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兴州,已然秋色浓郁,贺兰山顶披上了银装,雪白的山峰与城中秋色遥相呼应。兴州城的东部,是一座名为高台寺的古刹。两年以前,在正对古刹的方向上,一座城池拔地而起,新城背靠贺兰山,周十八余里,护城河阔十丈,城外七十二湖环绕,与高台寺遥遥相对,这便是党项人在西北大地上建立起的第一座大城,兴庆府。
天刚破晓,兴庆府的王城中早已人来人往,元昊在侍从的帮助下,穿上了一件镶有龙纹的白袍。在日出时分,他一步步登上兴庆府南郊的戒坛寺,祭坛上三牲祭品齐备,祭坛两侧分列着文武大臣,在群臣的簇拥下,元昊完成了祭天仪式,这是在昭告天下,他,嵬名元昊,要做皇帝。近臣野利仁荣为他冕冠戴上的那一刻,他便不再是夏国国王,他的身份和大辽狼主一样,他的地位等同于大宋国君。这一年,是大宋的宝元元年,元昊称帝,定国号为大白高国,西夏被纳入历史的版图。
消息传到宋国的时候,朝野震惊。赵祯倚在龙案上细细听着奏报,目光却时不时瞟向了刚刚被调回朝的范仲淹,真珠宝幢一案中,展昭已然觉察出党项人的狼子野心,自己这才派他悄悄潜入兴州城,尽管边关已加强戒备,可若当真爆发冲突,苦的也还是边关百姓啊。
“陛下,党项人野心勃勃,不习王化,胆敢自立称帝,实在不把我大宋放在眼里,臣以为,当命一上将率军西征,出师讨伐。”
“不可!陛下,臣以为,夏国本为我大宋属国,而今虽脱宋自立,然不曾犯我疆土,贸然出兵恐有不妥。”
“陛下,党项人之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宜及早出兵,切不可养虎为患。”
“陛下,兵国大事,乃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众卿稍安勿躁。”奏报念毕,文武两班因主战主和争执不下,赵祯忙抬手示意,等朝堂之上安静下来后,他才叹一口气说道:“诸位爱卿所奏,朕亦有考量,若战,虽师出有名,然涂炭生灵;若不战,则姑息养奸,实是两难。”沉吟片刻后,他又道:“朕决意,下诏削藩,收回赐姓官爵,另诏秦凤路、永兴军路切断外贸,停止互市。”
赵祯不会想到,他的这个决定,非但没有震慑住元昊,反而使其变本加厉。停止榷场互市后,元昊便频繁派出细作到边境刺探军情,煽诱宋朝境内的党项人和汉人附夏。甚至公开断绝了西夏同大宋的使节往来,向宋国送去“嫚书”,在“嫚书”中指责宋帝背信弃义,挖苦宋军**无能,夏宋之间的战争终于是不可避免地打响了。
二月的扬州,繁花似锦,春意盎然,瘦西湖畔,垂柳依依,湖光山色相映成趣,将江南水乡的恬静与典雅体现得淋漓尽致。湖中泛着一只画舫,远远便可听琴音阵阵,再进一些,才叫人看清船上三人。
一袭白衣举着酒盅畅饮的便是名动天下的锦毛鼠白玉堂,而他身旁蓝衫玉带以手扶额的则是御猫展昭,这二人对面弹唱的女子,便是秦淮河名妓秦知瑜。展白二人因公事南下,恰巧秦知瑜受邀前往扬州为知州祝寿,这三人,便在这瘦西湖上碰上了。
早在真珠宝幢一案时,白玉堂便曾对着秦知瑜扬言,若自己当真平步青云,定要许以终生,哪知秦知瑜却以一句不敢高攀婉言谢绝,而后,尽管白玉堂官拜四品,也便再没提过这事,只是每逢休沐日,必然南下金陵,与这位红颜知己把酒畅言。而展昭,自兴州回转以后,得知丁月华有退亲之意,还是前往松江府说情,不料那姑娘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后,硬是将巨阙塞还给他,这门在江湖上轰动一时的亲事,也便就此作罢。
“猫儿,那丁家妹子退婚至今,也有三年了吧,也不知她如今可否觅得如意郎君。”白玉堂放下酒盅,碰了碰展昭手臂,展昭放下撑着前额的手,应道:“该是三年了。”然后便再不说话,白玉堂只当展昭是在可惜这段姻缘,随即笑道:“嗐,缘来则聚,缘去则散,你也不必如此伤怀。”
展昭闻言苦笑一声,“展昭早已将身许国,儿女私情……”话说到一半,他便顿住了,儿女私情,他当真没有想过吗?如今因公再度来到扬州,泛舟于瘦西湖上,远远看着雾气氤氲中的二十四桥,他的思绪仿佛又被牵回到了那一夜,廿四桥头,玉人吹箫。他摇摇头,低声喃喃道:“南柯惊起,故月,人千里。”
展昭其实很少会做梦,可不知为何,接连几日,他都梦到了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人,白玉堂听出了话外之音,便打趣道:“没准儿啊,你与这南柯故人,还真有重逢之日。”展昭闻言扯出一个微笑,抬手接过白玉堂递来的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秦知瑜眼尖,瞥见展昭别在腰间的玉箫,登时便停下了拨动琴弦的手,起身走到桌边,抬手为展、白二人倒上佳酿后,也执起一盅酒,“妾身倒不知,展大人原也是个懂音律的。”白玉堂闻言,顺着秦知瑜的目光看向展昭腰间玉箫,随即微微一笑,凑到展昭面前,问道:“什么时候学的,我怎么从没听你吹奏过。”
展昭取下玉箫在掌中摩挲着,略略皱起眉想了想,才应道:“那日秦霄随王朝马汉缉拿要犯,伤了左肩,血流不止,我想起颜卿先前所赠白药,便回房寻找,这不,就将这支收藏起一年多的玉箫给翻了出来。碰巧那几日赋闲,我便入教坊司请教乐师,如今想来,已学乐理两年有余了。”
秦知瑜从展昭手中接过碧玉萧,细细端详片刻,不由得发出惊叹,“我自入行以来,也曾遍观乐器,似这般质地的玉箫,却是不多见。管乐多以竹子为原料,皆因玉制极为考验匠人手艺,稍有不慎,误了音色不说,还毁了一块美玉。但不知,如此极品,展大人是何处得来?”
展昭押了一口茶,瞥眼又看向不远处的二十四桥,淡淡应道:“故人所赠。”
常州一别,已近四载,也不知她如何了,颜卿,这个在心底不知默念了多少遍的名字,此生当真还有重逢之日吗?
许是看出展昭情绪有变,秦知瑜忙放下玉箫,又为两位官爷斟满酒,“难得二位赋闲,莫要让些许旧事扰了兴致,今日,只饮杜康,不说其他。”说完端起酒便一饮而尽,展、白二人也相继端起酒杯,三人一直饮到月上梢头,春雨将至方才回转,这正是烟波浩渺共醉,醉到江南雨碎。
对于展昭而言,宁静总是片刻的,这不,刚刚回转驿馆的他,便接到了赵祯密令,要他火速回京,来者没有说明缘由,但星夜来报已经让展昭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给白玉堂留下一封书信后,他便匆匆北上。
等展昭站到华龙殿上时,才从赵祯口中得知,半月以前,西夏突然攻打金明寨,而后直取延州,刘平、郭遵率军支援,于三川口,全军覆没。
半月前的一个夜晚,西夏军队的营地中,元昊召集贵族和部落领袖,在中军大帐前燃起熊熊烈火,以元昊为首,他们一个接一个咬破手指,在额头上抹上两道血痕,而后便有小卒递上匕首,元昊迈步走向火堆旁的铜鼎,随着利刃划破肌肤,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腕滴到装满酒水的鼎中,没错,他们在歃血为盟,这是党项人的古老习俗,饮下那一口酒,就意味着彼此间许下了一个庄严的承诺。
端起酒碗,元昊高声言道:“自唐时,吐蕃吞并吐谷浑,我族人便流离转徙,无以为家,今西北已定,兵甲已足,我族盘踞此一隅之地方才立国,然却遭赵宋削藩讨伐,北上又有女真一族虎视眈眈,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我等若想立足,唯有以战求生,我嵬名兀卒在此立誓,不败赵宋决不收兵,誓与众弟兄共存亡!”
言罢,他便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众将士也在一声声高呼中饮尽碗中之酒,随着陶碗击地,一个针对大宋的计谋开始实施。
第二天,元昊身先士卒,率领五千轻骑进攻金明寨,怎料金明寨守将李彬拼死守卫,一连鏖战七日,西夏军都未曾攻破此道关隘。直到第八日,元昊高挂免战牌修整兵马,当天夜里,便有大批西夏兵便跪伏到宋军辕门前请降,李彬眼见这些结伴来降的西夏兵一个个衣衫褴褛、憔悴不堪,一时心下不忍,直言“这世间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他们也实属无奈。”便下令将这一千余人收编入本部兵马。哪知就在当天夜里,元昊突然率兵攻城,原本请降的那千余人也在战鼓响起时一起杀出,与元昊来了个里应外合……天蒙蒙亮的时候,金明寨失守。
金明寨一丢,延州城便暴露在了西夏军的面前。
奏报送呈汴京城的时候,朝中只知延州城保住了,但三川口一役,宋军却全军覆没了,但究竟是怎么败的,奏报中并没有提及。而经此一役,大宋也终于意识到这个偷偷崛起自西北席卷而来的新政权绝对不容小觑,赵祯也不得不面对现实,迅速做出了战略调整,下令封夏竦为陕西经略安抚使,韩琦、范仲淹为副使,一同赶赴延安府,迎战西夏。
听完赵祯的叙述,展昭唏嘘不已,听闻数万将士埋骨他乡时,更是痛心疾首,然而赵祯接下来的话,更是惊得他舌桥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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