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交狱友

李刃是一名人人厌憎的土匪。

不过他不是生来就是土匪的,他原是康临县一名农夫,偶尔到县城当搬运力夫——家里粮食不够吃,只能做点苦力活。

做搬运力夫那次,从早搬到晚,就连吃饭也只是嘴上叼着馍,趁着背上货物放下抬起的间隙,匆忙咬一口。

但是晚上结算工钱时,把头却只给了两个铜板,按最开始的约定是有四个的!

两个哪里够维持家里生计的?

他有一个母亲,一个妻子,还有两个女儿,四张口等着吃饭呢。

李刃跪下求把头,把头却只道他做工时偷了懒,别人搬了两趟,他才搬了一趟。

这分明是莫须有的事!

李刃急得抓住把头的裤脚,还来不及解释,却被他踢倒在地上。

李刃将两枚宝贵的铜板放在胸口衣襟里,用手捂住,匆忙赶回家。

妻子泪眼汪汪地拥住他,什么都没说,然后从床底的土罐里取出麻布,将两枚铜钱放进去,跟其余几个铜板躺一块儿。

再仔细包好放进土罐,往床底深处挪了挪。

李刃心里闷着一口气:“我明天再多挣点,给咱丫头买点米,总不能一直吃水煮野菜。”

他畅想着,明天一定要更努力。

至少要比其他人搬得更快,更多,这样把头就找不到理由克扣他钱了。

天黑了,农户们点不起蜡烛或者烛台,一到晚上就躺在被窝。

家里有两间房,李刃和妻子躺在一间房,母亲和两个女儿躺在另一间房。

半夜他听见隔壁房有起身的动静,本来没理,但是许久都没听到回房的声响。

李刃打开房门一看,自家大女儿正在缸前,用瓢舀着凉水喝,一瓢又一瓢,喉咙咕噜咕噜。

“阿爹。”大女儿李小风看到了他,局促不安地把瓢藏在身后,“我饿。”

李刃眼眶红了:“明天阿爹给你带大米回来。”

第二天,李刃绷着一口气,半晌都不停歇,他跑得比别人快,搬得比别人多。

到了领工钱的时候,把头又没足额给了。

“为什么!我又没偷懒!”

把头懒在椅子上,嗑着瓜子:“你嫌钱少那就别做了,多的是人做。”

这时候,妻子的泪眼,女儿希翼的眼神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那么努力,那么辛苦,从早忙到晚,却挣不到四个铜板,养不活一家老小。

这世道!

这吃人的世道!

把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顿住:“你那是什么眼神。还不快走……走不走,明天你别来了,两个铜板也别想要了。”

李刃咬紧牙关,大脑什么都没想了,他举起木棍,敲在了把头脑袋上。

把头脑袋一歪,血流了下来。

他仍不解气,敲了一下又一下。

像是在难开垦的土地上,用锄头一次又一次松土,期盼能长出密密麻麻的庄稼。

但现在敲不出庄稼,只有肆意流淌的鲜血。

大家都乱起来了。

其他力夫们争着过来,抢着把头的钱袋子。

在一片混乱里,李刃悄悄溜走了。他怀里揣着很多馍,是把头克扣力夫伙食藏在一边的,他无意间看见了,趁其他人抢钱,他就去偷馍。

康临县是待不下去了。

他杀了人,官府很快就会通缉他。

李刃带着家人,深夜躲进了康临和淮阳交接的山林,自此落草为寇。

*

“那你没在山林待着,怎么会出现在淮阳的监狱里?”少柠问。

她本以为旁边没人,但没想到隔壁稻草堆里突然拱出了一个人,听闻她杀乡绅的事,很是唏嘘,也很是亲切。

便扯起了自己的生平。

李刃叹了口气:“通缉令撤了后,我就来了淮阳。淮阳确实比康临要好,每家每户都有余粮,我想用厚土寨的铁矿交换粮食,但农户不肯,被巡视的冯县尉看到了,就把我抓起来了。”

少柠在书里看到过,铁矿可以用来制作兵器和盔甲。

普通人没有机会接触到铁矿,加之李刃是个外乡人。

所以冯县尉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就把人抓起来了。

“他还没审你吗?”

李刃摇摇头:“没有,把我抓起来后,就被捕快通传,急匆匆就走了。再然后你就来了。”

少柠:“……”

她来得真巧。

“你说的厚土寨是什么样子的?会烧杀抢掠吗?”

之前来过一批恶匪装作乞丐,屠了赵家村,可是李刃这个土匪,听起来又有点可怜。

“那怎么能呢?我们又打不过官兵。”

少柠:“手无寸铁的普通农户,打得赢吧。”

李刃匪夷所思:“我们就是被欺压的农户,为什么还要去欺压其他农户呢。”

“再者说了,我们在山里自己开辟了田地,还有山猪和野果饱腹,能活着就行,就不必抢别人活命的粮。”李刃说着说着,展露了一丝笑意,“我们家小风小雨啊,都是好孩子,就算当了寨主,也没想着带我们去欺负别人。”

这下轮到少柠匪夷所思了:“你的女儿,就是厚土寨的寨主?”

李刃看起来不老,最多三十岁,他的女儿最多也才十几岁。

十几岁能当寨主,只能是武力很高。

“小风自幼力大无穷,拥有神力,我们逃去山林的路上,都是她去解决追来的官兵,上了山捕猎,也全是小风出手。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逃到山林,逐渐形成了山寨,那么多人,没人能打赢小风。”

李刃道,“她当寨主,所有人都同意。”

少柠安静听着,逐渐形成一个想法。

在与孙巧娘合力杀了王春时,这个想法的种子就埋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需要志同道合、各有所长的朋友汇集到她身边,这样遇到事就解决事,不至于一个人面对过于疲乏。

如果可以的话,在战争乱到淮阳之前,她希望能组建一支强有力的队伍保护淮阳。

如果是太平盛世,那就有豢养私兵之嫌,但是刘西席带着她分析过,这天下,并不安宁。

远在京城的皇帝都自身难保,哪里还管的过来一个小小的淮阳养了一支兵。

李刃望向少柠,满脸可惜:“你也是血性之人,可惜杀了人。在大煜,杀人是死罪。如果能逃出去就好了,厚土寨欢迎像你这样的义士。”

少柠心思一转:“那不如让我死前加入厚土寨吧。如此,我死而无悔。加入厚土寨可有什么仪式?”

“不需要什么仪式。”李刃沉思片刻,“如果硬要算的话,厚土寨有一个手势。”

“什么手势?”

李刃右手握拳,拇指抵住食指第二节,其余三指紧握,左手摊开,五指并拢,掌心向上,拖住右拳底部。左手中指和无名指交错向上,似是一株竭力向上成长的野草。

“这是厚土印,左手为土,右手为人。土牢牢地托住人,人与人拧成一股绳。希望随之升起。”

少柠跟着做了一遍,心里的某种意念似乎也被撑了起来,越发想和李小风结交为友。

她不能在大牢里了。

她要出去。

*

回溯。

少柠没有去赵家村,没有去王春府邸。

她去了天佑镖局。

曹洒金正在练枪,听完她的请求,二话不说就骑了马同她一道去厚土寨。

马蹄卷起黄沙。

曹洒金笑意朗朗:“江少柠,你最近真的越发离经叛道了。”

“我心里有个更为离经叛道的想法,等见了李小风,说动了她,我再同你细说。”

少柠环住曹洒金的腰,凑在她耳边,扯着嗓子道。

一路疾行,两个时辰后,到达李刃所说的山林。

太阳西下,两个人开始爬山。等日头落完了,还没见人影。

“这里真的有个厚土寨?我从来没听说过。”曹洒金在前方开路,让少柠走她踏过的坚实的土地。

少柠心里也在打鼓:“快到了。”

正说着,脚下好似踩到什么。一阵天旋地转,景色突然倒转。

一根绳索将少柠吊了起来,跟块风干的腊肉一样随风摇摆,视野里出现了拿着木棒、弓箭和刀的五个男人。

曹洒金也被吊起来,但她完全不怕,兴奋得很。

“山脚下那条道我走过无数次了,没想到山上真有个厚土寨,藏得可够好啊。”

背上长枪派上用场。

曹洒金割断了绳子,利落地回到地面。

值班的男人们吓了一跳,没想到上来个会武功的。一个人回去报信,另外四个男人涌了上来。

曹洒金自幼习武,十岁就跟着走镖,一身本领早就磨练出来。那四个花拳绣腿的男人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少柠被曹洒金放了下来,血气在大脑里堆积,头还晕着:“你们的寨主,李小风在哪里?”

男人不肯说。

“说不说?”长枪锃亮,抵在男人脖子前,曹洒金横眉竖眼,威胁道。

男人妥协,指了个方向。

曹洒金在前,少柠在后,两个人往那个方向而去。谁知迎接他们的不是王小风,而是一群饿了好几天的凶犬。

牵制住它们的绳子被人为解开,十几头凶犬流着涎水冲了过来。

没让靠近,少柠直接回溯。

“那个方向是错的。你带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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