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毒木？”
“箭毒木，千真万确。”
“真……真的是见血封喉箭毒木……”明辰足下一晃，一整夜奔波透支的身体撑不住靠在壁柜上，反手一拳重重捶下。紧接着那中年军医又道：“不过殿下暂可安心。凡箭毒木树汁中毒者，九步之内便要毙命。便是经几次稀释重提的毒汁，也不过能撑到一个时辰而已。这位姑娘到此刻尚有呼吸，大约……是哪里有些不同。”
“你说。”
“她的血脉中有许多种解毒药物的痕迹，不知是否有常年服用丹药的习惯？”
他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道：“应该是。”
“那便是了。据微臣所见，这位姑娘先前服用的丹药中便有一味红背竹竿草，因此消解了一部分箭毒木树汁的毒性，得以保住性命。殿下安心，由微臣加以调养，有九成把握可以平安无事。”军医略带着些鱼尾纹的文士面庞上浮现出一点探寻之意，躬身一揖道：“不过微臣有一事好奇。见血封喉本非中原所有，红背竹竿草并不是什么常见药物，这位姑娘为何要长期服食？”
他沉默片刻，略微失神，唇角扬起一缕很浅很浅的笑意：“是南疆巫医配的丹药。他们对用毒懂得多些，用到这个也不足为奇。”
轻轻巧巧的小瓷瓶，不过两寸来高，洁白釉色上有细细的冰裂纹。他将掌心里翠绿色的丸药一颗一颗放进去，轻轻的“嗒”的一声，复又安静。
来回快马，亦是夜半时分。他漏夜去了一趟阮府，将那个小小的瓷瓶交给阮清泽。阮清泽略微讶异地看着他，他道：“她大约会派人来找你，交给她就好。”
清泽欲言又止，他便笑了笑补充：“不用告诉她是我。”
明辰一直压着的一口气一松，终于双膝一软跌坐到她身边。雨歆安安静静躺在他的卧榻上，脸色青白，唇角却依稀有一丝来不及扬起的微微笑意，好像得逞了什么坏事。
你在高兴什么呢？在见血封喉的剧毒面前坚持不让他们去找人救你，骗我带着你走，你是为了什么呢？
明辰很快明白过来，那张清润如玉的面庞愈发苍白。他伸手轻轻捋过她冷汗浸湿的额发，微凉的掌心覆在她发烫的脸颊，低声道：“歆儿，你又在骗我。”有湿意迅速在眼底凝结，越积越快，旋即“嗒”地一声从他微微睁大的眼中落下，消失在她发间。他哽咽：“傻瓜。”
两日后的夜里雨歆从昏迷中醒来，隔日便渐渐能起身，七八日后背上的箭伤亦渐渐平复。她一直待在明辰的军帐里，明辰沉默地照顾她，却也没有太多时间能在她身边。他很忙，与铭军的交战尚未平息，战事依旧在京城内外胶着。而她日复一日地坐在军帐里看着那一角灰蒙蒙的天空，莫名生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就好像是死过了一次，重获新生。她简直不敢相信，她今生居然能活着走出那九重宫阙，站在远离宫廷的天空下。不是大梁的贵妃，也不是大铭的公主，一切几乎又回到了原点。
那么……明辰呢？
她不敢想。尽管每一日都在身边，尽管每一日都能相见，尽管彼此都可以不要性命去保护，她却不敢想，将来会如何。
她不知道她还配不配。
那一晚外面下了雨。明辰难得地回来早些，陪她喝完了军医开的药，知道她一向怕苦，又给她带了一枚小小的饴糖。雨歆接过糖块正要吃，忽听他淡淡道：“雨歆，你走吧。”
手里的糯米糖衣才剥了一半，她一下子愣住，怔怔道：“你在……赶我走？”
明辰背对着她站在那里，依旧是一袭潇潇云白，挺拔如晨雾袅袅里坚直不折的一竿青竹。“京城的战事只怕还要持续些日子，越到后面只会越危险。你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往南边去寻一个安全的地方落脚吧，我派人护送你。”他顿一顿，“或者……如果你想去找你哥哥，我也……”
“我不怕。”雨歆打断了他。她咬着唇，执拗地、静静地望向他：“我不会走的。”
她看不见他的脸，却能看见他扶在桌上的双手微微蜷起，好像在下定什么决心。明辰终于转过身来正对着她：“好，那我实话实说。两军之交，军营重地，以你我的身份，你留在这里不合适。”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而他喉间微微发抖，还是继续说下去：“雨歆，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明日便差人送你走吧。”
雨歆死死盯着他一动不动，眼底开始逐渐发热。她的声线发涩，好像每一个字都是硬生生从嗓子里磨出来：“我不走，我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走的。”
明辰上前两步走到她眼前，正要再说一遍，她忽然仰起头抱住他的脖颈，近乎莽撞地亲吻上去。
明辰被她拽得一趔趄，本能地扶住她的肩。她的唇微凉而柔软，动作却几乎生涩，死死拽住他不肯放开。唇齿上尚余着方才草药淡淡的苦味，这个吻是咸的，苦涩的，好像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两个人都以为再也等不到了。她好几次咬疼了他，明辰微微吸气，却慢慢伸臂环抱住她。
雨歆的眼泪冰凉地落下，她在喘息的间隙中哽咽：“我不走，你别赶我走，好不好？你明明也舍不得我走的……我现在谁也不是了，我只是雨歆，只是你的歆儿，我不走，好不好？我费了多大的努力，才能让自己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在这里陪着你……”
她哭得喘不过气，连手指都开始发抖，“我是一直在图谋这大梁河山，你要恨我我认了。可就算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哪怕要走，我也不能在最危险的时候一个人走，起码……起码让我陪着你到京城的事情结束，让我看着你平安无事……”
“不怨你。”
头顶上明辰的声音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不怨你”。她愕然抬头，不知是惊喜还是震动，旋即后颈处被人有分寸地重重一击，眼前尽数黑下去。
她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倒下，好像方才那些话、那些泪、那个吻，都从未存在过。明辰接她在怀，一手揽住，另一手食指屈起，在桌上轻扣三下。
立时有士官打扮的两人进来，躬身道：“殿下。”
明辰的神色平静得看不出多少波澜。“按之前说的，把她送出去。”他微露一点笑意，很客气地道，“一路上辛苦你们多加照看。用一点迷香，十日之内不要让她醒过来。”
他最后看一眼怀里安静合目的雨歆，低下头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就好像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这么做时那样。
是再也不见，还是等待再见。
明天大结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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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挽断罗衣留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