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一根极冷极细的小针毫无防备地刺到心里，先是一惊，许久才觉出疼痛来。雨歆眼底满盈的热意渐渐冷却下去，她的声音涩涩的，像是有小刀子细细刮过：“那这么说，是我欠你一回救命之恩？”

她的眼睛亮而凛冽，似乎亮到了极处，瞬间就要焚成灰烬，他几乎有些不敢看。明辰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极轻而坚决地答：“你不用还。”

“好。”雨歆的眼角一下子红了。只听她短促地笑了一声，突然从发髻中拔出一根白玉长簪，扬手向自己胸口刺落。

“你疯了！”明辰劈手夺过她手里的玉簪，摔在地上，断成数截。他身上本就有伤，一用力更是气喘起伏，扶着白玉雕栏的手有苍白分明的骨节，仿佛死死攥住才能维持全身的力气。他清朗如玉的脸庞几乎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你这是干什么！”

“我没疯！”到底还是刺伤了自己，有血色缓缓在黛青的衣料上洇开。而她丝毫不顾，微微含着一丝凄冷的笑意，慢慢道：“你放心，我不想死。昨日你为我挡剑被刺伤一寸，我也刺伤自己一寸，我都还给你！我只是想知道，这样痛不痛，有多痛。”

她苍白楚楚的脸庞近在咫尺，轻扬的眼角泛着刺目的血红，写满了不能言说的倔强与孤清。是痛苦还是绝望，她以这样的方式对待自己，对待他。明辰死死攥住扶栏的手开始微微发颤，她襟前鲜艳刺目的血迹如利刃直剜在他心上，牵动伤口的剧痛。气血翻涌，他方要开口，一口鲜血已应声喷出，落在汉白玉雕栏上是一道触目的暗红。

“明辰！你——你怎么样！”雨歆慌乱地想去扶他，却被他右手轻轻一挡拒在半尺之外。怎么会这样……她从来没有这么心慌过，双膝一软，跌坐在台阶上，“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你别这样，是我不该这样刺激你，你、你伤得很重，是不是？”

她掩面，声音渐渐地、渐渐地低下去，“如果，如果你从没有认识过我，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

明辰抬手拭去唇角的血痕，喟然叹了口气，终是俯身轻轻拢她入怀。雨歆哭得全身发抖，用力向外推他，而他没有松手。

“没事，雨歆，没事。我不怪你，我也不后悔。我这一辈子最痛的时候，一是那年你落水昏迷，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二是那日你说要离开芦园，再也不回来。而这一次，”他自嘲般轻笑一声，“不痛，真的一点也不痛。”

他放开她缓缓起身，拾级而上。背景依旧是芝兰玉树，疏朗清举，只是在夜风中有轻微的踉跄。

雨歆颓然坐在台阶上，垂下眼睫，极轻地，好像只是说给自己听：“你再叫我一次歆儿，好不好？”

夜风很凉，吹过她面颊上逐渐干涸的泪痕，泛起细碎的刺痛。而四下一片寂然，高而寥廓的宫殿如同亘古的山脉，在夜色里沉默无言。他脚步稍顿，良久道：“雨歆，你自己保重。”

一行清泪从眼睫中倏忽落下，她坐着没动，听着头顶的门“吱呀”合上。

明辰关上殿门，旋即背靠着门，仿佛支持不住似的，慢慢坐倒下去。

剧烈地咳嗽。他用力按住胸口，尽可能地压制住咳嗽的声音。抑制不住的气喘里有更多的鲜血从喉头呛出来，顺着下颌滴到素白的衣衫上。他的手仿佛喘不过气一般攥住自己的衣领，在胸口翻涌的痛楚中毫无意识地喃喃：“雨歆……”

雨歆，你真是狠心。

过了许久他终于渐渐平复下来，艰难起身，忍不住想推开门看一眼。殿门悄然推出一道窄缝，殿外夜色如水，秋风如寂。而玉阶上夜露犹新，已是空空如也。

她已经走了。

八月半的夜晚已经有几分沾衣欲湿的寒意。雨歆独自走在回朝颜宫的路上，走得很急，足下却很虚扶。

胸口被玉簪划伤的一道似乎已止住了流血，可依旧在灼灼地痛楚着。她用衣襟尽力掩住，想起方才明辰猝然喷出的那一口鲜血，刻骨铭心。这样想时脚下一软被绊了一下，双膝手肘重重着地，扑上一身的沙砾尘泥。

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她？他又怎么可能对她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那她呢？她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四面幽幽的冷风里，雨歆没有再落泪，只是痛苦地咬紧了嘴唇。

有辇轿的声音忽然落入耳中，一行人沿着官道由远及近。是她太过失魂落魄，直到听见辇上人轻轻“咦”了一声，才终于回过神来。雨歆起身抬眼看向轿辇内端坐的人，脸色一瞬间惨白下去，道：“皇后娘娘。”

明明……明明是少有人行的路，今夜抱病不出已久的萧婉容竟来了这里！

萧婉容看上起心情还不错，衣饰皆是家常，随行的人也不过三四个，身后还跟着一顶蒙得严严实实的小轿子。她从上到下打量了雨歆两眼，语气倒也寻常：“慧妃这是怎么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的失态。

雨歆尽力以从容的姿态屈身下去：“臣妾……昨日受了惊吓，身子不适，故而出来透透气。”她垂眸看见自己裙袂上的尘土痕迹，补充道：“方才不当心绊倒了，没听见娘娘凤驾，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萧婉容点点头，客气道：“无事——”正要再说什么，后面的轿子里忽冒出一声尖细的儿啼。她脸色微变，于是与雨歆略寒暄几句，便命起轿离开。

雨歆目送皇后一行人离去，些微松了口气。那一声猫叫一般的细弱啼哭，终于让她仿佛被冻结的大脑缓慢地转动起来。皇后此行，度其方向，正是从宁贵嫔宫里到含章宫的路。

而那顶小轿里害怕风寒的婴孩，自然是宁贵嫔刚刚落地的小皇子了。

皇后到底还是如愿了，她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了一声。然而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她又仔细打量了一遍周围与自己，仍没觉察出哪里不对来。

还有一章，即将开启第四卷

节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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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簪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