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一道凌厉的目光在菱香身上稍稍停留。菱香明显颤粟了一下，垂下头，声音低微而发颤：“皇上面前，奴婢绝不敢有所隐瞒，还求贵嫔娘娘别怪罪奴婢——是贵嫔娘娘昨日傍晚时，让奴婢候在朝颜宫门口，把这手串交给一个自称钱福的内监，说是……用来作赏钱……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皇上，这奴婢信口雌黄！”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菱香的吞吞吐吐，却是顾若璇。她面上微露愠色，一向温和娴雅的声音里亦带着些许不平，“昨日傍晚时分，慧贵嫔分明正和臣妾在雅兰殿对弈，到了掌灯时分才回去，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把手串交给菱香？”说完，回头一望，身后五六个宫女皆低头应了个“是”。

雨歆压抑着几分惊讶回头看向她，正好对上若璇唇角微扬，会心一笑。昨夜傍晚，她并未在雅兰殿中……

明昭不置可否，雨歆心里更有了几分底气，清凌凌道：“菱香，你在我宫里管的是首饰，我今日也没有让你跟在身边侍候吧，那么，你现在不应该在朝颜宫吗，怎么擅自跟到这里来了？”

菱香瑟瑟如颤，才要回答时若璇已然接口，盈盈一笑：“这样糊涂胆大、自作主张的奴婢，想来慧贵嫔也不会轻易交付要事给她吧？”

眼见菱香词意虚钝，明昭眉间稍宽，心里更信了雨歆几分。雨歆还挺直着脊背跪在那里，半垂眼眸，长睫如扇，荷青色的裙摆如蝶翼在身后展开。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她掖在广袖中的右手早已攥紧，指节上泛出刻骨的苍白。

明昭沉声道：“宫中失火，不是小事，朕会着人继续查。”他看向雨歆，声线微温：“贵嫔委屈了，先起来吧。”

雨歆低着头没动，倒是真的委屈了的样子。明昭回忆先前自己的话，似乎的确是说重了，而看她这样安安静静地垂着眼，心不觉软了几分，朝她伸出手，低声道：“萦儿。”

这一句语气更沉，但语意却有几分哄她的意思，雨歆果然顺势扶着他起身，却不防跪久了膝盖一麻，整个人险些当众靠到明昭身上去，慌忙站直了道：“臣妾失仪。”

青砖地面凹凸不平，膝盖上被硌得生疼。她不自觉地想起了阮府那场大雨，坏心如绮霞，背主如菱香，张狂如宜贵嫔，阴暗如那个在暗中操纵这场大火的人，红墙内外，世间冷暖，还不是都一样……她仿佛嫣然一笑，但还未等人看清，那种寒梅初放般的凉意已经消逝。

入夜，明昭在朝颜宫用过晚膳，便在雨歆的百般推托下移驾雅兰殿。隔着妆镜的倒影，雨歆静静地望着正在为她卸去残妆的芷兰，清冽的寒意自明眸中荡起，缓缓开口：“你说，菱香这丫头是谁的人？”

芷兰取下一支碧玺莲花簪，一挽青丝顺势垂落。她低声答道：“奴婢方才去查过了，菱香在分到咱们宫里之前，曾是毓秀宫的宫女。”

“哦？”雨歆倒不是很惊奇的样子，只是若有所思，“宫里可没有随便换主子的道理吧，她在毓秀宫好好的，怎么会分到这里来？”

“她在毓秀宫时，就是洒扫庭院的，听说并不近身服侍，珉贵妃有一回嫌她笨拙，便把她打发回内务府了。不过么，”她停顿了一下，“也只是听说罢了。”

“笨拙？”雨歆险些笑出声来，“她哪里是笨拙，那是伶俐过头了。”

芷兰倒是宽和地摇摇头，又解开她另一半的发髻，半开玩笑道：“依奴婢拙见，珉贵妃娘娘多半是嫌她生得好看，才让她出来做这危险差事——也不知道许诺了她些什么。”

雨歆秀眉轻颦，伸手绕玩着肩头的丝发：“依你说，这件事竟该算在她头上？”

芷兰若无其事地用犀角梳子蘸了茉莉花水细细梳理，低声道：“奴婢不敢。但宜贵嫔向来心思简单，纵然口角锋芒，亦无这般设计。”

这番话已是着实过露，雨歆微一点头，心下了然，随手从妆台上拾起一只水头极足的翠色玉镯，轻轻在掌心摩挲。

珉贵妃？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姐妹三个把珠子取来一比对，也好消了姐姐的疑心。”

真的是她么？

镜子里自己的面庞很清晰，洗去脂粉后的眉眼清淡而干净。雨歆忽地对镜莞尔一笑，她想起菱香那时跪在地上已无人色的面孔，仿佛被揉皱的薄帕，一撕即裂。这样娇艳秀丽的一张脸，这样聪明伶俐的一个人，此刻恐怕已被活活杖毙了吧？

她不能死。父皇、母后、妹妹和大铭那么多的亲人、将士在九泉之下看着她，哥哥在遥远的她不知道的地方艰难前行。而她一个人在这里，她可以走得慢，但一定要走得稳。

盈霜公主，她得到过万人之上、天之骄女的荣耀，自然也该和哥哥一起承托起跌落尘埃的大铭慕容氏。当那一天到来时，她将会是蛰伏在大梁最中心最为致命的一根针。

芷兰侍候完她宽衣洗妆后退下去。她轻轻吹灭了最后一盏红烛，烛光一闪而熄，整个殿堂安静如水，一束清浅的月光从窗外斜斜洒入，还未及地便散作一抹朦胧。远远地有一声声宛转鸟啼，夹杂在芷兰渐远的脚步声中，显得空灵而遥远。几案上隐约可见一只汝窑美人觚，里面似乎还供着数枝鸢尾花，模糊的轮廓在月影中泛起一丝柔美的淡紫色。雨歆伸手捻了一枝，放在鼻下轻嗅，极淡雅的芬芳萦绕在鼻尖。

她突然想起，白天听子芊和晴月说，下个月瑾贵妃生辰之日，王室宗亲都将回宫道贺——当然也包括景王明辰。

她很快就要和明辰再次见面了。

雨歆突然有些怕起来，到了那时，她该以怎样的身份和心情，去面对他那干净而柔软的微笑？

第一个怡芫宫起火小副本！破解的挺简单，但仅仅是一个试探和开始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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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思纷纷