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他了。戏班慢慢行到甘州，那里远没有京城繁华，地广人稀，难得有戏班愿意来，一时倒也热闹。在甘州陈旧的舞台上，我再一次瞥见了他。

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他不是京城贵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甘州地处偏远，靠近戈壁，冬日严寒，春秋之际更是风沙肆虐，我年轻倒还无恙，已经四十出头的霓官第一个撑不住，倒在了一场风寒里。她一向身体纤弱，这些年过的失意，更是快速地衰败下去，吃了几副药仍起不了身，只是日日夜夜地咳嗽。

那一晚本是我们要离开去下一个城镇的日子，班主毫不犹豫地，把重病的霓官，一个人遗弃在半路上。

我坐在最好的轿子里，看着病得起不了身的霓官，被几个人架着，蓬头垢面地从客栈里拖出来，远远地朝后巷进去。

她没有一声呼救，没有一丝挣扎，就仿佛死了一样，被像拖布袋一样拖到冷僻的后巷里去，只有微弱的一阵阵咳嗽声，还在告诉我们，她还活着。

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反正用不了几天，可能就过不了今晚，她就会无声无息地在风沙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的牙关在发抖，我的整个人都在发抖，我明明坐在温暖的轿子里，却仿佛一样被拖行在冰天雪地里。

那是曾经一笑倾城声如天籁的霓官啊！

那么，这是不是，将来我的结局？

班主带着谄媚的笑容掀起了我的轿帘：“蕊姑娘，咱们这就出发！”

不知道是轿子太颠，还是风太大，我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地恶心，弯下腰捂住嘴，两行眼泪终于簌簌而下。

没有一丝犹豫，我选择了逃跑。

紧接着，毫无悬念地被抓，被堵住嘴绑在轿子里，被关进下一个客栈的柴房。

我太高估自己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纵然学戏学得了些轻灵身段，又如何躲得过班主老辣狡猾的眼睛，如何敌得过好几个五大三粗的青年汉子？

时隔五年，班主的鞭子再次狠狠抽打在我身上，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声短促的尖叫，双手被绑在背后，满地打滚。

“翅膀硬了是吧，会飞了是吧，就你这点小伎俩，还想跑？看我不剁了你的手脚，把你丢出去和霓官一个下场！还叫，让你叫，来人，把她的嘴堵上！”

鞭子在空中“刷”地抡出一个圈，打在身上便是一条凸起的红痕，我被布条勒住了嘴叫不出来，只能有一声没一声地呜咽。班主忽蹲下身，拿着马鞭的手柄用力挑起我的下颏，冷笑道：“蕊姑娘，这些年我对您，算不上不好吧，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有的是办法剁了你的翅膀，让你这辈子都只能在我手里乖乖唱戏。”

恐惧让我瑟瑟发抖，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停摇头。我知道，他做得出来，我不敢想我接下来会怎么样，只是本能地向后缩，然后后背骤然撞到了墙壁，无路可退。

这时柴房门外突然有几下敲门声，我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想要呼救，却只能用尽全力发出含糊的呜咽。

班主恶狠狠地瞪我一眼，对着门外大声道：“做梦吧你，我管教自己班子的人，谁敢管这种闲事？”他在我的挣扎里摁住我的腿，转头看向边上的随从，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给我打，打到她这辈子都只能走、不能跑！”

棍子重重砸到我的膝盖上，我痛得眼冒金星，滚烫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眼看着第二棍就要打落，柴房的门突然被谁“砰”地踹开。

是慕容瑜。

我疼得说不出话，只能靠在墙根上大口大口喘息，班主一愣，眼光随即强硬：“阁下是谁，咱们班子的私事，旁人最好不要随便管。”

慕容瑜神色冷淡，眼光慢慢扫过屋中所有人：“她我买了，放了她。”

“蕊姑娘价值千金，阁下确定买得起？更何况，我若是不卖呢？”

他面不改色，语气里却已有了危险的意味，只重复道：“我说放了她。”

那天他穿着一袭玄青的袍子，金冠玉带，面沉似冰，我吃力地仰望着他，只觉得明明是冷峻危险之至的语气，在我耳中却如纶语佛音一般。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想要求他救救我，却发不出声音。班主开始有了些许松动，勉强道：“蕊姑娘的身价，是很高的。”

慕容瑜随手把一锭金子掷到他手中，力道很大，以至于班主的虎口被震出了丝丝鲜血。那确实是很高的价钱了，班主看看我，再看看他，终于带着人退了出去。

慕容瑜慢慢向我走过来，蹲下身，解开了我嘴上的布条。我咽了几口唇上的血沫，感觉自己的舌头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轻轻道：“谢谢你。”

英雄救美，以身报恩，真的是这么简单吗？

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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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蕊衣番外：霓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