为何,靠着她的人身体轻颤,反应剧烈,她心头蓦地腾起着急之意,只能忍痛拉了拉他的手臂。
吕熠只是想起之前见人肩上分明三点红,该是何等的痛?
一声不吭,熟悉的清冷气息稍稍缓解了他从腰腹一路冲上的刺麻,他轻舒了舒眉目,无意识地靠了下来。
阿泽透过人下伏的肩膀,看见了对岸飞奔来的祝静。
“吕公子?”
她知自己闯了大祸,心间慌乱弥漫,连忙望向祝邢:“我不小心触发了水天针,哥哥,快拿无穷水出来替他解毒。”
祝邢恨不得立刻掏出解药,但所带已被偷了,他到哪里去拿?
“吕公子等上一刻,我现在去取。”
他面色阴沉地朝府外奔去。
褚阔与众人一样未看清状况,忧心忡忡前来,将意识涣散之人背起,在护卫之下出楼去。
薛汝萍等熟识的人也都来问候:“需不需要帮忙?”
她见他们俱面色惨白,于是安定人心。
“诸位实在抱歉,出此变故,只能提早结束这夜宴。”
匆匆离去。
祝静也想跟上,却被黑影拦下,进退不得。
褚阔将人一路带回主屋,褪去其上衣仔细打量,虽已去请医师了,他却愈发焦灼,又险被推门的响声吓断了魂。
“褚姑娘怎么来了?”
他匆忙将榻上人衣物掩好,可阿泽不由分说便掀起人衫:“灯。”
等他取来灯盏,她很快发现人腰间一眼细微的朱砂红,轻轻一碰,皱起眉头。
此处穴脉贯通,怪不得方才会严重至意识模糊。
吕熠却被这冰凉的触感惊醒,猛地翻身远离一寸,背脊一瞬痛如吸髓,他咬牙忍住。
可之前在落天池,他还数次有意拍在她肩上。
心中苦涩难言,看向她的眼神也深了几分。
下一秒阿泽闷声道:“还以为你死了。”
吕熠只背着人默默将衣服穿好,朝褚阔颔首:“方才多谢。”
“没事没事。”
褚阔正沉浸感叹某人女中豪杰,见他还望着自己,很是识趣:“既然那祝行已去取解药了,我便先走一步。”
吕熠点头,看着人出了门去。
房中静谧可听呼吸,他虽未看人,但问出心中疑问:“你为何会与天刀城人结仇?”
阿泽无视人的探究。
“听说云胡堡瘫痪的前辈胡奇,今早上仙亭宫求医途中遭遇了埋伏,好在化险为夷。”吕熠全当不察她的疏冷,一边整理衣袖,一边漫不经心地转了话锋:“错过比武,以命相护,云胡堡和你什么关系,值得你如此相助?”
她眼中一闪:“不愧是迟日的少城主,但你最好明白,你我并无利益交涉,多管闲事徒添麻烦,不是么?”
吕熠静默了片刻,哂笑:“你知道我是迟日人,也该清楚我迟日与天刀关系如何,别怪我没提醒你,祝邢为人阴恻,他那妹妹行事乖张,一明一暗,你孤身之力防不胜防,想要逞强出头,我且看你如何成为众矢之的,说不定也会凑此热闹。”
她听闻身体微微一绷,但很快释然,这不客气的讽刺,于她而言,不痛不痒。
“更何况,你我可不是井水不犯河水,仙亭初遇是在侯门寒山,而后你便参加了仙亭会武,说明对玄机扇觊觎已久。”吕熠似乎很喜欢在她心上点火:“可惜——你拿不到的。”
“如此笃定?”她嘴角一凝,不论是此刻救她之人,还是星罗台上长枪如龙的吕小公子,她均未觉自己会是劣势的一方。
谁知吕熠亦然,淡淡笑点头:“所以,劝你早日放弃。”
“我虽不知吕小公子何来的信心,但今日挑战祝行那一场,早该选择你的。”她目光亦直迎而上,流露出几分倔强的惋惜。
吕熠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间竟迟疑片刻:“你不知道星罗台上不论生死么?”
“如何?吕小公子是怕当我的手下败将,还是怕被我一剑封喉?”她不喜眼前人仿佛赢定的傲气,从容睥睨。
吕熠却沉脸回避了她的视线。
她见人颇异,想是否挑衅过了头,恐今日竹篮打水,纠结片刻,却也不愿低下头去,只望着空荡清亮言:“吕熠,若日后真是你与我在星罗台上仗剑相对,不如做个约定?”
吕熠果然一怔,似在琢磨她言下之意。
她向来不喜虚与委蛇,坦荡道:“江湖儿女,输赢定生死,生死换输赢,故谁成台上魂,也莫纠缠对方不放,如何?”
吕熠却不开口。
僵持一会,门外通报打破诡异的寂静。
“公子,祝邢送了药来。”
“褚姑娘当真是一身潇洒。”他先凉凉回她一句,转而让人进门。
属下奉上一只瓷瓶,紧接着跟进来的,是府内的郎中魏廉。
魏廉一时愣了愣,将药检查无误,交给吕熠:“公子服下少许,运功一刻水天针便会自行化开。”
“给她先用。”吕熠看了眼身旁人。
“这——”
魏廉被人冷淡视线一扫,连忙将药递去。
她也未客气,接过暗暗一嗅,倒了些入口,再还回去。
吕熠却未接,只道:“运功试试。”
“你拿我试药?”她见人一双墨眸微斜,反应过来。
吕熠惊讶,却没有否认:“不试就算了。”
可她已闭目敛息,不再理他。
他见人额角很快冒了汗,眉似弯柳不舒,睫羽轻颤不止,却又不敢出声打断,只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魏廉。
魏廉也很无辜,他示意应当是有内伤的缘故。
果然,多有半刻,她吐出一口淤血,终于睁开了眼。
“怎么样?”吕熠问。
“药有用。”她冷冷瞥他一眼,将药递去。
吕熠一笑,正欲接过,然指尖未触,先见她伸出的衣袖滑落,露出里面裹着层层衣带的手臂来。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宽袖拂了上去,才见那衣带缠得很是紧长,却仍血色层叠,可见伤口之深。
他低声问:“怎么缠成这样?”
“哦。这不是花容君的衣服么,我总不能让新衣染了脏血。”
阿泽淡淡解释,花容君每每现身,仪容都雅正清华,连她也难逃人之常情,不自觉地维护起来。
谁知吕熠脸色一沉。
她说这些的时候总是风轻云淡,让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刀挥向了空气,空虚无力。
“我阿姐衣服多的是。”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可金山银海是花容君的事,她已不经允许借用了别人的东西,怎能再弄坏呢?
阿泽心想,但并未说出口。
吕熠却看出了她意,松了手道:“衣服当是我送你的,随你怎么弄脏,就是扔了也可以。”
阿泽一愣,他说这话的语气不太好,臂上传来微痛,她低头,见人将她那缠带小心翼翼地解了开来,露出里面狰狞变形的伤口,的确惨不忍睹。
她却抽回手去,看向呆滞的魏廉:“不劳烦吕小公子金手,快疗伤吧,让这位先生给我包扎。”
魏廉只觉今晚见了个陌生的吕熠,又见了个冷漠的姑娘,很快将肩上药箱放下:“公子放心,我会小心处理的。”
就这般,三人同在一屋,各行己事,房间里静得可怕。
等吕熠睁开眼来,就像他上次回到府中时一样,阿泽已经不见了去。
他淡淡扫过昏在榻边还被披了毯子的魏廉,倒头睡下。
再次清醒,望见阿姐如花容颜,他却吓得连连退到窗边。
“还好么?”吕愫惜皱眉。
“没事。”吕熠恢复沉定,望了眼窗外熹微:“阿姐这么早就回来了?”
吕愫惜沉默,昨夜听闻褚阔的消息,她便连夜下山,只是没有叫醒他罢了。
“怎么回事?”
她见人镇静下来,幽幽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昨夜事多,吕熠一时不知她问的是哪一件。
“你的故友呢?不是一直住在庄内?”吕愫惜佯装嗔意:“什么样的朋友连我都不认识,你还替人家挡针?”
吕熠一笑,没有隐瞒:“阿姐见过,是那日我带回来的人。”
“不是仇家么?”吕愫惜目中露出一丝戏谑:“怎化干戈为玉帛了?”
“权宜之计,待我细细讲与你听。”
吕熠见她打趣自己,将来龙去脉修饰述之。
吕愫惜听完,眉目间有思量的意味,迟日正是日月相替之时,天刀城的事她是该上些心了。
“还有一件事。”吕熠忽又开口。
“什么?”
“昨夜事出突然,我带她去了阿姐房间,随手挑了些衣服给她。”吕熠不知为何总想避开姐姐的目光,但脑中浮现出那清皎之影,又目色一亮,事无巨细:“还有一支玉桂金簪。”
吕愫惜面上讶然,一笑点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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