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很熟悉，熟悉得雨歆整个人一激灵，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她几乎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还没等对方破门而入，便上前打开一道窄窄门缝将人拉进来，震惊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辰？”

的确是明辰，与那二十万大军一同失踪在昆吾山深处的明辰！

明辰瘦了许多，向来清扬明朗的眉眼比以往沉淀了些许锋利或是敏锐。他身上穿的是一袭黑衣，大约是便于夜间来去，袍角被他进门时带动的风微微吹起。他尚惊魂未定地靠着门板喘了两口气，目光从她松散的发鬓到泪痕未干的面颊，到她洁白纤长的颈项上未褪的淤痕和细细的血口子，再滑落到她血迹宛然的衣裙，双瞳剧烈地一缩，急道：“雨歆，怎么了？”

她又叫了一声“明辰”，微微发抖的指尖抓住他的衣袖，这漫长的一夜积下的所有惶恐、不安、悲痛、压抑与无可奈何，所有的眼泪终于倾泻而下。

他回来了，居然是他回来了，幸好是他回来了！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好像除了喊他的名字再也不会说别的话了。最坏的结果她早已想到过无数遍，但这一刻他居然毫发无伤地站在她面前！泪如雨下，雨歆哭得直发抖，哽咽道：“我……我以为你……”

明辰的手原本是迟疑了一下的，可是下一刻，已经不受控制地用力将她抱住。怀里的女子纤弱而无力，可她的眼泪是热的，她的手也还是热的。一直死死悬在那里的心终于稍稍安定，隔着千军万马，隔着明枪暗箭，隔着烽火硝烟，幸好她还在，幸好他也还在。明辰的眼眶不知不觉间已有些微湿，但很快放开她，尽力笑了一笑：“别哭，我来了。”

雨歆胡乱用手背拭了拭眼泪，勉强止住抽噎，低声问：“你怎么进来的？”

“带了三五高手，摸哨。”他简单解释了两句，一面向内走了两步，“皇上呢？”

雨歆足下微顿，一时没答话。她想了想忽道：“等等！”回身从正殿抱出裹在襁褓里的小皇子交给明辰：“这是二皇子殿下，务必找靠得住的人带出去，事不宜迟。”

槿儿大约是方才哭闹累了，已经沉沉睡去，睡梦中还略微俏皮地咂了咂嘴，流露出一丝无知无识的甜蜜。雨歆抱着他吃力地向上颠了颠，心头酸楚，勾一勾唇角。明辰小心接过，撕下一截墨黑色袍角裹在那金丝红线刺绣的襁褓外面，食指半屈在窗子上扣了两下。

不多时便有一道灵巧影子如游墙壁虎从宫檐上无声无息地落下。明辰慢慢推开一道窗缝，将熟睡的小儿递出去，终于松了一口气，道：“这是军中数一数二的死士高手，交给他想必比留在我身边好一些。”

雨歆目送那道影子重又游墙而上，一颗悬着的心亦暂时放下来——她方才在这孩子身上用了一点点迷香，只要他暂时别惊醒，别放声大哭，便大概率能平安出去了。她心头微觉茫然，救出二皇子乃是承萧皇后与皇帝的遗愿，可她若是站在盈霜公主的立场上，这样做……到底又对不对呢？罢了，稚子何辜。

她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却听明辰问：“皇上呢？皇上他人在哪里？”他微微觉察出一些不好，渐渐变了脸色，“我若是铭人，必定挟天子以令六军。静仁殿本该被重兵围困，可我方才进来得很是容易，铭军几乎全部守在外围，只留几人看守各门——是不是皇兄有什么不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疾步走向正殿。雨歆犹豫了一下正要咬牙开口，明辰已经转过最后一道弯，正殿内的景象一览无余。他只看了一眼，脸色就难看到了极点。

雨歆闭一闭眼，才让自己有勇气看向尸首横陈的金殿，慢慢道：“就是这样。”

明辰的喉间上下滚动了几下，右手微微握拳：“皇兄……？”

她言简意赅：“箭毒木。”

“所以，雨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明辰转而看向她，她的脸庞上最后一丝血色慢慢褪去，而他的语气很平静，神色中却有一种尽力压制的隐忍。他道：“事已至此，你还打算继续瞒着我吗？”

雨歆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正视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你听我说，这里太危险了，外面到处都是铭人的军队。我们先出去，出去再说。”

明辰沉默片刻，点头答应。他正要带着她走回后殿的偏门，雨歆已经随手绾好散落长发，取出腰间令牌，拉过他的手推开了正殿的大门。

一路上皆是畅通无阻，就算中途有铭军阻拦，见到她手中的令牌也都一一退下。而明辰的脸庞隐在夜幕里看不清楚，一路都沉默地垂着眼，大多被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公主身边的人。对于她手中这一块奇怪的令牌，明辰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但她明显感觉到，自己拉住的这只手已经用力攥紧，突出棱角清隽的骨节。

皇城的城楼高逾百尺，两人沿阶一路奔上，终于到达了城楼最高处。而这道古朴城墙的外面，就是正陷入无尽惶恐与动乱的大梁京城。如果这一支铭军已经占据皇城，肆虐内宫，那这里的确是一个暂时稍微安全些的地方。

这时天已经亮起来了，初升的朝霞慢慢在鱼背青的天空中蔓延开来，铺落在历经风雨的斑驳古城墙上。天尽头一点日出前熹微的亮光，明晃晃地刺入她的眼睛。雨歆本能地眯一眯眼，一夜奔波的疲惫终于涌上来，脚下一软几乎要跪坐在地。

明辰在她身后扶了她一把，亦若有所思地望向天边那一道初日。几个月前，她以贵妃的身份与明昭一同站在这里，送景王殿下随军出征，城楼下是红缨黑甲士气昂然的二十万梁军。而此刻内宫倾覆，山河拱手，站在这城楼上的只剩下他们两人。

雨歆生出一点力气，走到城墙边向下望去。她本以为会看到成列的大铭兵士，看到迎风高高扬起的军旗，甚至可能会看到哥哥慕容瑜高挑冷峻的熟悉身影——可是她却在刹那间睁大了眼睛。

城下昂然骑于马上的，是与明辰一同失踪在昆吾山的成义！而他的身后，无数的大梁士兵，无数的骏马，无数的饰有红缨的闪着寒光的枪尖，从城门一直蔓延到京都深处。

大结局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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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人间无地着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