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章 第六二六章 三千尘甲(20)

六二六、三千尘甲(20)

花阳城东的茧沧岩下,从夕阳落山起就蹲着一个人,这人约莫天命之年,佝偻着背脊,脚蹬草履,衣着潦草,头上扣着一个斗笠,半遮着脸,依稀见他下巴上刮蹭了黑泥,嘴角叼着一个烟斗,一身渔樵打扮。

他已经在这里蹲了近两个时辰了,腿都快蹲麻了,正打算起身松快松快筋骨,忽然听见从远处的红杉林中传来马蹄声,狂奔及近。他心知等的人快到了,忙又佝偻着脊背,缩回山壁旁,再次往烟斗里续上了烟叶。

纵马者一共三人,到跟前时,却见那渔樵并不起身相迎,前头那人狠一收缰,马扬蹄,溅了他一身泥点。

这人随即摆起官兵的派头,颐指气使道,“那老头,你就是那‘金知了’?”

渔樵掸去斗笠上的泥点,反手往石岩上磕了磕烟斗,看都没看来人一眼。

“老头,我们老大问你话呢,找死吗!”右侧那人骂道。

渔樵嘬了一口烟斗,哑声说,“这就是你们盛大将军求人的态度?”

左侧那人低声对领头的说,“老大,那石鳞说过,见了这人得先对密语,他手里握着康大将军的罪证,盛将军令咱们务必先一步拿到。”

领头的思来想后,只好妥协,便循着石鳞的教引,与渔樵对起了从石鳞那学来的密语,“红杉林后红山头,红山头上红芸柳——”

“芸柳飘絮云洲上,云洲蜃水葬云楼。”确认身份后,渔樵缓缓起身,将一个黑色包袱丢过去,“拿着!”

领头的接过包袱,打开确认后,朝两人使了个眼色,这就要走——

“慢着,”渔樵叫住他们,“三位这一走,老头我还能活吗?”

领头的勒转马头,刚要开口,却见那渔樵威立于茧沧岩上,胸背再无龟相,身如伺虎,影若伏龙。

右边那人指着他大吼,“老头,你是谁!”

同时间,红杉林中鸟兽惊散,“欻欻歘”——草木撞金!

周遭的野林中果真窝藏着亟待果腹的兵兽!

领头的揣紧包袱,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还好盛将军防着一手,你这老头果真不是善茬,哪里还能留你活口,任别的主雇分赃。老头,好好上路,别怪我们——放箭!”

“嗡”的一声,林穹霎时犹如罩上了一个黑钵,数百硬弓同时撞弦发出金鸣,若怒刀削骨,百棘劈溅!弩雨如梭,刮破红林山雾,朝着茧沧岩的方向齐发——瞬间,石碎、木裂,雾壳,齐齐皲裂,高入深穹的红杉变作一株株遮蔽鬼镞的掩盾,少部分扎进树干,与错序伸长的枝杈成了巨人胸膛楔进的杵。

然而,原本须臾就能将茧沧岩射成筛盘的弩雨,并没有如期抵达!

咻咻咻!

又一阵刺耳金鸣,望山弹弓时荡起的金震,犹似凄林鬼诉。

顿时,百镞碾尘,红杉林中竟忽然出现了另一股反向箭雨,撞向穹顶黑钵!

两方箭镞激烈对撞,后射的羽箭三镞连组,是第一批羽箭的三倍量,力道又重,瞬间就将对向飞驰的箭镞自正中劈断一分为二,顺着箭镞射来的方向埋伏者彻底暴露了藏身位,后方连弩顺势再震,又一波箭雨朝向隐伏者破胸洞穿!

埋伏者几乎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重箭当胸射穿。

一股风震席卷山林,只几株红杉的树冠摇摆不停,碎叶若雪片飘散……

三人未料到惊转发生在一瞬间,原本潜藏林中的群兵竟一个没留,全让早就埋伏在林中的“黄雀”吞了个净。就见那渔樵从岩石后摸出一柄百竹弩,银色弩弦绞紧,三镞上弦,望山后置,毫无犹豫——砰!砰!砰!

“呃——”三镞洞骨穿喉!

擦断的叶脉,涓涓淌下滚血……

好片刻后,那三人才从马上栽下来,重重砸地。

“将军,林中暗弩已全部清剿。”两名闻氏弩兵从林中走出,跪地复命。

闻同摘下斗笠,用帕子擦净脸上用来藏貌的黑泥,“搜到了吗?”

又两名弩兵跑过来,“禀将军,并没有搜到借兵虎符。”

郡府内,闻同将他在茧沧岩扮作“金知了”,惑诱盛潜心腹的消息告诉靳王。

“看来康兆朴留了个心眼,没将往斧礁门调兵海寇的虎符直接交给盛潜,而是只放他去追缉林戚杉。”闻同道,“殿下,海寇与康兆朴之间早有协定,不见到他手里那张调兵虎符,是不会派船出港的,咱们就没法守株待兔。”

“也不一定非得是那张虎符。”殿下时不时转头瞧一眼此时后院暂时关押林家人的牢房,对闻同道,“盛潜的补给兵力应该就在附近,过不了多久,方才在茧沧岩发生的战事就会传回他那,而他势必封锁消息,派兵再取物证,好在有郡府的封路令拦在花阳,咱们可以比他的人马快——闻将军,你这就遣人,将方才那三人的首级送回水师主营,本王倒要看看,盛潜阳奉阴违,要置他主子于死地这事,康兆朴知道了会是个什么反应。”

“是!”闻同又问,“那若盛潜若再派人来抢,咱们还动手吗?”

“放进来。”

“放进来?”闻同有些担心,“盛潜如今号令楼船军,手底下全是精锐,您如今身在花阳,都放进来岂不危险?”

“不用担心,”靳王道,“盛潜的目标一时不在我这,他始终盯着林家人,和林家人手里的东西,只要让他知道,林家人的东西有可能会断在南岭,无论他再派进来多少人马,都将只有一个目标。”

闻同一时不太明白,却也不再细问,他心里还憋着另一番话,不敢明说。

殿下却早就看出来了,半挑不破地说,“将军,这一战我虽不能让您平复失子之恨,却也能让您一时痛快,您按我说的地方埋伏好,接下来,就等令箭吧。”

“明白了。”闻同重重点头,赶紧照办。

闻同刚一走,牢门那边就传出了嚷声,紧接着郡府巡兵的火把增多,孔蔺申扒开乱窜的巡兵,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脸的天崩地裂。

原是膏肓在关押林氏族亲的墙上留了一条“缝”,竟然在那群郡府巡兵的眼皮子底放跑了十几个林家人,其中就包括那掌舵人林戚虹。主事的都跑了,林家剩余这些虾兵蟹将转瞬成了一盘散沙,个个一问三不知。而此刻毫不知情的孔蔺申自知犯了不可弥补的大罪,歪在金砖堆成的影壁前,僵傻成一尊泥塑。

“孔蔺申,人不会是你放的吧?”

靳王故作震怒,这反咬一口的本事估摸着二将军都得交口称赞。

“我、我冤枉啊!殿下!!”孔蔺申这回是真冤枉,眼泪盘珠似的往下掉。

师爷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即便猜出几分,也不敢贸然解围——因为这林家人的确是从郡府近百名精兵的手里逃出去的,捅到大天去,也是他孔蔺申理亏。

膏肓正巧走过来,精准补刀,“查过了,人是从正门跑的,钥匙始终在师爷怀里揣着,您不打算说两句吗?”

孔蔺申正六神无主,一听这话,立马回头看着万事都为他筹谋的师爷,懊恼得直跺脚,“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师爷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猝然也是一惊。

靳王冷冷回眸,“你二人串通一气,私放重犯,本王现在就要人。”

“殿下,我、我现在上哪给您找人去!”孔蔺申的脸已经白了,烂泥一样瘫坐在地上,拼命地倒气,而师爷显然比他冷静多了,当即跪下磕了个头,直截了当地问,“殿下,您还需要郡府衙门为您做什么?”

靳王笑了笑,背对着百无一用的孔大人,只对师爷开诚布公,“您是聪明人,那本王就长话短说——十里亭江向东,沿琴水绵延数十里,有天堰十二水阶,子夜之前,我要这十二座大堰堰口全开,引洪峰西泄。”

“这……”师爷大感为难,“可四方协调开堰口需要时间,只怕会,来不及。”

靳王道,“天堰十二水阶的泄洪令一直就压在南岭郡府的案头上,以烽火令传信各州县府开堰放水,最多不肖半个时辰,如何来不及?”

“那可是十二座大堰啊,殿下!”师爷自觉占理,声音陡然拔高,“同时泄洪,便如悬天之水由东灌下,落差足有数十丈高,所经之地立变沧海,良田、房舍、千路万衢……样样都要受难,还有延岸的那些百姓,您让他们怎么办!”

嚷着嚷着竟还变成声泪俱下的痛诉,仿佛是他靳王殿下不顾百姓死活,为了赢战,不惧成为南朝的千古罪人。

这些个西南边陲的官府狗卒,平日里不见他们为民请命,到了战中要担险时,一个个又表现得爱民如子,天王老子来了若不瞧一眼他们平生的功德簿,还道是遇见了什么清正廉洁的好官。奈何,师爷义正言辞地这么一通乱喊,靳王倒一时不好论辩了,毕竟开闸泄洪的确是为民生计的大事,虽说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可这种歌己颂功的台面话还是不该自己来说,若此刻能有个话事人……

“殿下既下得此令,又怎会不顾忌延岸百姓的死活?”

膏肓争当“及时雨”,竟主动接过了话事人的差事,有理有据地说,“早年,高祖皇帝在位时,为治理南岭水患,曾亲自颁布‘治水三书’,下令沿琴水修堤筑坝,规范田垄,将临河盘居的庄农陆续迁往远水。到了本朝,虽说不少移居者不听劝阻,私自返还,却也在闻听岭南王举兵东征的消息后,已于一个月前,响应西北军府颁布的民迁令,举家北迁。如今的琴水两岸,十里内坚壁清野,你又怎知此番以洪水助战,不是殿下深思熟虑后的权宜之计?”

膏肓竟三言两语就将原本僵持的场面化解了,说得师爷哑口无言。

他又道,“为了不使战祸殃及无辜,殿下严令三军,务必在今夜止戈。若因尔等废话太多延误了军情,致使战火无限期蔓延,届时南岭两郡波及的百姓,你,和你的这位孔大人,又有多少条命来填呢?”

有理有据,无可申辩。这是自与无天相识之日起,膏肓头一次无任何目的,主动在站队不明的朝臣前面,赞薛氏皇族高风亮节,还不惜为靳王言善。

殿下索性顺水推舟,一改方才冷怒,温声问,“利弊既已阐明,还有何异议?”

“没、没有了!”师爷慌忙扶起吓早已吓脱了骨的孔大人,“卑职这就去办!”走了两步,他又不放心地回过头,“那林家人逃跑的事……”

靳王笑了笑,“只要堰口按时泄洪,林家人也可以从没进过两郡府门。”

师爷心下明朗,当即搀着孔大人前去安排。

见两人走后,靳王这才转头,静静地看着膏肓,眼神不言而喻。

“顺口而已。”膏肓分明是主动为他说话,此刻却一副被逼无奈的神色,“以殿下您的身份,不该与无名宵小耗时分辩,没必要在废物身上多费口舌。”

殿下和煦地笑了笑,一本正经道,“嗨,本王谦逊惯了,扬赞功绩这种场面话平日里都是二将军帮言,有时夸得过了,我也实在臊得慌。不巧今夜二将军不在,还真多亏了大人,否则把自家族谱夸上天这种歌调,我还真唱不出口。不过么,孔蔺申暂且不论,他那位师爷,可不是一个废物。”

“嗯?”膏肓脸一沉,“那人……有来头?”

靳王看着火光中师爷焦急穿梭的身影,再瞧一眼瘫在墙角石阶上的孔蔺申,没挑明,“不管怎么样,先派几个人看住他,别让他死。”

“知道了。”

随即,又几簇不知来路的火信腾空,稍闪即逝,分别是西南、东南和正南三个方向。林戚虹潜逃后,林家只剩下那位起初佯装成“领锚人”的副手老头多半还知情,于是依靳王令,两名无天押着那老头来到了前院空地。

“瞧瞧,是不是那三个地方,”殿下没工夫一句句审他,只是朝夜空中闪动火信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语速放缓,“八音峡、明犀涧、蜉蝣海。”

老头浑身一震,瞳孔霎时眦满血色丝网,“您、您怎知……”

见老头露出这副神色,即便一句不说,靳王也能确定,这三处地方是对的。

他随即看了看天时,“要开战了,走,随本王掀海潮,打铁花去!”

随即,冯氏信道驯养出的三只信鹰带着写有“八音峡”“明犀涧”和“蜉蝣海”三个地名的密信,向南过海,朝着“斧礁门”的方向飞去。

子夜至,攒云沸溅,草木无欢。

两军交垒,嚣尘弥荡人野,是谓惊震天鼓的“鸣砂之征”。

鸣砂第一响,炸起在剑门关外,与岭南郡交壤的川渝界山东南方。

这里是从西川高原绵延向东的一处川脉断裂带,削尖矗立的陡峰形成两立夹击的危谷,一条水带自西向东,峡谷两侧分别驻扎着祝家军和水师大本营。

接到南岭雨林中靳王放出的信火后,早已将银枪磨利多日,枕戈待旦的祝大当家一个猛子扎进火铳营,亲自检查好火器和檑木,即刻集结全军,出征峡谷对岸的水师艨艟阵。东运水师的主军营一直就镇在对岸的河湾处,多日没见动静的祝家军突然主动出击,康兆朴即调艨艟并走舸应战。

艨艟在前,走舸镇后,以舟为车,以楫为马。

不多时,众船逼近,峡谷两岸喊杀声震天。

烧红的矢石、檑木像是刚从灼沸的油锅里取出来的,夹岸砸下,不计其数。山谷弥漫黑沙,犹如在峡谷底下架起百仞高的柴峰,引燃后,不计后果地屠烧。

“继续扔檑木,照着艨艟砸!!”祝龙喊得嗓子几乎破音。

可艨艟并非战船,船身小,航速快,两侧开掣棹孔,前后开弩窗、矛穴,以犀革蒙覆,倒插铁刺,专克檑石,所以行驶在最前面充当吸引攻击的“活靶子”,即使被砸中,也会被铁刺和矛弩反破,只要船兵躲在船厢里不冒头,保证火屑不烧穿船身造成沉水,艨艟全速冲破檑石阵,就能逼向峡谷对岸祝家军的总军营。

而走舸作为主战船,船舷安重樯,棹夫多,多选战卒精锐,航速稍缓,不敌砸落矢石,索性跟在艨艟之后,待艨艟冲破檑石阵后再登岸袭营。(注1)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着火的檑石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山顶砸落,康兆朴想让艨艟冲破矢石阵的想法仍是徒劳,可他绝不退兵改道,执意猛攻。因为祝家军抢占的高处地缘是优势也是劣势,他深知祝家军没有水具不敢贸然下山,只能在山顶被动防御,只要坚持与祝家军打消耗战,撑到檑石滚木用完那一刻,就能取胜。

祝龙显然也猜到了这一点,于是将滚石檑木集中在峡谷的头尾两边,将前后漏风的面口袋前后扎死,请君入瓮后绝不主动攻击,只等艨艟往军营这岸猛攻时下“檑木雨”,艨艟停了,他们也短暂休战。

短短数日,经历过三百族军甘愿赴死的祝大当家,已逐渐学会了忍而不发,任凭对岸敌军激将笑骂,他始终埋着头,就是不主动下山。

然而有些小士兵却是忍不住了,鼓着腮帮子就要往山下冲。

“都给老子猫好了!谁也不许动!”祝龙躲在一块岩石后,对那些想要冒头的士兵怒喝,“艨艟是水战的扛把子!下水对战就是个死!姓康的要跟咱们打消耗,咱们就跟他耗!精打细算,每一块檑石都给老子用在刀刃上!”

“可大当家,他、他们骂我们!”

“他们骂他们,你们没嗓子不会喊吗!给老子喊到他们钻回娘肚子里哭!”

“是!”

于是,每集中投下一次檑石,祝家的矢石阵就齐齐爆发一声咆哮。

若吞海巨兽于南岭川云中刚刚苏醒,两岸碎石被吼声震落,地颤山崩。

对岸敌军的骂声被彻底压了下去,两方僵持不下,艨艟攻不到对岸,也退不回去,祝家军把自己的退路彻底断了,檑石若雷霆,重石成火雹。

剑门关峡像是被活生生剥下了一层橘火软皮,每一寸皮囊都被烧化了,远眺成为一座喷涌着岩浆,寻川脉淌下脓汤的熔缸。

东运水师背水一战,已无路可退。

康兆朴杀红了眼,调动了所有船舰,赌上了自己为将多年累胜未败的绩业。

“攻进祝家军营,不惜一切代价!”康兆朴咬紧牙关,在东南峡谷岸指挥冲锋,”艨艟不敌就让走舸顶上!调兵,继续调兵!”

他深知二十一条粮脉已于昨日战亡于湿岭,仅剩的这些前线船舰正在拼死应战,没有补给,没有援军,他们只能用不惜命的手段赴死一征。

要么杀过去,要么死于过去。

祝家军这边,火檑木砸光了就换成油桶,油桶没了,就临时搬来峡峰上的巨石,缠成串,用尽气力往山下推,火油浇洒在江面上,腾起灼荡天阙的火浪。

“誓死拖住康兆朴,给王爷那边赢取时间!”

大风来袭,卷起狂雾,江面的视野变得模糊,投石兵置身高地,已逐渐看不清江面上的艨艟行驶到了哪里。

艨艟一见时机有利,立刻全速直冲,瞬间便有几艘冲进了对岸军营的驻地,好在被守在岸边的弩军以箭雨防御,及时地守住了。

可一旦艨艟不计后果,不多时驻地便会失守,祝龙一改投石法,命所有人将檑石集中在靠近自家军营这边,势要守住最后的死线,屏息听辨江面水波的缓急,来确定艨艟的远近,再配合延岸弩兵的助攻,没过几个回合,祝家军又找回了投石的节律。

康兆朴一看艨艟不敌,剑门关外的战况对水师愈发不利,立马转头下令,“传令盛潜,急调楼船军回援!”

南岭雨林中,枝叶犬牙交错。

潮虫翻覆,螽眼无眠,绵绵湿岭不见人迹,仿若遗忘于红尘的绿水迷途。

大风雪无端造次,群马飞踏,撞碎一块块碎石,随霜雪砸落水淖,溅起的水滴映出西北天被战火染红的远云。

“殿下,剑门关那边打起来了!”

即便此地距离剑门关近百里远,依然能听见西北边响炸夤空的鼓音。

靳王悬缰叩马,“到了。”

这里是靠近八音峡的一处三通要塞,左路去花阳琴水,右路往东去海郡东州,中路是一条河,北起灵江,入花阳琴水后出岭南郡,转入南海郡,直抵朱礁港入海,接近入海口的这段河道被当地百姓改了名字——名“竭海若”。海若是一方海神,顾名思义,人们不愿外海诸神侵犯内陆,于是以“竭”字归名。

众人驻马于一处河崖上,此处地势偏高,云蒸雾郁,远眺竭海若河,犹如一条飘逸于雨林中的锦缎。

同时抵达的还有十八骑族军里的所有“韩氏火毒”。

韩通是乘着竹筏从入海口那边赶过来的,一起抵达的还有韩家另外几位长辈,一见到等在河边的靳王殿下,几位老人扑通一下就跪下了。

“靳王殿下,您就是……殿下!”

“可算见到您了,殿下!”

他们一个个扎在地上不愿起身,好在二爷走前提醒过,韩家这几位叔伯除了埋头**火毒,再来最擅长的,就是哭了。

殿下见左右搀扶不起,越劝哭得越凶,索性朝一旁的膏肓使了个眼色,随即几名无天上前,左右架着他们,从地上一个个薅了起来,韩通更是被抬着,放到了水崖边的一块岩石上。

“韩二伯,您看眼下战时紧迫,要么您一边哭着我一边布战?”薛敬蹲在他身边,沉声温语。

韩通好在是听了劝,紧紧攥住殿下的手,老泪纵横,“殿下请说。”

薛敬指着河对岸,耐心道,“河对岸此刻正泊着东运水师二十一条粮脉的所有火船,是我和季卿在灵江上从姜锦羽手里劫来的,上面剩余的火量足够炸毁栎京湾的所有楼船了,待会儿楼船一转移进琴水,天堰十二水阶将同时泄洪,十里亭江堰是最后一道水阀,所有火船顺势北进,水师的楼船军就别想再回东州了。”

韩通重重点头,“那殿下需要我等做什么?”

薛敬笑了笑,“请叔伯们来,是想你们帮我丈量船上的火量,布好火捻的位置,届时好发挥其最大威力。在布火方面,我们都是门外汉,还得您老出手。”

“好,交给我们老韩家,您就放心吧。”

殿下向来知信懂礼,言辞威严又不失礼敬,一笑起来眉宇间那股逼人的戾气就散了,俨然学堂里最乖巧懂事的好学生,眉清目秀,最擅讨长辈的欢心。

韩通上下打量着他,越瞧越欢喜,乐呵地直点头,“好好好,季卿的眼光确实不错,难怪他平日里总跟我夸您。”

薛敬一怔,忙问,“他平日是怎么夸我的?”

韩通想了想,煞有其事地念叨,“他时常言您乘危走险,敢干天常,做事剑走偏锋,逆人之不能走,怒神之不敢怒,最是不让他省心。”

“……”这是夸吗?这骂的也太脏了。

殿下低下头,闷声说,“他这是嫌我总给他惹事,骂我呢。”

“这哪里是骂您!”韩通全然不赞同他这话,语重心长道,“拥治世之能者,乃敢干天常;剑不走偏锋,无以清浊世;孤行于劈荒拓壤的道途,必有雷霆之响,雷霆震耳,人神自然不悦。死板叫条那是庸碌所为,万乘归心势必有人独辟蹊径,一辈子循规蹈矩,注定成不了大事,要那么乖巧做什么?您就不该让他省心。”

薛敬猝尔一笑,虚心点头,“是,晚辈受教。”

韩通这话一出,简直堪比丹书铁券,是能拿到二将军面前在“生死关头”保命的。殿下一朝摸到族中长辈许他的一片符云,顿时若天降祥瑞,从此携心上人抟风摇指九万里,覆雨翻云,百寿尽欢。

“可他一不痛快,我就不敢碰。”殿下得了便宜,却还装模作样地诉起苦。

韩通成日与火毒为伴,大半辈子活得一板一眼,哪里听得出这人的弦外之音,他立时摆出长辈的架子,佯作嗔怒,“他若不懂事,下回您告诉我,我去说他,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我哪敢。”薛敬表现得异常乖巧,“有二伯撑腰,那可再好不过了。”

韩通听他这么称呼自己,总觉得以下犯上,不禁为难,“殿下千金之躯,这么唤老头,怎么敢当呢。”

“敢的敢的,”薛敬认真道,“莫说燕云十八骑曽是我的救命恩人,哪怕不是,如今我与二将军交好,已算进了十八骑的族门,便理应唤您一声二伯的。”

韩通一头雾水,半天没咂摸出他那句“交好”是怎么个“交”法,还道是两人这些年相依为命,彼此成了肝胆相照的兄弟,是刎颈之“交”。

膏肓快步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殿下,斧礁门起锚开海了。”

薛敬立刻起身,“闻同的人马埋伏好了吗?”

“埋伏好了,只等您一声令下。”

“那咱们走吧。”

薛敬正要转身牵马,韩通忽然问,“殿下,我们十八骑族军还能做些什么?总不能、总不能只布火毒吧?”

薛敬笑了笑,“韩二伯,您带人布置好火毒后,立刻转移到天吴山顶,那边。”

他随即引着韩通往竭海若河东南方的山峰看去,“火船那边有我已安排好了人,会送你们过去。”

还没等韩通反应过来,靳王和无天等人已经策马走远了。

虽有不解,韩通却还是依令撑筏到对岸,找到了藏泊的火船,亲自带领族人仔细安置好火毒的置位。刚一布妥,接迎他们转移天吴山的人就到了。

竟是个漂亮伶俐的小姑娘。

只见她一身淡紫色襦裙,手执蓝色火把,身后还跟着一群不大点的小孩。

“你是……”

“伯伯您可以叫我阿灵。”

阿灵将蓝色火把递到他们每一个人手里,嘱咐道,“这里是湿岭的最深处,蛇虫多,用这盏琉萤灯可以避蛊。”

原来那并非火把,而是一个个琉璃灯罩,每一个灯罩下面都飞舞着上千只蓝色的萤火虫。

午夜的湿岭虫山一片死寂,只有极远剑门关外愈演愈烈的战火仍在纷腾,有了一盏盏蓝色萤火照路,这一路上山果真蛇虫避忌,连螽鸣虿语都不曾有闻,没用多久,阿灵便将韩氏一族领上了山巅。

天吴山是湿岭群山中的最高峰,凭崖远眺,云开雾散,视野逐渐开阔——那条贯穿湿岭的竭海若河横越南北,其正北方是琴水乃至栎京湾,西北方是正与水师艨艟激战的剑门关,正南方是南海郡朱礁港,再远,便是一望无际的外海。

“阿灵姑娘,殿下让你带我们这些老头来这里,到底为什么?”

“等人,吃茶,观战。”

阿灵早就命巫童们在山顶视野最好的观景台上摆开茶案,驱蛊避凶的灵犀香点燃后,飘绕的香气沁人心脾,不一会儿,要等的人就来了。

只见十八骑各族部陆续登顶,都是从四面八方召集来的,好在山巅开阔,几千人齐聚在此地方也绰绰有余。最后登顶的,竟是一直住在祝家军营的“灵医百药”,俞老爷子和他的小孙子俞念城。

众人面面相觑,细数自己是怎么被诓来的,互相核对后才发现,原来他们这些人一半是应靳王的火信从各信亭要塞赶来的,另一半则是听了二将军的鹰信,转移自人疆马道,两边的令信几乎是前后脚,分明是他们商量好的。

“这是怎么回事,用各种理由把咱们骗到这来,他二人是要干什么!”俞老爷子气得直跺拐杖,指着一群人怒道,“你们这些老家伙,就没有一个发现端倪吗!凭着那两个小娃子,把咱们统统耍了!”

韩通也是气恼,原以为韩氏布好火毒后就要响应子夜终战,没想到竟是第一个被骗到了这。如今下山的路已彻底被他们用毒蛊封死,除非跳崖,否则只能坐在这观景台上,耐心地吃茶观战。

各族互相交底,一下子就把火拱起来了,纷纷嚷着要用命填栎京湾,和水师楼船同归于尽。

这边正闹腾着,那边山涧里助阵似的,传出几声火响!

众人往山下一瞧,原是竭海若河的三处河湾炸起火烟,黑尘弥荡山谷。

同时,又见从南海郡朱礁港起锚的外海战船破风向南,黑压压数十艘船舰深入内港,像是一座座移动的海上巨山,威压北进。

“你们看!那一艘艘的是海鹘!”

十八骑遗部中的“辕毂船造”唐氏历来专攻造船,识得现存于世的一切船舰,是以一眼就看出正全速北进的战船是海寇们常用的远帆舰——“海鹄”。这种船前大后小,左右侧舷下置浮板,形如鹘翅,无惧滔天大浪。(注2)

“海寇的船怎么也进内陆了!”

“还非得选在今夜,这不是更乱了么!”

火越拱越大,十八骑族军执意赴死,甚至有人要从崖顶跳下去,以尸填海,阻拦海鹄北进。正当所有人争执不下,阿灵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传来——

“谁都不许下山。”

她的嗓音若雪后柔泉,腼腆却掷地有声,“殿下有令,此战,十八骑族军不销一火,不伤一人,务要完整保全遗脉和传承,绝不重蹈三百勇士自甘殉难的覆辙。还请诸位叔伯安置于天吴山极,饮茶观战,莫要逞一义孤胆。正所谓上兵伐谋,其下攻城,以身填海是下下策,万不可取。阿灵受命,斗胆在此拦诸位长辈一步,若有人敢违抗军令,执意往山下跳,就别怪我召来虫烟,邀诸位睡个好觉。”

“……”众人皆寂,没一人再敢多言。

念城最是通达共情,从一个长老的怀里跳下来,跑到遮雪的亭台上,拿起一个红色的果子放进嘴里,笑着解围,“爷爷,这果子很甜呢,您也来尝尝吧!”

俞老爷子无奈叹气,终是往后退了半步,妥协了,“丫头,既然‘上兵伐谋’,那老头子还想多问一句,这些海寇怎么会突然起锚内陆的?”

“是殿下下令开海,故意引他们来的。”阿灵直言。

俞老爷子闻此一惊,急问,“拿什么作引?”

“就拿林氏一族藏匿于南岭雨林中的三座金山——八音峡,明犀涧,蜉蝣海。”

阿灵指向竭海若河上三处正在炸火的地方,再无隐瞒,“林戚杉将他这些年敛财所得分成三座金山,分别埋在这三个地方。海寇向来有利必图,没理由放着三座金山闭眼不吞;况且,他们自始至终只想要钱,并不想接纳已经落魄成丧家犬的林氏一族前往斧礁门避难,再为日后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若能只吞林氏族产而不接纳其族人,才是当前海寇奉允的上上策。于是殿下借此机会,将三座金山的具体位置放去了斧礁门,饿极的海兽一闻见铜腥,必然会为了夺宝,起锚出海——这不就来了么。”

说到这,阿灵才又腼腆地笑起来,“俞爷爷,这些话都是两位哥哥教阿灵说的,我默了很久呢,绝无虚言。”

“可……”俞老爷子不由担心,“祝家军被拖耗在剑门关外,如今只殿下和二将军两人,援军有限,他们还分两线作战——栎京湾泊楼船百艘,近万兵众,南海又来了数十艘海鹄,急着攀金山,夺宝贝,敌我兵力的悬殊太大了……栎京湾和三座金山之间相隔一个琴水,得将他们连在一起,才能集中兵力破敌啊……”

后面这些麻烦阿灵不知道,哥哥并没有告诉她,她也担心。

可她告诉自己不能慌,努力定了定神,道,“殿下还说,此战谓‘鸣砂之征’,共三响——第一响‘引风至’,响在剑门关外;第二响‘抟风起’,响在竭海若河的三座金山上;最终响‘青萍末’,响在琴水上的十里亭江。他还说,就像新岁除夕夜,家家户户放鞭炮一样,请诸位叔伯安心吃茶观战,勿骄勿躁。”

“他说过的话,从不食言。”

阿灵暗暗地想,哥哥不会食言的。

八音峡,鸣沙第二响。

所有战前许下的承山诺,都将九死一生。

远海番邦制的火炮远比内陆的造物猛烈,为夺林氏族产,海寇此番出战简直下了血本。大火先是引燃了南岭雨林中的枯杉,进而燃起熊熊大火,耾耾雷音灌耳,数十里外能见火尘。很快,火风波及沿河,蹶石伐木,梢杀林莽。

引火生风的招数薛敬曾在回头岭的环形幽谷里见识过,深知身陷火林的危险,于是便要速战速决。

好在,闻同骁勇。

重弩上弓,临岸高处藏七百步架弩,两排弩兵互置,后阵张,前阵射,番此轮换,望山抵后,承橦震弦,喝道——“杀!”

万箭若蝎尾灌射的金毒——撕尘裂水,破风贯木!

得知靳王划定埋伏的具体地点时,闻同还在疑惑,在距离琴水数十里远的竭海若河边伏兵,到底是为了埋伏谁?直到方才,他看见朱礁港大开海门,迎数十艘海鹄起锚北进,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殿下所谓“一时痛快”是让他伺机暗伏胆敢踏足南岭的异族海寇。

那一瞬间,闻同心血沸腾。

他手中端捧的百竹弓上始终系有一截白羽,那是温棘儿时学扎的第一支弩箭,箭尾的羽翎。数年前,温棘被林氏伙同海寇暗害,溺毙于斧礁门,冤有头债有主。

今夜,便用林氏和海寇的鲜血祭奠亡子。

一想到这,闻氏战弩好似通了灵,海鹄一进八音峡,羽镞便如雪片般从两岸的红杉林中贯射而出,每一支箭矢都裹着闻氏战弩积压数年的愤恨,扎进海鹄两侧木翼中,任船身披覆三层犀兕,也照样洞穿。

金鼓、牙旗、海帆……齐齐断裂,同火石齐飞,船兵置身火脓,此起彼伏地爆发出惨叫,海鹄彻底堕身成一只只淌血的火刺猬。

“冲过去,全速冲过埋伏!”

眼见箭雨肆虐,再不闯过火镞阵的伏击怕是要葬船于此,于是海寇统领急令。

行驶在最前面那艘海鹄的掌舵人本来就紧张,乍一听令,转舵时下意识回了个头,当即就被一支从斜侧射来的羽箭扎进脖颈,脖骨左右洞穿,头一栽,重重地砸在舵盘上,船头剧烈一摆,朝着八音峡里停泊的一艘商船直直撞了过去!

轰——!

然而,原本应该盛满宝贝的林氏商船竟陡然间起火,硝捻擦燃的声响震耳欲聋,后面船上的人刚来得及喊出一句“不好”,满载火毒的商船就炸了……海寇们眼睁睁看着两船相撞炸起一朵火云,将整个红杉林燃成赤红。

撞沉的那艘海鹄化身一道鬼杵,横陈河心,将北进的航路截断,逼这些自诩神明的海兽退回远洋。

于是他们急转船头撤退,然而八音峡这段水域最窄,来时容易,去时难。

他们回不去了……

——“闭山门,绝他们后路!”

红杉林中,就听靳王沉沉一声喝令,夹岸断裂的石斧从天砸落。

二爷说,斧礁门战锚一起,绝无一只虾蟹活着再回远海。

将军令,四海荒服,一言九鼎,天下莫不从风。

无天冲出烧脏的红杉林,在闻氏战弩的掩护下,朝弃船逃到岸边的海寇杀去!

闻氏战弩和无天原本就如井河二水,互不进犯,可靳王偏将二者并放在“鸣沙第二响”,让其作为枭首海兽的镇海锚,定鼎三座金山——因为他们都有一个目的,前者为溺毙的幼子,后者则是为这些年无辜剖去心胆的族童。

仇恨能激怒勇者手中的斧矛,眼见海恶当道,无天杀红了眼,这是他们成为帝护百年来,头一次无尊御令,但凭本心屠戮。膏肓的长剑每一次劈下必然见血,海寇的船斧是海蓝色的,被迸溅的鲜血染红,若一片片摆上冷盘的鱼脍,久未出鞘的冷锋淬起厉火,剥皮烤鳞,淋油慢蒸,熏出了一股活剃肝胆的腐朽。

那些弃船逃岸的海寇一头扎进火杉林,就算能躲得过闻氏急弩,也逃不出无天的剑锋。一时间,红杉林浊火溃濩,猛洪般从极顶的高峦轰然砸泄,八音峡被烧成一座赤色巢炉,云蒸鸟散,蜉蝣歇死,没有活物能够生还。

逃岸的人全军殁于红杉林中,还没赶得及下船的人被滞留船上再不敢动了。

不多时,无天就为靳王登上海鹄主舰劈开了一条血路。

正此时,后方传来消息——楼船军要移船了。

“移去哪儿!”靳王冷冷回头。

“康兆朴在前线下令,要盛潜率楼船军回援剑门关!”

闻同急道,“王爷,楼船必须挪进琴水港,若是去剑门关外对抗祝家军,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不会。”靳王斩钉截铁道,“盛潜这步棋活不过子夜,我军在栎京弯还有一步活棋,明川若掌上悬斗,他从没输过。”

栎京湾,楼船军主舰。

盛潜身披将军铠,鳌立万川,号命楼船军应康兆朴之令,转舵剑门关外援战。

——“报!”

舵兵快步进总舱,“盛将军,前方水域有船拦路!”

“什么?”盛潜一愣,什么船这么大胆,竟敢在楼船转舵的行途中拦路,找死吗?

他立刻带人来到船头,此时风雪声渐弱,云拨雾散。

招摇星昏危指北,辉映大江。

数十艘楼船若一座座海中城垒,船身巍峨如厦,森森然铺停于江面。江面正中,只见一小小扁舟飘摇于广水,孤零零的,犹如一片掉落在巨鳄头顶,正无辜抚揉润雨的蕉叶,比之挡车的螳螂还要自负。

“盛大将军别来无恙。”

二将军从船棚下钻出,孤立于舟头,手扶晴山剑,一身雪既甲晶霜铠明,在江尘拨散的夜雪中熠熠生辉。

他仰头,望向比小舟足足高约百丈的楼船主舰。

辰星映入他眼底,仿若这世间自始至终川明海澄。

“乘夜赏景到此,不巧竟撞上贵师楼船军改道,我想,南朝镇海之师不该欺凌草庶,还请您给我这小舟让个道吧。”

在他眼中,好似江面上这近百座城垒都是烟蚁,飞灰即灭。

他不退,不让,仿若是从十三年前九川极渊的血霞中,孤身摆桨而来。

一人携军二十万。

鸣砂凌宇响,一叶战万舟。

注1、注2:本章各种水具相关常识,均查阅并引自于《太白阴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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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7章 第六二六章 三千尘甲(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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