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码头的晨雾尚未散尽,咸腥的海风裹着微凉的湿气,漫过青石板铺就的岸堤。苏弦序一袭月白细棉布衣裙,外罩玄色薄绒披风,站在 “安澜号” 官船的甲板上,目光清亮地扫过码头上那支整装待发的护送队伍 —— 二十名身着劲装、腰佩长刀的精悍侍卫,皆是楼默之从州衙亲卫中挑选的精锐,为首的正是曾多次护她周全的林莽。
“夫君,这支队伍您还是调回吧。” 苏弦序转过身,对着匆匆赶来的楼默之轻声道。晨光落在她眉眼间,褪去了往日处理公务时的锐利,多了几分柔和却不容动摇的坚定,“此次赴京,我要凭海州贝雕的真手艺争皇商资格,若带着这般浩荡的护卫,难免落人口实,说我是靠楼家门第撑腰。”
楼默之眉头微蹙,玄色锦袍的下摆被海风掀起一角,他上前一步,指尖轻轻拂过她披风上被晨露打湿的绒毛:“京城不比海州,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没有护卫在侧,我不放心。” 他早已安排好一切,不仅调了亲卫,还书信给父亲,让其在京中备好宅院、打点内务府的关系,可苏弦序却执意要 “低调行事”。
“夫君放心。” 苏弦序抬手按住他的手臂,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过去,“阿青熟悉贝雕技艺,遇事能帮我参谋;翠儿心思细,擅长打理工坊一切琐事;小荷跟着我多年,照顾起居无微不至。还有那些匠人,也都是稳妥可靠的。再说,真遇着难事,我定会第一时间去找父亲,也会传信与你,绝不会硬撑。”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码头另一侧 —— 阿青正指挥着匠人将装着贝材和工具的木箱搬上船,翠儿和小荷则仔细清点着行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紧张与期待。“你看,大家都准备好了。咱们海州贝雕能走到今日,靠的不是权势,是手艺。这次去京城,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海州匠人的本事,经得起任何考验。”
楼默之凝视着她眼底的执拗与光芒,终究还是松了口。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的 “交易品”,她是能与他并肩破局的贝鉴官,是海州匠业的掌舵人,有自己的骄傲与坚持。
“好,听你的。” 楼默之声音低沉,伸手将她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垂,带起一丝细微的战栗,“但你务必记住,无论何时,楼家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船上备了足够的干粮和药材,沿途停靠的驿站我也打过招呼,若需补给,可凭我给你的令牌取用。”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刻着 “楼” 字纹的青铜令牌,递到苏弦序手中,令牌入手微沉,边缘打磨得光滑圆润,显然是常被摩挲的物件。“此令可调动沿途州府的驿卒,若遇危险,亮出来便是。”
苏弦序接过令牌,紧紧攥在掌心,一股暖流从指尖蔓延至心底。她踮起脚尖,在楼默之脸颊轻轻一吻,如同晨露落在花瓣上,短暂却温柔:“夫君保重,待我归来,咱们再共赏海州的晚霞。”
船笛声响起,悠长的声响划破晨雾。苏弦序转身登上船梯,站在甲板上挥手告别。楼默之立于码头,身影在晨雾中渐渐模糊,却始终没有离去,直到 “安澜号” 的船帆被风鼓满,渐渐驶离视线,化作海平面上一个小小的黑点。
“小姐,风大,进舱吧。” 小荷捧着一件厚披风走过来,轻声劝道。苏弦序点点头,收回目光,转身走进船舱。
船舱内陈设简单却整洁,一张方桌,两张长椅,角落里堆着几个木箱,正是装着贝材和工具的要紧物件。阿青和翠儿早已等候在舱内,见她进来,连忙起身:“小姐,我们已经把贝材清点好了,虹彩砗磲和夜光宝螺都用棉絮裹着,没受损。”
苏弦序走到木箱旁,打开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片虹彩砗磲 —— 贝片温润如玉,在舱内微光下泛着七彩晕光,正是楼默之特意从市舶司调拨的顶级原料。“辛苦你们了。” 她将贝片放回箱中,轻声道,“接下来这几日,咱们就在船上先熟悉‘万里沧溟耀龙寰’的设计,把细节再打磨打磨。”
接下来的日子,“安澜号” 沿着运河缓缓北上。白日里,苏弦序与阿青、翠儿围坐在方桌旁,摊开图纸,反复推敲插屏的细节 —— 龙鳞的排布如何更显威严,海浪的弧度怎样才能折射出最佳光影,夜光宝螺该嵌在何处才能在夜间呈现 “龙游星海” 的效果。有时为了一个小小的改动,几人能争论到暮色四合。
傍晚时分,苏弦序会独自走上甲板,望着两岸掠过的风景。起初是海州特有的滨海平原,成片的盐田在夕阳下泛着银光;行至江南,两岸皆是粉墙黛瓦的村落,乌篷船在运河中穿梭,渔歌伴着橹声袅袅传来;再往北,地势渐高,岸边的树木从常绿变成落叶,偶尔能看到远处山峦上的残雪,透着几分清冷。
每到一处停靠的驿站,翠儿都会上岸采买新鲜的食材,小荷则负责打理船舱卫生。阿青会检查贝材和工具,确保没有受潮或损坏。几人分工明确,日子虽忙碌,却也充实。苏弦序偶尔会写下一封简短的书信,告知楼默之沿途的见闻与平安,字里行间满是对海州的牵挂。
十日后,“安澜号” 终于抵达京城外的通州码头。苏弦序站在甲板上,远远便能看到京城高大的城墙,青砖黛瓦在阳光下泛着古朴的光泽,城门处人流如织,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景象。
“小姐,咱们先去哪里找住处?” 翠儿望着眼前的热闹景象,有些紧张地问道。
苏弦序早已提前让福伯通过海州的老行商介绍,在城南离内务府衙门不算太远、但并非达官显贵聚居区的一条清净胡同里,租下了一座小院。
雇了几辆马车,将贝材和行李小心搬上车,朝着城南驶去。京城的街道远比海州宽阔,两旁商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偶尔能看到身着绫罗绸缎的达官贵人骑马而过,身后跟着成群的仆从。苏弦序掀开车帘,目光快速扫过街边的店铺,看到几家售卖工艺品的铺子,心中暗自记下 —— 日后或许能从这些店铺的陈设中,探知京城的审美偏好。
马车停在一处窄巷外。苏弦序下车,抬头望去,巷子两旁皆是低矮的灰瓦平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味,与方才街上的繁华截然不同。她带着众人走进巷子,安顿好住处,已是暮色四合。阿青和匠人忙着将贝材和工具搬进西厢房,翠儿和小荷则开始打扫正房的卫生,生火做饭。苏弦序却顾不上休息,径直走进东厢房 —— 这间屋子宽敞明亮,窗户朝南,光线充足,最适合做临时工坊。
她指挥着阿青将一张宽大的木桌搬到窗边,又让人将装着贝材的木箱一一打开,按照贝种和用途分类摆放:虹彩砗磲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方便随时取用;夜光宝螺用棉絮裹好,单独放在一个木盒里;普通的珍珠母贝则堆在桌角,用作辅助材料。工具也一一摆开,刻刀、锉刀、砂纸整齐地排在木盘里,鱼鳔胶和颜料放在窗边的小几上。
“小姐,先歇会儿吧,饭马上就好。” 小荷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看到苏弦序仍在忙碌,心疼地劝道。
苏弦序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看着眼前初具雏形的工坊,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没事,把这些收拾好,心里才踏实。明日咱们就能开始准备‘万里沧溟耀龙寰’的制作了,时间紧,不能耽误。”
窗外,老槐树上的乌鸦扑棱着翅膀飞回巢穴,暮色渐浓,巷子里传来邻居归家的脚步声和孩童的嬉闹声。苏弦序望着桌上泛着温润光泽的贝材,指尖轻轻拂过,心中默念:海州,楼默之,我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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