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白芦

大梁自定都以来从未有过这样明晃晃的皇帝遇刺事件,堂堂天子在中秋家宴上被刺客围攻,如何不引雷霆震怒。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当夜在值的侍卫皆大受责罚,负责宫禁的内侍直接下狱拷打,敬献这个戏班子的礼部尚书大呼冤枉,府邸已经连夜被禁卫军围成铁桶。

刺客并没能留下活口。而沿着戏班的来路查下去,发现他们是一群身负武功的死士,绝非那一班名满京城的戏子,皆因戏妆厚重,涂画油彩,才得以冒充成功。而原本要进宫献艺的戏班,则被发现二十余口素面朝天地死于京城一处偏僻院落,尸首腐烂难以辨认,粗略估计已经死去有五天以上。

也就是说,从礼部尚书接手这个戏班往宫中送开始,里面的人就已被不知不觉地掉包了。

礼部尚书虽是京城有名的“戏痴”,却也不可能认得清戏子们下台后的素颜,因此这一班暗藏杀机的“戏子”,便借着或许全然无知的礼部尚书之手,踏进了大梁宫门。只是身量妆面易似,唱戏功底难仿,学戏往往是童子功,要训练出这一群精于戏曲又长于武功的刺客,绝非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

线索查到此处,便又断了。而明昭彻夜在静仁殿连召多人长谈后,却又不知是不是知晓了些什么,倒也并不焦急。

次日,追封当夜无辜丧命的嫔妃,厚赏混战中牺牲护卫的家小。而宁贵嫔在艰难生产了一整天后,终于于傍晚平安产下一子,是为皇二子。

天色黑尽的时候,雨歆独自从角门出了朝颜宫。这一夜,明昭处是箭在弦上,宁贵嫔处事人仰马翻,皇后处则是死水暗涌,注定无眠。

今夜是十六,月仍是圆的。月色晦暗而清淡,仿佛笼着薄薄的雾气,落在连绵宫殿上是微冷的清霜。而雨歆一袭浅黛色的衣裙,腰上一束洁白丝绦,戴着帷帽,掩去一张清水面庞。在这样沉静的夜色里,果然十分地不打眼。

独自转过几处长街,绕过疏香园,便能看见宫中西南角空置的大片宫室。她一早调动附近当值的宫人去前面帮忙,走得又很小心,因此一路上并未碰见什么人。雨歆取下帷帽,抬头看向面前宫室高悬的匾额。

白芦馆。

这算是一处空置的偏殿,说是空置,却也一向洒扫得很干净。二十余级玉阶往上殿门安静地闭着,可里面亮着灯,无声宣告着有人在里面。

雨歆拾级而上,站在殿门前,想去叩门的手抬起复又放下。她偏头望着殿内暖意明融的烛光,眉眼温柔,极轻声问:“你、你睡了吗?”

太轻,几乎像是她在自言自语。里面果然毫无动静,她怔怔地等了一会儿,心头酸楚愈盛,忽地觉得害怕起来,只想当自己从未来过,转身疾步向台阶下奔去。奔下七八阶时身后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她在震惊里驻足回头,只见明辰步履从容,缓缓下楼走到她面前。

他穿的是暗绣竹枝的白衣,袖摆很宽,迎风微微鼓动。因为已经入夜,长发并未束得很精致,面色虽有些苍白,行动却还算平稳。雨歆见他形容无恙,一颗心终于放下来,眼底湿热,竟忍不住有些想哭,道:“你……你还好吧?”

有千言万语想说,问出来的却还是这干巴巴的一句。明辰微垂眼帘看着她,道:“放心,我没事的。”

离得近,他说话间的气息清清淡淡拂在她的鼻尖。雨歆胸中一热,仿佛是哽住了,脱口道:“太危险了,下次……你绝不能再这样!”若是那武生尚有力道,若是那剑再深一点点……她不敢想,若是他就这样在她面前被一剑穿心,她不敢想她会怎么样。她垂下眸,声音不自觉地有些低哑的哽咽:“你不用救我。你好好地珍重自己,就是了。”

他是她天上的月亮,而她是深陷在淤泥里的一尾鱼。因为曾经看见过月光,她才可以在淤泥里继续艰难挣扎下去。而若是眼睁睁看着她的月亮一起掉落到淤泥中,那这条鱼,一定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雨歆纤薄的肩头微微耸动,明辰不知不觉间想把手覆上去,终于还是默默地放下了。他不敢再看她,转而望向远处寂静无言的连绵宫阙,叹了一口气:“雨歆,你不必来看我了。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雨歆猛地抬眼,而明辰转过脸去,闭一闭眼,将话继续说下去:“我救的是你,也救的是皇上。倘若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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