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首刀了

“此事我派人去核实,不必声张。”父亲说完,又看向冯县尉,“冯县尉,劳烦你翻阅历年卷宗,如果能找到其他证据自然最好。”

“是。”

少柠也想出份力:“爹爹,我同你一起去核实田地面积吧。”

父亲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阿柠乖,回家等父亲的好消息,让阿苑给你做点好吃的,照顾好自己。”

他说完就马不停蹄地去了户房。县衙事情繁杂,父亲操心甚多,人都消瘦了些许,今天少柠惹恼了乡绅,又给父亲添了一件急难愁事。

父亲没有怪她,只想给出少柠想要的结果。

父亲爱她,父亲为她好,但父亲不懂她。

少柠并不愿意一直被人保护,当个什么的都不知道的闺阁大小姐。这样不就是相当于变相的听天由命么。

她想参与其中,她想出一份力,她想保护淮阳百姓。

即便此路艰难,她也要走。

少柠钻进了案卷室。

冯县尉正站在两排案卷架阁之间,听到动静,叹了口气:“江小姐,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你就当我是来打扫的。”

冯县尉:“……这如何能行。”

虽然话这么说了,但到底没有赶她走。

冯县尉一卷一卷地看,站在原地半晌都没有移动。

少柠皱起眉头,轻叹了口气。

如此多的卷宗,找到真正有用的,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

冯县尉解释:“都是陈年旧案,无人分类归置,堆积在此处,久而久之,便成现在这样混乱的样子了。”

少柠站在他身边,在另一侧案卷架阁处拿起一卷,弗一展开,灰尘全冲鼻子里去,她连打了几个喷嚏。

“喏。”冯县尉递给她一张手帕。

少柠接过:“谢谢。”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从天亮看到了天黑,没有找到一点线索。

“先用晚膳吧。”

少柠没有拒绝,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看的案卷进了眼睛,没有进脑子。

效率太低了,得稍微歇歇,吃点东西。

县衙的伙食一向不好,炒菜没有油水,肉食全是肥肉,米饭吃起来没有香味。

少柠勉强吃了一碗就继续翻案卷。

冯县尉把碗筷带出去,又回来了。

两个人又各自合作,翻了会儿卷宗。

已过戌时,昏暗的烛光照得人影绰绰,倒映在案卷夹阁上。

少柠举着烛台,又翻完一列,往前走了一步,影子往后退了一步,恰巧和冯县尉的重叠在一起。

冯县尉还卷时瞧见,愣神片刻,恍惚间想起一桩儿时旧事。

再看少柠背影,也是无端熟悉。

只是茶馆远方亲戚,他的救命恩人,又怎会是淮阳县知县之女。

他不愿多想,声音轻柔了些:“天色已晚了,我送你回去,明天再来翻吧。”

“不。”

少柠忽然发现什么,将烛台凑近一点,再次将案卷读了一遍。

——直隶平阳府平仓郡淮阳县正堂案卷

案卷编号:淮阳县刑字第叁佰贰拾柒号

案由:农户孙阿牛诬告乡绅王春侵占田产、强逼为佃并霸占亲女案

经查证,孙阿牛因赌博欠下巨债,自愿将田产抵押,并立有文书为证;孙巧娘仰慕王家权势,自愿入府为婢,并非强占。

经知县赵文远审判,作如下判决:一是孙阿牛诬告属实,杖责三十,发配邻县充军一年,期满后永不得回籍;二是田产归属维持原典契约定,系王春所有;三是孙巧娘自愿签订卖身契,继续留在王家为婢。

少柠心中燃起一把怒火,捏着案卷的手指泛白用力。

好一个自愿抵押田产,好一个自愿签订卖身契。

好一个颠倒黑白。

“发现什么了吗?”冯县尉接过案卷,快速过一遍后道,“时间是十六年前,恐怕孙阿牛经过磋磨,已经不在人世了。”

“但是孙巧娘还在。”

“十六年前的事,很难取证。”

难道真就让他逍遥法外了?

少柠咬牙切齿:“再看,再找。”

亥时,夜深人静。

县衙里突然一阵喧嚣,火把摇晃,有差役的声音传来:“走水了!走水了!”

冯县尉打开门,瞧见橘红色火光冲天的位置:“是户房。”

少柠从案卷中抬起头,脑袋顿了一下:“……户房?”

冯县尉已经大步流星出去了,少柠跟着出去,大脑中生锈的齿轮开始缓慢运行。

户房为什么会突然失火呢?

户房掌管户籍、赋税、徭役、田产等事务,父亲曾说过,要清算去年开荒田产,清丈土地,就免不了去户房调阅相关文书和土地登记册。

恍惚间,少柠已经到了户房前。

冲天的火光不似天灾意外,高温灼得人脸庞发烫。

冯县尉的声音重重敲击在她心上:“你说什么?江知县在里面,这么晚了,江知县怎么会在里面!”

被拦住的差役满脸苦色:“江大人和司吏大人都在里面,这火太大了,我们都进不去,恐怕……”

火。

熊熊燃烧的火。

映在少柠的眼眸里。

这种时刻,她的心沉着,情绪冷着。

她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找证据、讲律法。

已经不再是她第一目标了。

*

少柠这次没有去赵家村,她直接去王春府邸。

王春府邸大门恢宏,门口还有两个石狮子,看起来比县衙还气派。

肯定花了不少银钱,而王春肯定还有更多银钱。

门房听说她是江知县的女儿,没有阻拦,一人快些一步去通传,另一人带她进去。

王春府邸,处处可见真金白银。

假山流水、亭台楼榭、雕梁画栋、花园池塘。

而他手底还有大量土地,压榨大量佃农。

少柠去的路上,还碰见了一个美貌的妇人,对方未施粉黛,梳着妇人髻,簪了一支素钗,站在池塘旁,手里拿着鱼食。

她也发现了少柠。

两个人遥遥对视,一个心如死灰,一个暗藏怒火。

随后又错开目光,少柠往背对着她的方向而去。

“那是何人?”

门房笑道:“是我们老爷的十三房小妾。”

“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了,大家都只唤她孙姨娘。”

少柠继续往前走,终于到了正厅。

王春迎上来,一身昂贵丝绸,体态肥圆,皮笑肉不笑:“知县小姐怎会来我府上,是有何吩咐需要亲自嘱托吗?”

少柠假笑:“自然是有事求王老爷帮忙。”

“江小姐但说不妨。”

少柠故作为难:“此事事关阿柠私情,不便被外人知晓。还请王老爷行个方便。”

王春挥手让人退出房间。

少柠故意走得离王春更近一些。

王春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官家贵女,又正值妙龄,孤身来他府上,他随意散播些谣言,损了她清誉,岂不是能给同龄知县当贤婿?

他心里正快活地畅想,就听见少柠轻唤了声:“王老爷……”

声音低不可闻,王春附耳去听,小腹一凉,紧接着是火辣辣的疼。

一把匕首插在他滚圆的肚皮上。

他嘶叫了一声:“来人啊!救命啊!”

一边叫,一边到处跑。

少柠随便抄起一个花瓶,面无表情跟着他。外头果然来人了,先进来的竟然是孙姨娘。

王春逃到孙姨娘面前,哀嚎着。孙姨娘扶着他,再次与少柠对视,皆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些什么。

少柠拿着花瓶健步如飞,孙姨娘扶住王春,却趁他不备,将他肚子里的匕首拔了出来,扔给少柠。

鲜血喷溅出来,王春再度哀嚎一声。

“你这个贱人!”

他推了孙姨娘一把。

这个平时唯唯诺诺的妇人,此刻力大如牛,紧紧钳住他的四肢。

下人们已经赶来了,瞧见眼前鲜血淋漓的场面,再看被追杀的是王春,一时之间没人上前来。

趁着这个时间,少柠将花瓶砸在他脑袋上,再度拿起匕首,双手紧握刀柄,调动浑身力气,往他胸口刺去。

滚烫的鲜血喷在少柠脸上。

少柠松了匕首,抹了一把脸,她的手在抖,但声音平静如常:“谢谢你,巧娘。”

孙巧娘露出了一个轻轻的、小小的微笑。

有人报了案。

县衙来的人是冯县尉。

差役们凶神恶煞地赶来,却见行凶者是自己顶头上司的女儿。

少柠没有让他们为难,走在最前面,熟门熟路地往县衙大牢走:“走吧。”

孙巧娘默默跟在她后面。

少柠顿了脚步,等孙巧娘并排走在她旁边。

孙巧娘:“谢谢你。”

少柠心中的气消了,此刻终于冷静下来,心中甚至还有微妙的愉悦和痛快。

——普通农户没法用律法和公道来保护自己,怎的定罪到了坏人面前,就要讲所谓的律法?讲所谓的公道?

辛苦查证,还没有一把刀来得痛快。

少柠第一次进大牢,潮湿、阴暗,仿佛整个人会就此烂掉。

父亲来看了她,只沉默着对望,不住地叹气。

阿苑来看了她,只哭诉自己没有看好小姐,如果小姐想杀人,何必自己动手,吩咐阿苑就好了。

曹洒金来看了她,说她糊涂,何必用刀,往井水下毒更好,并提出劫狱,被少柠拒绝了。

刘听梅没有过来,想必是对她失望了,她上午刚为少柠指了条明路,转眼间少柠就去撞了南墙。

反倒了刘瑜来了。

还带来写了一半的书册,墨水还润着。

“小生可为小姐当讼师,若是王春劣迹斑斑,小姐为民除害,得到万民书,想必会从轻判刑。”

“不用,”少柠将书册从牢笼缝隙递给他,“你为我念念可好?”

“好。”刘瑜慢慢地念着编纂的治国之道,可惜探监的时间有限,他还没念完就被赶出去了。

现在就只剩下少柠一个人了。

她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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