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第二七七章 断渊

二七七、断渊

“什么?!”蓝舟倏地一愣。

“我没有办法,只能去。”葛笑紧紧闭上眼,似乎不忍回忆那段不堪的过往,“如果换做别人,会毁得更惨。”

蓝舟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找到什么了?”

葛笑猛地睁开眼,眼眶充血,“没有,什么都没有。方怀远那人孑然一身,家中除了那点他自己觉得值钱的字画,什么都没有。在外人眼中,他就是个不堪入目的小小杂碎,随便谁踩一脚,没了就没了,不会有人记得。”

蓝舟见他难过,便握住他颤抖的手心,安抚道,“都过去了。”

“没有,这件事永远过不去。”葛笑咬紧牙关,哑声说,“我什么都没找到,带着人象征性地抄了些东西,回承恩阁复了命。”

“然后呢?”

“然后……”葛笑顿了一下,又道,“然后我总觉得这事不对劲,于是当天晚上,我又单独去了一趟他家,又仔细在他家翻找了一遍。”

“你找到什么了吗?”

葛笑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该抄的都抄了,于是我走到院子里,在井边坐着,井边正好倒着几个空酒壶,我看那酒壶是靖天八仙楼的东西。于是忽然想起来,那日方怀远宵禁后前往院子,正好就是八仙楼的后院。他曾经从那个院子里接出过一个人。”

“那人是不是他的……”

“相好?”葛笑看着蓝舟,摇了摇头,低声说,“我不知道。我以为是。”

“难道不是他?”

葛笑模棱两可地笑了一下,继续道,“方怀远下典狱三日后的夜晚,我去了一趟靖天八仙楼,在八仙楼顶层封闭的房梁上,我找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什么?”

葛笑微微蹙眉,“一幅卷轴画。”

蓝舟的眉头皱起来,“事情很蹊跷。如果说方怀远从八仙楼里秘密接走的那个人就是你在城外遇见的那个手上带伤疤的年轻人,那么……他应该将这些告诉你才对,没必要在给了你那个翡翠玉佛之后还不与你说这几件事——这显然是两件事。”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葛笑长叹一声,忍不住唏嘘道,“可惜啊,我在从八仙楼回去的路上遭人黑手,那画轴弄丢了。”

“画轴上画的是什么?”

葛笑仔细地回忆了片刻,忽然道,“泽济二十二年,萃阑殿走水图。”

蓝舟倒吸了一口冷气,“果然还是和那件事有关。谁干的?”

“不知道。”葛笑摇了摇头,觉得这件事一直困扰着自己,这么多年都无法释怀,“那人功夫极高,我没打得过他。”

“然后呢?”

“说来也奇怪,我当时明明是一个人夜探八仙楼,却不知道被谁把这消息捅去了靖天府,我刚拿到的东西前脚被抢走,后脚靖天府的官兵就来了,我一人不敌,他们便将我抓回了靖天府。”葛笑脸色一变,似乎极其愤怒,“我以偷窃罪名被下了靖天府的大狱,一关就是两个月。”

“两个月之后,我被放了出来……京城就变天了。”葛笑不禁唏嘘,“方怀远在我入狱后一个月被下旨流放北疆,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紧接着,你就知道了,他们让我戴罪立功,上头下了密令,叫我前往岭南,查蓝鸢镖局的事,然后就是你爹让你押送的那趟皇镖,一路到了不悔林。”

一时间,两人无话,蓝舟想了片刻,忽然说,“这事不对劲,很多环节都有破绽。”

葛笑深吸气,十分认同,“是。比如萃阑殿那场大火的起因、纵火的人是谁;比如方老师让我送出城交递那人的一包物件,那个人又是谁;比如方老师获罪的时间和古怪的原因;比如那个劫走画轴的人是谁;又是谁将我夜探八仙楼的事捅到了靖天府尹,怎么就那么巧合,我前脚刚从八仙楼出来,后脚就有官兵将我拿下了……”

蓝舟在心中将这件事仔细串联,总想从哪些错综复杂缠绕着的杂乱线团中剥丝抽茧,找到那根线头——葛笑看到的和经历的,显然只是整件事的“冰山一角”,他大有可能没有见到整个事件的所有。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说,为什么那么恨谢冲?”

葛笑的脸终于冷下来,他看了一眼树洞外,忽然冷厉道,“那就要问问谢总使本人,为了爬上你金云总使的位子,那些年里,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蓝舟猛然转头,却见谢冲站在洞外,似乎已经听他说了许久。

谢冲却面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那副被他无端抬起来的“官架子”让人不寒而栗,让人觉得他不近人情。

谢冲看了两人一眼,极其冠冕堂皇地说,“当时谢某都是按章程办事,方怀远的确丢了典印,私造了文契,最后被判忤逆罪,流放边关。板上钉钉的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为何还是不信?”

“放你娘的狗屁!!”葛笑“嚯”地站起来,猛地冲了出去,一把揪住谢冲的领子,将他撞在树干上,“谢冲,当年老子不小心开了承恩阁的后门,放了你这狗东西一条生路,结果你呢?你拿我当猴耍?方怀远私造文契的罪名就是你编排举|报的吧?啊?!”

蓝舟神色一变,赶忙走了出来,“你说什么?”

谢冲被葛笑压制在树干上,冷静地望着他,忽然间,他的嘴角勾了一下,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意,“是我。但他的确有罪,金云使平时做的,不就是暗查官邸的事儿么?我为朝廷办事,有什么错?”

“你他妈……”葛笑咬紧牙关,猛地掐住谢冲的脖子,那是稍一用力就要将那人脖子拧断的狠力,“私造文契、丢失典印……你明明知道,方怀远就不可能忤逆!他一个小小的九品文臣,靖天城哪个巷子里的招牌砸下来,五个里头有三个都是他这种不起眼的小官,他这样的人,就算丢失了典印,私造了文契更干什么?能一步登天吗?!他没背景没资历,连平时吃饭和喝水的碗都是破的,他哪里有那个本事一步登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谢冲,你不是个东西,你没有良心。”

谢冲收紧笑容,冷漠地说,“白纸黑字的罪状是他亲自画押的,没人逼他没人辱他,那你告诉我,这么重的罪,审问他的时候,为什么他一字不说?为什么?”

葛笑一时间被问得哑口无言,整个人出离愤怒。

谢冲不避不躲,直视葛笑,“你和方怀远走得近,就为他开脱,还迁怒于我,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老子当年瞎了,才在你第一天进承恩阁、被人揍得半死的时候,帮你开了后门,我当初真该袖手旁观,随便你死在哪个角落里,省得如今看见你,就让老子恶心。”

谢冲却并不恼怒,他猛喘了一口气,对葛笑说,“十六爷如今是承恩阁的通缉要犯,可谢某为了报你当年‘开后门’之恩,昨夜还救了你们一命。现在你来跟我翻旧账,说到底,你葛笑当年和方怀远走得那么近,方怀远被定罪之后,你能不被波及,还不是因为我在总使那里为你求了情,要不然……你还不得跟他一样,被流放边关,哦不对,你跟他不一样,金云使犯罪罪加一等,他如果被判流放,那你就是死罪;他若是被判死罪,你就是凌迟。”

“不可理喻!”葛笑愤怒地一拳砸在他的侧脸上。

“呃……”谢冲的头向侧边猛甩了一下,整个人差点栽倒,他呸了两口血唾沫,差点被这人将牙齿砸碎。

“你才是不可理喻。”

葛笑急喘不定,恶狠狠地盯着谢冲那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恶棍模样,他忽然凑过去,眼神冒着愤怒的火光,他用食指猛点了几下谢冲的心口,一边点一边质问,“你为了爬上金云总使的位子,这十年来,你害了多少人?方怀远、烛山祝家……要我一个一个数吗?啊!?”

谢冲的嘴角挂着血,却不以为然地笑道,“十六爷,金云使若是有良心,典狱中哪里还会有那么多的冤魂。再说了,你葛笑手上一样蘸着那么多无辜人的血,如今却来质问我?只因为方怀远是你的老师,你就对他另眼相看?那曾经被你们无辜害死的人呢?他们的理又搁在哪儿?你别忘了,光是萃阑殿大火,被秘密处决的宫人就不计其数,他们真就放火了么?他们真的有罪吗?那里头……可一半都是金云使做的。即便你没有亲自动手,你参与了、看见了,你没有阻止!那你又能无辜得到哪里去?”

葛笑低喘了一阵,眼神中的怒火慢慢转成了难以描述的悲哀……他慢慢松开手,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谢冲站直身,随手整理了一下再次被葛笑扯乱的衣襟,对葛笑说,“蓝少当家,你父亲醒了,要见你。”

蓝舟神情淡漠地点了一下头,“有劳谢总使。”

他又冲葛笑说,“哥,你歇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葛笑一百个不答应,“不行!不能让你一个人去见蓝清河那个老畜生,再说了,这姓谢的在场,我更不放心。”

蓝舟微微蹙眉,冷冷地看着葛笑,葛笑当即一软,“那你去,反正那老东西腿折了,没力气伤你。”

蓝舟微微点头,跟着谢冲离开了树洞。

一路往前走,谢冲一字不提方才的冲突,蓝舟却率先开口,“谢总使,当年方怀远获罪一事,你为什么要主动出手去检|举他?”

谢冲脚步不停,眼神依旧淡漠。蓝舟从侧方一直紧盯谢冲的眼神,却发现这人的身心极其顽强,即便自己的话直截了当,他的淡漠也让人觉得此事于他来说,是无关痛痒的。

蓝舟便没有管他,继续道,“拒我所知,谢总使并不是一个主动出击的人呐。”

谢冲脚步放缓,跟着笑了一下,端着架子与他说,“少当家才认识谢某几日,怎就知晓在下不是一个主动出击的人。”

蓝舟忽然笑起来,“好,是在下无端揣测,误会了总使,抱歉。”

谢冲颇为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跟着假笑了一下。

蓝舟跟着谢冲往三岔口河边走,一边走,一边随口问他,“谢总使,您是哪年进的京师啊?”

谢冲道,“泽济二十二年九月,刚过重阳。”

蓝舟又问,“这么说……你经历过萃阑殿那场大火?”

“蓝少当家似乎对当年的事,很好奇?”

谢冲忽然看向蓝舟,却见他神色如常,眼神微微眯起,唇角始终勾勒着一抹友善的淡笑,他的模样就好像在于旧友闲聊一般轻松,谢冲却慢慢挪开视线,端起一副衣冠楚楚的假笑,像是要将在靖天城中与各官员斡旋逢迎的姿态都带进这片诡谲森然的榕树林里。

蓝舟连忙跟着打起所谓官腔,“谢总使想多了,闲聊而已。直觉告诉我,方怀远平白获罪一事,其中必有隐情,你若不是那个知情人,那势必就还有人插手了这件事。”

蓝舟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他勾起唇角的样子倒极像靖天城里风月场里的那些纨绔,妖冶的笑意里总带着三分凉薄。谢冲微微蹙眉,连忙将眼神移开,对蓝舟显露有些许不屑。

蓝舟却对他的避退倒是显得不以为意,“谢总使,凡事追本逐源,一定要掌握分寸——而你,是一个极懂分寸的人。方怀远虽然是葛笑的半个老师,却也曾经与你共事。你即便对方怀远获罪一事是否存在冤情从未怀疑,甚至笃信那定是他自找的,定他个忤逆大罪。”蓝舟微微侧头,压低了声音说,“可这事不关己的模样是你装出来的,骗得过葛笑,骗不了我。”

谢冲一震,眉间终于皱了一下。

蓝舟持续施压,“谢总使,我与你无冤无仇,对你不存在偏见,更不像葛笑那样,见了你就跟被拔了尾巴毛的鹰一样,对你横冲直撞,喊打喊杀。你昨夜救了我,我就欠你一命。所以啊,还请总使大人莫要将我与那鲁莽之人相提并论,他不懂事,不讲理,脑子里就蹦着那么一根弦,随时随地一碰就炸。他不可估量,不可控,但我可以。”

谢冲猛然看向蓝舟,见他神色一凛,早已收拢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倒像是顷刻间变了一个人一样。

谢冲停了许久,没有说话,他往四周快速看了一眼,这才向蓝舟身前走近两步,这才将声音放得极低,对他说,“四爷,别的事我无可奉告。但是十六爷手里曾经握着的那个翡翠玉佛公是关键——那或许就是这整件事的机巧。”

蓝舟还没仔细品出他这话中的意思,两人就已经离开了榕树林,来到了水边。然而水边不见人影,拴着蓝清河的锁链也断了。

蓝舟猛然往来路看了一眼,惊呼,“不好!中计了!”

真是紧赶慢赶的一天……还好午夜前发了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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