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七、毒骨削
朝阳被飓风撕裂,仰止重霄,犹见飞雪。
拨开乌厚的雪云,透下多年以前,岭南深夏的晨光。
十三年前,小敏不满四岁,刚学会捧着蛊典,在百草阁后山数药名的年纪。
这天,琴水新到了一艘药船。
年长的大巫牵着小敏来到码头等待“卸货”,一个接一个从各地买办回来的孤儿被巫兵抱下船,他们大多跟小敏一般大,只有最后一个孩子引起了大巫的注意——那是一个窝在襁褓里的女婴。
小敏凑过去一看,见那女婴脸蛋红扑扑的,梦中笑起来时脸颊还带着梨涡。
“师父,她这么小就被送来了。”
大巫捻搓着编成花鞭的胡须,乐呵呵地点头,“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小的女婴了,在百草阁先养上一年半载,越早入药,药血越纯,就她吧。”
就这样,这个女婴被百草阁最具威望的大巫选中,成了他闭关之前最后一个亲手炼制的药童。小敏从师父怀里接过女婴,此后的一年多里,他成日照料女婴起居,有时甚至都忘了,这孩子将来是要被自己“入药”的。
终于,中伏那日,暑热。
女童“入药”的“巫祭”定在黄昏,五色琉璃铺殿,热屉温冰,朱砂凿粉,群蛇狂欢。大巫将女童嫩白的小手在化开的温冰中浸软,银针点着朱砂,在她手腕上刻下那朵朱砂鹤羽。因为刺痛,女童裂嘴哭嚎,小敏搂着她轻哄,女童却还是不停地乱动,带响了腰间的虎头铃。小敏一如既往地拿起铃铛在女童眼前摇起来,不一会儿女童不哭了,盯着铃铛发笑。
“入了药鼎便不能再藏私物,销毁吧。”
“师父,一个铃铛而已。”小敏小心翼翼地抱着女婴,攥紧那枚铃铛,“这两年一直是我照顾她,她一见铃铛就笑,炼药的时候就不会吵闹了,不是吗?”
大巫年纪大了,照看不了徒儿几年,无奈叹气,“为师跟你说过很多遍,你是巫童,不能对药童心生怜悯。一旦踏入这百草阁,一旦蛊虫的血种入这些药童体内,他们一辈子都只能为行将驱使。巫童和药童,前者为蛇,后者为鹤,自来相生相克,咱们不能任由他们‘生’,也不能不顾他们‘死’。”
年幼的小敏听得云里雾里,“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大巫徐徐道来,“炼成一名药童要长年以蛊毒煨养,多一分则死,少一分则欠,把握好炼药的火候,往往要倾尽大巫十年光景,很金贵的。既然要守着‘活鹤’取血,咱们就必须确保他们不死。可是近年来,北边的火窟增练‘雏军’,耗费了不少往年积攒下来的药童。蓝大当家下了死令,务必确保药童的成活几率,因为只有这些药童活着,他们的血才管用。”
小敏似乎听明白一些,“可是师父,我也听别的巫童说过,身体不好的药童一旦过度失血很可能就熬不过去了,那如果遇到耗血将死的药童,有的救吗?”
大巫还没来得及回答他,旁边蛊池里一名煨炼至关键火候的男童忽然大喊大叫起来,挣动时撕碎了缠在身上的蛊蛇。大巫急忙叫人处理,这件事也就暂搁了。
几个月后,中秋。
那名撕碎蛊蛇的男孩在小敏守炉时踢翻了药鼎,趁夜逃出了百草阁。大巫知道事情败漏,蓝鸢镖局问罪下来,必然要拿心爱的徒儿祭鼎,于是当夜,便将小敏塞上了琴水码头一艘正待出港的起镖船。
临行前,大巫将一个竹筒拴在小敏腰间,并告诉了他巫童生来最后一个秘密。
——“好徒儿,那日你问为师,耗血将死的药童是否有救——有。为了在药童将死之时为其保命,百草阁里每一位大巫的竹筒里都嵌着一枚药丸。若遇需大量耗血不得已的情况,便事先令药童服用此药,能在大量耗血后吊其一口气不死。等他们恢复后,还能再生新血。”
小敏此刻气力全失,跪在草垛上,几乎已经感知不到痛觉。
可他肝胆间那个窟窿还在往外冒血,他执意不让军医施救,几个老头只好被赶到远处,急得原地跺脚。
“咳咳……”小敏挣扎着呛咳,断续呕出青红色的胆水,“师父将这个秘密在临行前告诉我,是因为他担心,我可能在路上被蓝鸢镖局的‘蛇信’捉住……一旦被抓,我便能用随身携带的救命灵药赌一条生路,毕竟药童那么珍贵……呃……”
薛敬方才从军医的药匣里撕了一截纱布,见他疼痛难忍,立刻要将纱布缠在小敏的伤处。然而这孩子一心求死,总抬手阻挠。薛敬急吼,“再不止血你就死了!公主还没醒,不看到她睁眼,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手拿开!”
小敏痛喘着,不敢再挣了。
“你小子……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葛笑蹲下身,按住他身上几处止血的大穴,“既然你事先给阿灵服用了续命药,为何还要活、活取什么胆珠?怎么你们一个两个自损成瘾吗?”
说着狠瞥了薛敬一眼,自从他知道这人剐心取血生生喂活那帮死不足惜的畜生,恼得砸烂了无数盏茶盅。
“不是……和药丸没关系。”小敏抿着血,断续道,“其实师父告诉我药丸之前,我早就背着他偷偷查过蛊典,蛊典中关于此事的记载还缺了半页,是师父故意撕掉不敢给我看。我在他老人家的枕头下头……翻到了这半页纸。上头写道——‘巫蛊,唯胆珠至上。灵鹤弥留之际,吊其半口|活气不死,活取巫蛇珠胆,煨之。可解其灵骨,复其长生。’巫童自小生于蛊海,得蛊神庇佑,以蛇毒淬炼出百毒不侵的‘天命’都藏在胆叶的云珠上——是巫童的‘灵’,和蛇胆一样珍贵。生剖胆珠,‘灵’就没了,巫童等同献祭。服下巫童胆珠的药童就能剥去一身药血,做回一个寻常人。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长命百岁呢……”
正因为巫童活取胆珠是舍命之举,哪怕曾经有个别巫童对哪个药童心生怜悯,真到了救人这步,也退缩了。
所以五十年来,百草阁创生巫童无数,无一人肯为药童献身。
小敏低头凝望着阿灵,释然一笑。
当年,师父深知最疼爱的小徒弟心性纯善,半分害人的意思都没有。为了避免他将来有一天想不开为哪个药童献祭,便将蛊典中有关于“胆珠”的记载撕去了。原本以为偷偷将他藏到起镖船上,送他远离岭南,他的人生就能重新开始。
然而宿命往往爱跟愚弄过它的人开玩笑。
因为行将,小敏又阴差阳错地和十年前被自己抱过的小丫头重逢了。
师父当年刻意藏起的半页纸其实在小敏离开岭南之前就偷偷看过。于是这一路走来,他亲眼看阿灵舍身救人、笑对苦厄,一向在危机中本能选择自保的他头一回觉得自己不容于世。他活着忍垢苟全,像是一个潜造罪孽的无辜看客,好像这世间所有纷乱与他无关,哪怕他也曾是造孽的那个。
几经挣扎后,他终于还是败给了徒长于心原的悔恨和愧疚。
在阿灵第一次告诉他,决定以身血救渡口万民时,小敏是拒绝的。可后来仔细一想,若真决定要以胆珠救她出水火,势必要寻她一个“仅剩半口气”的机会。
于是,“放血救生民”便成了他悉心筹谋后最能两全的计划——一来能以药童血助靳王解除灵犀渡口之乱,二来能在阿灵舍命放血后仅存半口气时,活剖胆珠救治。于是以麻沸散针放倒二爷,又打晕了陈大将军,趁着渡口群龙无首的一个时辰施计——只要掐算正好,这个计划就万无一失。
直到生剖胆珠这一刻,他总算觉得自己活成了人样,安心痛快了一次。
少年情,是为数不多以命换命也无需人偿还的,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那是一片毫无怨悔的海,没有尺牍丈量边界,更无潮汐纵容深浅。随年岁增长,慢慢萎缩,直到掌心一握的功夫就干涸了。
从此长路漫漫,难见情真。
“师父说我愚善,不争气……早晚有一天会害死自己……”小敏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浑浑噩噩地说,“我这也算忤逆师门,他老人家要是还活着,定要……定要打死我的……我……我对不起二爷,回不了山了……鸿鹄拔香的规矩,我懂。还差两刀,等他发落……五爷,六爷,小敏不仁不义,不忏不悔,活该。”
艰难地说完这些话,小敏的头重重一栽——
“喂,你——”葛笑连忙伸手接住他,让他栽进怀里,“老六,现在怎么办?”
薛敬看了一眼怀里的阿灵,再瞧一眼生死未卜的小敏,觉得一身气力都快被这一晚抽干了,连打三天三夜的苦仗都没这么累过。
“还能怎么办,让军医尽快施救,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救回来!”薛敬转头令道,“清点被公主救下的城民,把闹事的分开,傍晚前将名册给本王递上来!”
“是!”
这时,一个小男孩跑过来,官兵刚要拦,被靳王按下。
他就是方才差点被乱民砸死的小个子,只见他手脚并用爬上垛丘,从怀里掏出一个拨浪鼓,犹豫片刻,红着脸一把塞进薛敬怀里,转头跳下草垛,跑着扑回母亲怀里。
葛笑笑起来,“老六,看来你很得民心啊!小娃子最宝贝的可不就这玩意!”
薛敬捏着鼓棒,左右转了两下,小锤敲击鼓皮,叮叮咚咚,清脆悦耳。
天边雪云渐去,朝阳如明盘,光照天下,敬海隅苍生。
薛敬将拨浪鼓揣进怀里,沉道,“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注1)
葛笑一愣,“什……什么?”
薛敬抱起阿灵,和葛笑一同走下垛丘,“没什么,好听。”
经过一天的救治,小敏暂时保住了性命,但人尚未清醒,只剩一口气,用续命的重药半死不活地吊着。
二爷听完昨夜发生的事,什么都没说,稍微能动弹点,今天便在河边的日光下整整坐了一天。偶尔交谈,也是高老板前去请平安脉,大致询问阿灵的伤情。
但凡碰上雪后的暖阳,绝对是稀罕事,总好过闷在营帐里打盹。
傍晚,军营烧火起灶,炖沸了附近渔民送来的冬鱼。
薛敬端着一碗鱼汤送到他面前,蹲下身,将半落的毯子往他膝上扯了扯。
“夜风雪寒,回去?”
二爷浅拨着碗里挑净刺的鱼肉,笑了,“好容易安静一日,营里太闹腾,你就许我躲会儿懒吧。”
薛敬索性往旁边的石头上一坐,仔细抿着措辞,“那个……五哥抱小敏回来的时候,那小子一直在喊你,要你给他个发落。”
二爷笑意一收,“他等我发落什么?闯了这么大祸,三刀就能了事?”
在鸿鹄的规矩上,从来没人敢逆着他,薛敬也只能象征性咳两声,斟酌着说,“虽然这么说没错,但他活取胆珠,的确帮阿灵剃了一身药骨,救下了数千百姓……除了对你用药这事的确是不像话,那我也严厉训斥过了,你看在——”
二爷偏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片刻没说话。
薛敬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忙接过他手里的汤碗,拼命转移视线,“那个……汤冷了,你要是不喜欢吃鱼,我让他们——”
“闹事的人你怎么发落的?”二爷皱着眉打断他,“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薛敬愣了一下,忙道,“刚才他们来报,闹得最欢的那些乱民为了抢几块冰栽进了河里,一共五十三个,捞上来就冻死了一半。伦州府还未复任,活下来的二十多我让人送到幽州了,该救的救,该罚的罚,有朝廷的刑典压在那,他们一个也跑不了。至于罪责轻一点跟风的那些,名录也已经扣下了,我打算全都押回伦州,复城耗费人力,让林竟派人,盯着他们砌城墙去。”
二爷听完他的安排,尚且算满意,浅声一笑,“听说‘灵犀渡口民乱’一解,殿下在坊间的声望极高,不少壮年争相投军,赶着要为你效犬马之劳呢。”
薛敬苦笑着摇头,“镇北军恶战数年,好不容易歇一歇,急需修生养息,我可养不起那么多人,捡着出类拔萃的收上一些,其余的,遣他们回家种地去。眼看岁末将至,燕云十六州也该过个太平年了。”
“‘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庶尹允谐。’《益稷》中的君臣互勉之章。就会欺负你五哥没读过几天书。”二爷望着夜空中银锦一般的星汉,长长一叹,“是啊,许久……许久都没过过一个太平年了。”
薛敬瞧他出神,默默从碗里舀了一块鱼肉,快速喂进二爷嘴里,还没等他反应,又凑上去在那两片沾了水汤的唇间抿了一下,犹觉不过瘾,索性咬住不松口,“那个……我一根根挑的,你总得赏我个面子吧。”
二爷下意识往后靠,却被椅背挡了退路,后腰顺势落进那人掌心,箍紧了亲。
这时,远处有人不尴不尬地咳了一嗓。
二爷忙偏过头,嚼都没嚼直接将那快软烂的鱼肉吞了下去,方才回过头,若无其事地瞟了谢冲一眼,“我还道你是不是路上耽搁了,怎么晚了半天。”
谢冲刚刚回营,一身风尘仆仆,连包袱都没来得及卸,就亲自跑过来讨嫌。
好么,这回该看的不该看的又看全了。更不愿近前,朝二爷摆了摆手,吞吐道,“澜月火丘大雪封路,阻了半日。我想着一回来先跟你说一声,那个……我不急,明日再说。”
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头都没敢回。
二爷转过脸,恼了,“以后人前少干这种没羞没臊的事,起开!”
薛敬低头一瞧,才发现自己正将他纹丝不动地压着竹椅上,更不愿动弹了,“你还没说怎么处置小敏呢。我身上担着任务,两位哥哥正等我回话。”
二爷冷笑,“他俩不敢求的情,倒全让你捎带了,怎么?日后他们的打你也一起讨?”
“讨打?”薛敬拼着大无畏的胆气,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什么错都没犯,哪里又得罪你了?难道——”
话说到一半,薛敬忽然想起来,昨夜事发之前刚跟这人在中军帐刀光剑影地干过一仗,因为什么来着……他从来在跟二爷的口角之争上恼过了就忘,比摇着尾巴讨肉吃的奶狗还要没心没肺。
“还计较呢?现在事都解决了,就算咱俩扯平了吧。”
二爷难以置信地盯着他,“谁跟你扯平了?”
“那你还想怎么样?我伤都全好了,不信你瞧——”薛敬立刻扒开领口,给他看心口的伤。
二爷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将他的衣领扯回去。左右环顾一圈,幸好四下无人。
再说了,那伤哪好了,早上换药的时候还在渗血。
二爷往后靠回椅背上,深深吸气,“浑身上下就一张嘴硬。”
薛敬低笑起来,黏近他耳边,“倒也不止嘴硬。”
“……”
“我错了,我背你回营吧!”薛敬怕真把他惹恼了,又被打发到别人家的地方碍眼,赶忙将他背起来,抬步往军帐走。
“去医帐吧,我把拜山令还给他。”二爷瘫在他背上,疲惫地说,“你们都替那小子求情,好像我是个不通情理的人。”
薛敬脚步微滞,深叹了一口气。
“我看得出来,他对阿灵……一直是有所亏欠的。虽然错不在他,他也别无选择,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总觉得自己就是那件事的罪魁祸首。”
他这话一语双关。薛敬眉头皱紧,总觉得他是在说十三年前被哥哥替换下的自己。
“季卿……”
二爷笑起来,“没事,走吧。”
医帐内,小敏还徘徊在生死边缘,一点醒转的意思都没有。
几位军医束手无策,高老板说他伤得太重,巫童的身体常年受蛊毒侵蚀,与寻常人用药差别极大,一整日救治下来,几十味药增了减、减了增,到现在也没见什么起色。
“不一定……不一定救得回来。”高老板捣着药杵,唉声叹气。
“尽力就好。”二爷将拜山令塞回小敏手心,帮他紧紧握住,又拍了拍他的手背,“看在公主的面子,另外两刀我给你免了。九则峰缺个守山人,就罚你小子给我点一辈子山火吧。”
二爷说完,便同薛敬离开了医帐。
蓝舟一回头,见葛笑盯着翻动的帐帘出神,“哥,你怎么眼圈红了?”
葛笑赶快拿袖子擦了擦眼角,转身背对着他,“没啥,心里难受。”
蓝舟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艰难地挪到他眼前,“陆老三走了,九则峰的山火总要有新的守山人去点,哥,朝前看。”
深夜,二爷一点困意没有。
自打小公主重伤昏迷,至今一直睡在中军帐,他俩便在外帐简单搭了个床,日夜轮流守着她。
薛敬心口缠着厚厚的纱棉,贴上去也听不清心跳。
二爷刚要将手从他压紧的手臂下移开,不小心碰到他寝衣胸口处一块方方硬硬的地方,一时好奇心起,伸手进去摸,发现是一个缝在衣里的布袋,小心翼翼取出一看,竟然是小林谷不告而别那回,自己亲笔写给他的家书。
这人大手大脚,还学姑娘家绣十字花,针脚缝得乱七八糟,为了防水,还将信纸小心翼翼浸过蜡油。小林谷后历经百战,这封家书还是无可避免地残了个角,还零星溅落不少血渍。
“你干嘛半夜不睡,偷看我的东西……”薛敬大概从二爷伸手进来时就醒了,翻身将他压回身下,迷迷糊糊睁开眼,“我跟沿途救下的老婆婆学的针线活,才疏学浅。”
二爷捻着那件被他用针线“糟蹋”过的寝衣,“前阵子怎么没见你穿?”
薛敬犹豫片刻,温声说,“你伤的这段时间,跟那次不告而别一样,这信有灵性,贴身带着你就能平安,护身符似的,入土前我都不打算脱了。”
“胡说。”二爷被他弄得没脾气了,“快冬至了,松林里的柿子快熟了……”
“你种的‘不死草’也该松土了。”
困意来袭,二爷眼皮子打架,被他目不转睛地盯了一阵就睡着了。
梦里有山,有水,还有九则峰的落日。
隔日一早,谢冲便送来了昨晚没来得及交付的“簪七秀女图”。
二爷拿过图后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递给了在一边喝药的蓝舟,“老四,你先看看。”
蓝舟一脸莫名其妙,接过图随意瞧了一眼,猛然间僵硬坐直,脸彻底白了……
葛笑吓了一跳,连忙摇他的肩,“老四,你怎么了?!”
谢冲也跟着蹙起眉,“这图有什么问题吗?”
二爷笃定了心中猜想,和薛敬互相看了一眼,“看来我猜得没错,这幅‘簪七秀女图’果真是你娘所绘。老四,我怀疑她的死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甚至蓝清河刻意藏在马鞭里的钥匙和那把喜鹊锁也跟这幅画有关。”
薛敬深吸了一口气,“还记得你说过,岭南到靖天之间隐约连着一条线,这条‘线’如今总算连上了,‘簪七秀女图’就是那条‘线’上隐约残留的扣结!”
蓝舟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久久之后,他那口卡在喉咙里的恶气才呛出来,拼命咳了许久,终于还魂一样,从嗓子眼里撕扯着挤出两个字,“不止……”
二爷一怔,“你说什么?”
蓝舟好似整个人裂开似的,“这幅画不止有我娘一人的笔法。”
众人大惊。
蓝舟拿起那幅图,对着帐帘投进的日光,手指轻抚右侧那株生于光夏的梅树,轻声说,“这株梅树的笔法更为苍劲,分明是另一人所绘。在这世间能与我娘的笔力如此相似、却技高一筹的人,只有一个——她的老师。”
注1: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庶尹允谐。——出自《尚书·益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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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7章 第五三七章 毒骨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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